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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29

  
  送完妤潔到大學後,益翔今天的行程才算正式開始。但在去弄拿雜七雜八的事務前,益翔先把車停在店了附近的一家養生館外。


  這家店從外頭望去,是燈火通明、毫無遮掩的。只要是做正常的按摩服務,店的裝潢都會偏向明亮。但若裝潢上就已經遮遮掩掩,完全看不到室內的話,表示這家店就有可能不是做單純的服務。

  當然,益翔只是想來按個肩膀,沒有一絲歪念。

  「歡迎光臨!」推開了大門,櫃檯的人員便熱情招呼,「請問今天要做什麼項目?」

  「項目啊......」益翔轉了轉肩膀,「肩頸按摩吧!」

  「好的,請問有指定師傅嗎?」櫃檯以熱忱的態度詢問,益翔也稍微回想了一下,先前小芸曾帶來店裡吃飯的妹妹,似乎就是這邊的員工。

  「請問有一位叫做雯雯的師傅嗎?」雖然益翔是來放鬆的,但依然不忘自己的本份。在他們上次來店時,自己的狀態並不好,若能遇到,就趁這次好好聊一下吧。

  「有的,那請您先找位置坐一下!」

  隨著廣播聲的呼叫,那名女孩身穿白色的制服走了過來,看見客人是益翔時,她面露訝異問:「欸!你是之前那個......歸宿的老闆嗎?」

  益翔笑著點頭,「肩膀太酸了,來找專業人士。」

  「好的,那先泡腳吧,我來幫你處理。」

  益翔在雯雯的帶領下,坐到位置上,並把腳放入溫暖的熱水之中。

  讓腳泡進溫暖的熱水之中,不過幾秒,身體似乎變得暖活不少,在這寒冷的天氣,真是一大幸福。

  「要幫你熱敷脖子囉,」雯雯站在益翔的身後,以熱毛巾敷上他的脖子,並用柔和的力道,輕輕指壓著筋絡,「力道還可以吧?」

  頂著滿脖子的痠痛感,益翔勉強點了點頭回:「沒問題。」

  但在享受按摩的同時,益翔並不忘初心,上次雯雯到店時,確實是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的,這表示自己現在該為她做點什麼。

  「方便問妳嗎?之前來店裡是否有想跟我聊點什麼?」

  面對益翔的詢問,雯雯的手遲疑了幾秒,這對被按摩的客人來說,十分明顯。但她很快就恢復速度與力道的回:「哦哦,那個喔......也沒什麼啦......只是覺得自己很不適合這份工作,也不喜歡面對人......」

  不喜歡面對人......益翔對這句話感到疑惑,「為何會這麼說呢?」

  「我想老闆也知道吧?按摩師傅,都得面對很多客人,逼不得已還得跟對方聊天。」

  「嗯,」這份工作的性質確實如此,畢竟是一個師傅對一個客人這樣的配置,難免都得聊上幾句,以防尷尬,「是不喜歡說話嗎?」

  「也不能這麼說,是我看到人一多,就會焦慮、緊張、甚至對我男友生氣。」雯雯的語氣有些無奈,也聽得出她對自己的不滿。

  「社交恐懼症......嗎?」益翔從自己腦袋深處抓了一個名詞詢問,雯雯則立刻回話:「對!醫生也是這麼說的!」

  醫生也是這麼說?也就是說,「妳已經有在看心理醫生了阿?」益翔有些驚訝。

  畢竟現代人,很常壓抑自己的情緒,也都不願意向心理醫師求助。總把看心理醫生這件事,當成像殺人放火一樣嚴重。

  事實上,一切都能歸咎於整個台灣的社會風氣。最大的問題,是老一輩人放不開的保守心態與對心理疾病的誤解。這些往往導致無數條性命在不知不覺中殞落。

  就算真的出人命了,他們也能把問題丟到死者身上,把一切都說成是死者自己的問題。

  最讓人賭爛的,就是他們總愛用一句「不要胡思亂想就好了啊!」來帶過一切。

  什麼叫做不要整天只會胡思亂想?那並非是他們願意的好嗎?

  談到這件事時,益翔的內心深處似乎有一個門鎖被打了開來。那是令他憤怒,卻又無從發洩的過去。但現在,不能把自己的情緒帶給雯雯。以後,也不能把這份情緒,宣洩給任何人......

  「嗯,是我男朋友拖我去看的,」雯雯尷尬的笑了幾聲,「但對於吃藥,我總覺得沒什麼用......」

  雯雯打斷了益翔的深層思考,這讓益翔得以讓自己回到主題來討論,「吃藥沒用嗎?雖然我也是提倡以不吃藥去治療心病的人,倘若連吃藥都沒用,表示現在的妳,正卡在某個關卡上。」

  「卡在某個關卡上嗎?」

  「嗯,吃藥是透過控制中樞神經系統,調節腦部一些激素的釋放,但效果如我所說,就是『控制』而非真的去根治他,」益翔一邊感受著肩膀被按壓的痠痛,一邊接著說:「只要藥效一退,思路沒變,一切終究毫無意義。」

  「那我還能怎麼辦啊......不管怎樣我就是會不自主的亂想,看到人也會一直產生畏懼,一直覺得每個人都討厭我,」雯雯的情緒有些起伏,這也直接反映在了她按壓的力道上......

  「啊!有......有點痛,」益翔忍不住的叫了一聲,雯雯也帶著歉意,放鬆力道,「對不起!」

  「是沒關係啦......現在比起我的肩膀,更重要的是妳的心理!」益翔以傻笑帶過她的失誤,隨後繼續以溫和的語氣談起,「我希望妳先撇開人與人相處這個問題。」

  「可是,我不得不去......」雯雯才說到一半,益翔便以堅定的語氣道出:「我知道,我理解。」

  「但我想告訴妳的,是除了這個以外,更為重要的事。」

  聽到這邊,雯雯嚥了口口水,益翔也在確定她做好準備,聽聞己言後道:「我們活在世上,難免都會在乎他人眼光。自己每做了一件事,都得要擔心他人會怎麼去想、會怎麼看待。」

  「但若凡事都得如此,時間一長,這也會構成足以擊垮心靈的龐大壓力,」益翔露出笑容,雖然雯雯看不到,「所以,就從蒙蔽雙眼開始吧!」

  「那不就是逃避嗎!」雯雯以驚訝的語氣問,益翔也隨即點頭,不以為然的回:「有人說過逃避不是方法嗎?」

  「對,逃跑了,事情依然會在,但妳是否想過?就是現在的自己無法面對,才更應該去做暫時逃跑的動作。」

  「但......總不能因為害怕而不遵守公司規定吧?」

  益翔又點了頭,「所以不是要妳當下立刻逃跑,而是讓自己先不要判斷。」

  「我知道,停止思考這件事,對有心病的人來說是比登天還難,所以並不是要妳真正不去想任何事,而是要妳去想一想,對你來說,值得開心的事。」

  「值得開心的事......例如我家的寵物嗎?」雯雯疑惑問。

  「是的,比起去想眼前的客人是不是會討厭自己,怎麼不去想看看,家裡的寵物有多可愛,現在在做什麼,若他正在大便,那會有多臭。諸如此類的瞎想,全都可以!」

  「這麼一說......好像一點道理。」

  「但這充其量,只是逃避的部分,在妳不用面對客人、下班或休息的時候,我希望妳能做一件事。」

  「什麼事?」雯雯眼看時間差不多,正將按摩的毛巾收起,益翔也得以起身,面向雯雯一道:「去哪裡都好,找到一個令妳能夠好好思考的地方。思考之後該怎麼做、思考要如何讓自己更好,因為,妳值得更好的生活。」

  像是當頭棒喝、如雷灌頂一般,雯雯面向著露出笑容的益翔,停頓在了原地。他也注意到此事,想讓她回神的說:「如果妳不嫌棄,歸宿應該也是個蠻適合放鬆、思考的地方,歡迎妳有空就來。」

  畢竟我就是為此而開這歸宿的——為了讓它能成為誰的避風港。

  「嗯!我會去的!而且下次絕對抓我男友去!」回過神的她非常認真的回應,認真到忘記自己手上還抱著毛巾。

  結束了肩頸按摩的療程,與雯雯道謝並結帳離開後,益翔在店外轉了轉手臂,「還真的輕了點.......看來我最近也太拚命了嗎?」

  想起妤潔早上對自己的關心,益翔輕嘆口氣,低聲的說:「想不到有一天,我也會有人關心......」

  一直以來,都是益翔在關心別人,像妤潔這樣的狀況,恐怕是這一年來的第一次遭遇。

  但益翔並不想讓這份關心,變的沈重,影響將來看待她的眼光。就把他當成單純出自友誼上的建議,謹記於心吧。
 
  在這之後,益翔例行性的把每星期一要處理的事務弄完,也順路去到歸宿,把該退冰的東西先從冷凍拿至冷藏。

  東西弄的差不多了,益翔打著哈欠,走出後場,眼角餘光卻喵到鐵門外的異樣。

  皺起眉頭,益翔瞇起雙眼,仔細望著半拉鐵門外頭的動靜。可以確定的是,外頭有著四五個身穿西裝褲與皮鞋的人,輪流在入口走來走去。益翔也暫時將頭縮進吧台,看到對方正探頭探腦的往內看了進來。

  那人戴著墨鏡、滿臉鬍渣。鮮紅的嘴唇,大概是嚼檳榔所造成的。他大方蹲下身子的姿勢,更證實他不是個普通的白領族。

  「謀郎欸款(沒人的樣子),先來走?」安靜的室內,讓他們在外頭交談的聲音,極為明顯。

  「就不要被我遇到哈,沈家成。」說這句話的人,把煙蒂隨手丟掉了地上,連踩一下都沒有的帶著其他幾人離開。

  益翔也終於鬆了口氣,起身離開吧台,走到門前蹲著,確認外頭沒人後才大嘆一口氣道:「呼——是怎樣啊......我應該沒有招惹他們才對啊?」

  走出店外,益翔先把剛才的煙蒂踩一踩,確保它已熄滅,才把鐵門拉下,鎖起。

  「沈家成......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很熟悉,但又忘了,」望著前方那艷陽高照下的十字路口,益翔的心中卻蒙上了一層陰霾,「不行,不能拿自己跟妤潔的安全開玩笑,我得確認清楚。」

  隨後,益翔驅車回府,並坐在空曠的客廳沙發上,撥打電話給了張哥。

  「喂?張哥嗎?」確認是對方無誤後,益翔嚴肅的向對方問起,「你認識一個叫做沈家成的人嗎?」

  電話的另一頭嗯了幾聲思考後回:「不認識,怎麼了?」

  「今天我去店裡時,外面有幾個黑衣人在東張西望的,我不想拿自己生命開玩笑,所以想做個確認。」
  
  面對鮮少以嚴肅語氣做談吐的益翔,張哥回了句:「我知道了,我會查看看,啊你自己要注意一點嘿。」

  「我會的。」益翔抿起了嘴,心想連張哥都不知道,自己該從何查起時,張哥再次開口道:「雖然時機可能不太對,但翔翔,我月底有要事得去國外一個月,有事情記得寄信箱給我。」

  「好,我會的。」

  掛斷了電話,益翔把手機放在桌上,雙手抹了抹臉後搖頭道:「事情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啊......希望只是我的大驚小怪。」

  起身走入房間,益翔便望向床邊那副相框,輕聲的說了句:「你會保佑我的吧......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