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TW-443-2，如果TW-443這艘幽靈船有船長的話，委員會相信就是TW-443-2。

它領引著黑影。

它駕駛著幽靈船。

它收割著眾生靈魂。

TW-443-2，來自地獄的鮮紅幽影。

※※※

經歷TW-443-2引發的爆炸，貨櫃屋內一片狼藉，強化玻璃裂開的碎片散落滿地。

方亦辰等人身穿厚重的隔熱纖維防護衣，尚無大礙。對著窗戶輕裝整備狙擊槍的李筱雯就沒這麼好運，雖然及時用雙手護住頭和軀幹等要害，兩隻手臂上卻插滿了數片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鮮血迅速浸濕了米色的外勤制服。

陸倚杉見狀，立刻衝到李筱雯面前確認她的傷勢，對著門口的幹員大喊：「醫官呢？醫護站在哪？」

不顧陸倚杉和自己的雙手都被涓涓流出的血液染濕，李筱雯倔強地抽回被陸倚杉抓著檢查的雙手。

「沒事，這點小傷，我還可以繼續。」伸手便要拔出插在前臂的玻璃碎片。

「夠了，我和辰哥會處理的，讓劉仔帶妳去醫護站。」

「為什麼不是你帶我去，辰哥和劉仔同樣可以。」

「不，這件事必須要我來做。」陸倚杉小心地閃過李筱雯手上的傷口，輕輕抱住了她：「別老是頂撞林處和辰哥了，他們都是為了大家好。」

「我不要，為什麼得是你？」李筱雯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感覺到了什麼，眼淚混著血汙，從清秀的菱形臉龐上滑落。

「答應我，你要活著回來。」李筱雯哭喊著，不顧手上玻璃片滲出的鮮血，緊緊抱住了面前的陸倚杉。鮮紅的血液潤濕了深紅色的防護服，卻看不出一點痕跡。

陸倚杉沒有回話，淡淡地親了李筱雯。

然後他溫柔地推開李筱雯的肩膀

「我該走了，好好照顧自己。」陸倚杉接著朝劉仁羽說：「幫我帶筱雯去醫護站。」

「其實……。」看見陸倚杉堅決的眼神，劉仁羽把後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好，我帶她去。」

「倚杉，你怎麼可以……。」

無視於李筱雯的哭喊，陸倚杉站起身來走向方亦辰，讓劉仁羽抓住拚命掙扎的李筱雯。

「我們走吧。」

方亦辰點了點頭，提起裝有TW-782的箱子和霰彈槍，對扶著牆壁的陳處長說：「我們會按林處長的計畫繼續執行。」

陳處長站在門邊，剛好是窗戶的死角，在剛剛的衝擊下僅僅踉蹌了兩步。他身體扶著門板，嘶啞地說：「快去！委員會都指望你們了。」

「倚杉！」

甫開門，灼熱的空氣便灌了進來。原本該是滂沱大雨的颱風夜，但從天空傾瀉而下的雨珠還未能落到地面就在半途蒸乾。

一股股焦熱的氣焰從燃燒的機身向外蒸騰，光站在水泥的防禦工事後方就能感受到TW-443-2傳來的威攝力。

陸倚杉轉頭看向身旁的方亦辰，從上衣的內層中拿出一個信封大小的銀色不銹鋼盒：「交給你保管了，小心不要打開。」

方亦辰凝視了鐵盒片刻，才接過放入懷中。突然他放下手中的裝備，立定對陸倚杉行了一個軍禮。

「陸倚杉，委員會不會忘記您的奉獻。」

陸倚杉一怔，露出苦笑，拍了拍方亦辰厚實的肩膀：「別這樣。」

他嘆了口氣：「只能說我比較倒楣，做這行總是會遇到各種奇怪的事情。」

「筱雯她個性比較衝，你要多幫著她，別讓她老跟林處吵架。」

「論吵架，你還比較兇呢。」方亦辰說。

兩人不禁莞爾。

耳邊傳來馬達激烈運作的轟隆聲響，大型機場用泡沫噴射車經歷TW-443-2出現的混亂後再度組織起來，開始對TW-443-2率領的眾多黑影噴出化學泡沫壓制。

「別耽誤時間了。」陸倚杉說，兩人重新拿起裝備，小跑步往水泥牆中央的臨時掩體衝去。

負責調度水泥掩體周遭消防車和幹員是一位有著長馬臉的中年男子，聽到兩人要隻身進入包圍網區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他媽瘋了嗎？TW-443隻差一個人就湊滿一百人，然後你跟我說你現在要進去？你知道我為了圍堵TW-443花了多大工夫嗎？」他講話的速度非常快，在吵雜的環境下幾乎要被背景掩蓋過去。

「我們有得到委員們的授權。」方亦辰亮出手中有著摺痕的公文，上面壓著主委姓名的靛青色官印。

「然後我們也有得到TW-782的使用取可，委員會相信它能夠壓制TW-443-2。等下我們進去之後，需要你指揮消防車壓制TW-443-1。讓我們有空檔可以面對TW-443-2。」

馬臉男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後雙手高舉表示投降：「行，你行你上！就按委員會那些老不死的。你們最好不要亂搞讓火一路燒到航廈去，這責任我他媽的擔不起！」

「時間不多了，這是委員會事先批准的計畫。」方亦辰說：「你應該有收到通知。」

馬臉男用手抹了把臉，隨即吆喝著兩旁穿著米色制服的外勤幹員，讓他們打開臨時的電動柵門，並吩咐還能運作的消防車待命，準備支援即將進入火場的兩人。

「快滾吧！最好別給我失敗。」

漂浮在飛機殘骸上的幽靈船突然降了下來，深藍色的船身顯得極為巨大，凌空而下蓋住整個包圍網的天空，從地面上可以清楚看到有無數黑影在船舷邊緣竄動，獰紅色的雙眼注視著下方的生靈。

然後天劫降臨。

燃燒著深紅焰火的黑影從船上跳下，如同隕石雨般重擊著委員會的防禦工事，直接掀翻了消防泡沫車。轟然的爆炸聲響徹整個機場跑道。

落下的黑影開始肆意攻擊周邊的委員會和消防人員，凡是黑影碰觸過的地方都立刻陷入熊熊大火，被它們碰觸的生靈都直接化為焦炭。

呼轟呼轟呼轟。

兩公尺高的黑影砸落在三人面前的鐵門，厚實的鋼板和旁邊的水泥掩體如同豆腐般扭曲成碎片，黑影抖了抖身子，自殘骸中站起，瞪著眼前的三人。

「他奶奶的熊！」馬臉男子罵道：「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你們要繼續還是要撤退了？」

「辰哥，我們得趕快，要是TW-443抓到剩下那個人離開的話，計畫就失敗了。」

方亦辰與黑影腥紅的雙眼對望，額上佈滿了不知是因為恐慌還是燥熱流下的汗珠。

「辰哥！」

「對……我們得繼續。不能辜負長官們的期待。」

「那你他媽的快一點！有什麼法寶都拿出來！快去給我滅了那個TW-443-2！」

馬臉男子擋在黑影面前，抄起滅火器對黑影猛噴，大量的白色泡沫覆蓋在黑影的表面，立時就被燒成焦褐色。

「快！」

巨大的黑色手掌穿過煙霧，抓起了抓起了馬臉男子，將他舉到了空中。與其他人不同。他沒有立刻化為焦炭，而是全身上下散發出空靈的白色光影，然後緩緩飛向幽靈船。

幽靈船收下了第一百條靈魂。

深藍色的鐵殼船化為點點火星，向天空的四周散開，如同流蘇籠罩著整個漆黑的夜空。

所有委員會的幹員，以至於黑影都抬頭看著這壯麗的一幕，整個機場頓時陷入沉默，如同颱風夜的雨滴在空氣中凝結。

霎時間，所有四散而出的光點重新聚攏，在上空中盤旋，重組成一艘更為巍峨碩大的軍艦。高聳的艦島直通天際，巨大的船體覆蓋了跑道上方的天空，三連裝的四十六釐米巨砲昂然挺立，幽暗的炮口陰冷的對著人世。

「完了，我們失敗了。」方亦辰說。

「不，還沒，TW-443還沒離開，我們還有機會。」陸倚杉說。

和之前的經驗不同，TW-443沒有像之前湊滿一百條人命之後就消失離開現場，而是繼續指揮著黑影對現場的委員會幹員繼續進攻。

TW-443-2貪心了，它想要更多的靈魂，它想要在今天就湊滿第二個一百人份。陸倚杉心想，只要TW-443持續收集靈魂，計畫就還沒有失敗。

呼轟呼轟呼轟。

眼前的黑影瞪大了血紅色雙眼，黑色的身形在背後高漲的巨大火柱下更顯鮮明和巨大。在TW-443升級之後，它的身影暴漲到幾乎有三公尺之高，龐大的手掌可以單手抓起一台汽車。

「辰哥，TW-443還沒走，我們還有機會。」

陸倚杉抄起了TW-782這把綠色的步槍造型水槍，來回用力壓了槍枝下部的橘色加壓把手，然後扣下板機。

一道大的不成比例的高壓水柱從TW-782的槍口射出，直接貫穿黑影的胸膛，留下一個空洞的窟窿。

黑影蹣跚了兩步，身體砰一聲倒在了兩人面前。

「TW-443是可以被擊敗的。」陸倚杉對著眼前失神的方亦辰大喊。他知道方亦辰如此魂不守舍的原因，但就是如此，他才必須要堅持下去。

方亦辰看著眼前倒下的黑影，天空上橫越的幽靈船和地板上熊熊燃燒的焰火。無數的同袍仍然持續與TW-443作戰。

為了他所提出的計畫。

只要還有一絲機會，都應該盡力達成。不然就辜負了無數為此犧牲的委員會幹員。

還有，陸倚杉。

「對，繼續執行計畫。」

方亦辰拉著陸倚杉越過傾頹的水泥防禦工事，走入原先委員會組隔TW-443的防禦圈中，前方的白色水泥地面散佈著蛛網狀的深邃裂痕，時不時向上竄出火苗。

TW-443-2端坐於其上。

它的身體高過墜毀的747客機半截，披著一條鮮紅的斗篷，斑斑的焰火蔓延於其上。它的右手拿著燒紅的巨大船錨，左手握著與船錨相連的粗重鐵灰色鎖鍊。與TW-443-1不同，該是臉部的地方一片深邃，沒有任何的五官，如同望進了地獄的深處。

注視著膽敢走向前來的兩人，TW-443-2站起身來，747的機身隨之裂開，崩潰成鐵渣碎屑。

它左腳向前踏出一步，潔白的跑道便燒成焦黑，竄出點點火星。它右腳踏出第二步，石塊耐不住高溫，融化溢流為燒紅的岩漿。

它向天嘶吼，灼熱氣炎的噴流向周遭襲捲，圍堵圈內的地面都龜裂碎開，從縫隙中冒出火舌。原本被擊倒在地的黑影也從成堆的泡沫中站起。

唯獨陸倚杉和方亦辰兩人站的區域沒有被波及，在熊熊燃燒的大地上留出了一條往TW-443-2謁見的白色道路。

「辰哥，就到這邊了。」陸倚杉壓了三下水槍的加壓手把：「你再跟著我計畫會失敗的。」

「提出這個理論的你應該最清楚才對。」

「阿杉……。」手中拿著的霰彈槍口無力地垂到了地上。

「沒事的，這不是你的錯。」他又多壓了兩下手把。依據委員會之前的試驗紀錄
，沒有人壓超過第五下。

陸倚杉轉身面對TW-443-2，將槍口對準了它漆黑的臉龐。

「讓我們來做個了結。」

他壓了下加壓手把。

第六下。

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