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棒的，最後的日子（10）
本章節 3349 字
更新於: 2018-08-07
溫提斯‧泰諾達在與村裡的少年們暫時分開行動後，便順著道路以鎮裡西南位置移動步伐。早晨的陽光打在路面還有地上的人們身上，在陸續展開全新一天生活的人們身後映出一個又一個黑影。
做生意的人也開始進行準備，在市集街已經開始有十來間店面開張營業。溫提斯穿梭在尚未開始熱鬧擁擠的人群中，維持著不快不慢的腳步走過了相對熱鬧的市集街，走進了住宅區。
時間還算早，整座城鎮尚處在迷糊將醒的時刻。溫提斯就像是自己家一般，以極為熟悉、沒有遲疑的腳步在住宅區左彎右拐，漸漸深入住宅區之中。
在舒亞鎮，有哈良德這位值得信賴的協力者幫忙守望城鎮周邊的變動，在外人眼中，他是態度友善健談的藥草攤販老闆。舒亞鎮一帶的藥草具有一定的醫學及魔法研究價值，哈良德便是以此作為事業，有系統地採集藥草到市集街販售，
在市集裡也算小有名氣，而他的店鋪每星期有一天的公休日不會營業，今天正是那個定期公休的日子。
不是巧合，而是雙方特意安排形成的規範──彼此若要見面，一星期只能在這一天。如此一來，既不會影響哈良德於外的營運，也不用冒哪怕萬分之一的風險在外面進行交談。
即便這裡是王國最南方的城鎮，腐敗貴族們的耳目也可能潛伏其中。他們藏匿於人群之中，平時與常人無異，卻暗中蒐集、刺探各種民間信息，藉此掌控王國百姓的一舉一動。
溫提斯一邊在心中感慨，一邊前進，在進入住宅區不久後便抵達了目的地。眼前這幢樸實的住宅屋便是哈良德如今的住所。離開村子十年多的他，已在舒亞鎮落地生根並結婚生子，這裡已經是他第二個歸宿，他的幸福。
「我們的家庭即將迎來新的成員了，溫提斯先生。」
還記得今年回鄉之時，身為村外最後一站的協力者，哈良德及其妻兒熱情地邀請自己共進晚餐。哈良德眼神柔和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並小心翼翼輕撫她那有些微隆起跡象的肚子。
「真的嗎？那還真是恭喜你們。」溫提斯很是替做了父親，且事業有成的哈良德高興。
哈良德以前是個頑皮但善良的男孩，過去省不了替他操心掛念。如今那個搗蛋調皮的少年經由歲月的洗禮磨練，也成功做起了父親。工作盡責努力，讓看著他長大的溫提斯很是欣慰。
「應該會在年底產下。雖然還要一些時候，但我們已經迫不急待這位新成員的加入。溫提斯先生，聽說這次是你最後的旅程，也即將回村休息了對嗎？或許我們以後很難再見面了，所以我想趁這次機會對你說：謝謝你過去對我的照顧。謝謝你，你不用再替我多操心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已成人父的哈良德當時爽朗的成熟表情，令溫提斯難以忘懷。如今機緣巧合，溫提斯再次踏出了村子來到這座哈良德定居的城鎮。
他過得應該還是很好吧？他賢慧的妻子莉莎女士仍保健康，細心呵護體內充滿活力的嬰孩？即將再見面了，溫提斯不由得想了許許多多，臉上也不自覺地泛起了溫暖的笑意。
就在要踏上設置於門前的台階的時候，溫提斯敏銳地警覺到了異常，硬生生收回剛要踏上去的左腳，笑容頓時收起，並即刻環顧起四周。
哈良德家的門扉握把被粗魯地以鈍器砸壞，台階上佈滿凌亂髒汙的足印，絲毫沒有稍加掩飾的打算。
溫提斯快速吟唱咒文，以自身為中心向外畫出半徑數米的魔力探測領域，施展探測感知魔法偵查附近的氣息。什麼也沒感應到。
面對如此的信息，溫提斯面色一沉。這表示都已經結束了。
持續作用著感知魔法，溫提斯呼出一口氣，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後，重新踏出步伐走上台階，輕輕推開失去保衛作用僅僅虛掩的門扉。
不過剛踏入屋內，溫提斯頓時聞到濃濃的血腥味。眼前，曾是圓滿家園的場所如今成了慘絕人寰的廢墟，狼藉凌亂，木製的桌椅掀倒碎裂，盆栽粉碎在地撒了一地，再再證明這裡之前發生了什麼。
沾染在木質地面的腥紅汙漬開始浸透地面，留下怵目驚心的黑。很快地，溫提斯便發現了他最不願見到的事物，令其不自覺地緊緊握起雙拳，手中的木杖發出咯咯聲響。
在哈良德夫妻的臥房，莉莎女士臉上永遠遺留著驚駭莫名的表情，她衣裳被扯爛，赤裸地癱軟在染上腥紅的床單上。四肢被繩子綑綁，整個人呈現無助的大字型。
她的腹部，遭到利器無情地剖開……某個依稀能辨認出人形的肉塊隨意扔置在床下。溫提斯忍不住別過目光。
哈良德兩手被長繩束起，懸掛在半空，臉上還殘留著淚痕。渾身破破爛爛，到處都可見到鞭笞的傷痕，透過破掉的衣服可以看到裏頭的肌膚已經皮開肉綻。
溫提斯無法發出半句話語，連連搖頭，像是想否定眼前的一切。不過真相仍就殘忍地呈現於此，不容任何迴避地強行扎入溫提斯的內心。
就在這時，溫提斯感應到了極其微弱的氣息。猛然抬起頭，發現發出氣息的正是被吊起的哈良德。
他還活著！察覺這件事的溫提斯連忙替垂死的哈良德施展治癒魔法，試圖灌注生命力到那即將乾涸的軀體之中。
「……溫……先……」哈良德撐起沉重的眼皮，微微睜開眼。發出沙啞的聲音說著無法構成完整句子的隻字片語。
「先別說話。」溫提斯面色凝重，努力想讓哈良德的身體狀況稍稍好轉，至少到脫離生命危險的程度。
哈良德蒼白的面容努力地擠出一抹虛弱的笑，搖了搖頭：「不……請讓我……讓我說……」
不顧溫提斯的反對，哈良德努力咬著氣力，把此刻最為重要的情報報告給自己信賴的老者：「十二天騎……他們得知遺產的下落了。」
專心傾聽的溫提斯倒抽一口氣。
哈良德艱難地斷斷續續說下去：「不清楚原因……但……但他們……聖輝……南下……斥侯已經先行抵達城鎮。今晚……小隊……正式進駐……」
溫提斯側耳聆聽，專心地將哈良德斷斷續續的話語組織起來。十二天騎的聖輝騎士團開始南下，具體規模不清楚，斥侯部隊早些時間入城鎮並揪出了哈良德一家。今晚就會有一支小隊規模的先行軍正式進駐舒亞鎮。
顯然，在更前線的協力者已經遭殃，並在受了不想去想像的拷問後吐露了一定程度的情報──至少，其餘協力者的情報已經被逼問出來。
南下……並且即將抵達舒亞鎮了。如今得知消息的時間真的太晚，已經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溫提……先……生……」
不對，現在最要緊的是救治哈良德。溫提斯掃去雜念，要煩惱的事情很多，但剩下的先放著之後再說。
「能……最後……見……真是太好……了……」
「別說什麼最後一面，我不會讓你死的！」溫提斯加重語氣，說給哈良德也說給自己聽。
哈良德虛弱地搖搖頭：「不要再……魔法……我的身體……我清楚……」
溫提斯豈會不明白？治癒魔法的本質說穿了就是強化身體自我癒合速度，現在的哈良德已經無法接受強力的治癒，只能用微弱的魔力支撐生命，僅止於此。
自己並不會村長大人所會的掌控時間的那種魔法。
「請……不要再浪費……讓我……走……」
「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你死掉！你還活著不是嗎！」溫提斯渾身發抖，低聲斥責著，眼淚卻不斷順著他滿布皺紋的臉龐滑落。
「我沒救了……即使有……妻兒都走了的我，也沒……繼……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了。」
溫提斯低著頭，不讓哈良德看見自己的眼淚。也努力不讓他聽出自己沒出息的哽咽聲。
短暫的沉默後，溫提斯垂下了施展治癒魔法的右手。擦了擦臉後，抬頭注視鄭重地望著哈良德。
「我，救不了你。」
「嗯……」
「……願你能與家人們在那永恆的寂靜中重逢，彼此攜手，幸福長伴。」溫提斯念著贈予臨終將逝者的禱文，以長輩的身分目送晚輩的離別。
哈良德嘴角彎起一抹笑，那笑容極淡極淺。溫提斯彷彿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年輕，總做出不少荒唐事的他。
謝謝你，我過得很好。哈良德沒有說話，再也不會說話了，但他的笑容似乎蘊含了這個溫暖人心的話語。
整座房屋再次陷入一片毫無聲息的寂靜。
花費數分鐘收拾自己的心情，溫提斯整了整長袍，轉身離開已經失去主人的家。他沒有放下哈良德的屍體，溫提斯不確定那些惡徒是否會回到這裡，因此他不能隨便改變這裡的一切。
要走了。
十一月十六日正午未到，旅行在無人願意的情況下倉促地結束。
做生意的人也開始進行準備，在市集街已經開始有十來間店面開張營業。溫提斯穿梭在尚未開始熱鬧擁擠的人群中，維持著不快不慢的腳步走過了相對熱鬧的市集街，走進了住宅區。
時間還算早，整座城鎮尚處在迷糊將醒的時刻。溫提斯就像是自己家一般，以極為熟悉、沒有遲疑的腳步在住宅區左彎右拐，漸漸深入住宅區之中。
在舒亞鎮，有哈良德這位值得信賴的協力者幫忙守望城鎮周邊的變動，在外人眼中，他是態度友善健談的藥草攤販老闆。舒亞鎮一帶的藥草具有一定的醫學及魔法研究價值，哈良德便是以此作為事業，有系統地採集藥草到市集街販售，
在市集裡也算小有名氣，而他的店鋪每星期有一天的公休日不會營業，今天正是那個定期公休的日子。
不是巧合，而是雙方特意安排形成的規範──彼此若要見面，一星期只能在這一天。如此一來，既不會影響哈良德於外的營運，也不用冒哪怕萬分之一的風險在外面進行交談。
即便這裡是王國最南方的城鎮，腐敗貴族們的耳目也可能潛伏其中。他們藏匿於人群之中，平時與常人無異，卻暗中蒐集、刺探各種民間信息，藉此掌控王國百姓的一舉一動。
溫提斯一邊在心中感慨，一邊前進，在進入住宅區不久後便抵達了目的地。眼前這幢樸實的住宅屋便是哈良德如今的住所。離開村子十年多的他，已在舒亞鎮落地生根並結婚生子，這裡已經是他第二個歸宿，他的幸福。
「我們的家庭即將迎來新的成員了，溫提斯先生。」
還記得今年回鄉之時，身為村外最後一站的協力者，哈良德及其妻兒熱情地邀請自己共進晚餐。哈良德眼神柔和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並小心翼翼輕撫她那有些微隆起跡象的肚子。
「真的嗎？那還真是恭喜你們。」溫提斯很是替做了父親，且事業有成的哈良德高興。
哈良德以前是個頑皮但善良的男孩，過去省不了替他操心掛念。如今那個搗蛋調皮的少年經由歲月的洗禮磨練，也成功做起了父親。工作盡責努力，讓看著他長大的溫提斯很是欣慰。
「應該會在年底產下。雖然還要一些時候，但我們已經迫不急待這位新成員的加入。溫提斯先生，聽說這次是你最後的旅程，也即將回村休息了對嗎？或許我們以後很難再見面了，所以我想趁這次機會對你說：謝謝你過去對我的照顧。謝謝你，你不用再替我多操心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已成人父的哈良德當時爽朗的成熟表情，令溫提斯難以忘懷。如今機緣巧合，溫提斯再次踏出了村子來到這座哈良德定居的城鎮。
他過得應該還是很好吧？他賢慧的妻子莉莎女士仍保健康，細心呵護體內充滿活力的嬰孩？即將再見面了，溫提斯不由得想了許許多多，臉上也不自覺地泛起了溫暖的笑意。
就在要踏上設置於門前的台階的時候，溫提斯敏銳地警覺到了異常，硬生生收回剛要踏上去的左腳，笑容頓時收起，並即刻環顧起四周。
哈良德家的門扉握把被粗魯地以鈍器砸壞，台階上佈滿凌亂髒汙的足印，絲毫沒有稍加掩飾的打算。
溫提斯快速吟唱咒文，以自身為中心向外畫出半徑數米的魔力探測領域，施展探測感知魔法偵查附近的氣息。什麼也沒感應到。
面對如此的信息，溫提斯面色一沉。這表示都已經結束了。
持續作用著感知魔法，溫提斯呼出一口氣，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後，重新踏出步伐走上台階，輕輕推開失去保衛作用僅僅虛掩的門扉。
不過剛踏入屋內，溫提斯頓時聞到濃濃的血腥味。眼前，曾是圓滿家園的場所如今成了慘絕人寰的廢墟，狼藉凌亂，木製的桌椅掀倒碎裂，盆栽粉碎在地撒了一地，再再證明這裡之前發生了什麼。
沾染在木質地面的腥紅汙漬開始浸透地面，留下怵目驚心的黑。很快地，溫提斯便發現了他最不願見到的事物，令其不自覺地緊緊握起雙拳，手中的木杖發出咯咯聲響。
在哈良德夫妻的臥房，莉莎女士臉上永遠遺留著驚駭莫名的表情，她衣裳被扯爛，赤裸地癱軟在染上腥紅的床單上。四肢被繩子綑綁，整個人呈現無助的大字型。
她的腹部，遭到利器無情地剖開……某個依稀能辨認出人形的肉塊隨意扔置在床下。溫提斯忍不住別過目光。
哈良德兩手被長繩束起，懸掛在半空，臉上還殘留著淚痕。渾身破破爛爛，到處都可見到鞭笞的傷痕，透過破掉的衣服可以看到裏頭的肌膚已經皮開肉綻。
溫提斯無法發出半句話語，連連搖頭，像是想否定眼前的一切。不過真相仍就殘忍地呈現於此，不容任何迴避地強行扎入溫提斯的內心。
就在這時，溫提斯感應到了極其微弱的氣息。猛然抬起頭，發現發出氣息的正是被吊起的哈良德。
他還活著！察覺這件事的溫提斯連忙替垂死的哈良德施展治癒魔法，試圖灌注生命力到那即將乾涸的軀體之中。
「……溫……先……」哈良德撐起沉重的眼皮，微微睜開眼。發出沙啞的聲音說著無法構成完整句子的隻字片語。
「先別說話。」溫提斯面色凝重，努力想讓哈良德的身體狀況稍稍好轉，至少到脫離生命危險的程度。
哈良德蒼白的面容努力地擠出一抹虛弱的笑，搖了搖頭：「不……請讓我……讓我說……」
不顧溫提斯的反對，哈良德努力咬著氣力，把此刻最為重要的情報報告給自己信賴的老者：「十二天騎……他們得知遺產的下落了。」
專心傾聽的溫提斯倒抽一口氣。
哈良德艱難地斷斷續續說下去：「不清楚原因……但……但他們……聖輝……南下……斥侯已經先行抵達城鎮。今晚……小隊……正式進駐……」
溫提斯側耳聆聽，專心地將哈良德斷斷續續的話語組織起來。十二天騎的聖輝騎士團開始南下，具體規模不清楚，斥侯部隊早些時間入城鎮並揪出了哈良德一家。今晚就會有一支小隊規模的先行軍正式進駐舒亞鎮。
顯然，在更前線的協力者已經遭殃，並在受了不想去想像的拷問後吐露了一定程度的情報──至少，其餘協力者的情報已經被逼問出來。
南下……並且即將抵達舒亞鎮了。如今得知消息的時間真的太晚，已經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溫提……先……生……」
不對，現在最要緊的是救治哈良德。溫提斯掃去雜念，要煩惱的事情很多，但剩下的先放著之後再說。
「能……最後……見……真是太好……了……」
「別說什麼最後一面，我不會讓你死的！」溫提斯加重語氣，說給哈良德也說給自己聽。
哈良德虛弱地搖搖頭：「不要再……魔法……我的身體……我清楚……」
溫提斯豈會不明白？治癒魔法的本質說穿了就是強化身體自我癒合速度，現在的哈良德已經無法接受強力的治癒，只能用微弱的魔力支撐生命，僅止於此。
自己並不會村長大人所會的掌控時間的那種魔法。
「請……不要再浪費……讓我……走……」
「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你死掉！你還活著不是嗎！」溫提斯渾身發抖，低聲斥責著，眼淚卻不斷順著他滿布皺紋的臉龐滑落。
「我沒救了……即使有……妻兒都走了的我，也沒……繼……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了。」
溫提斯低著頭，不讓哈良德看見自己的眼淚。也努力不讓他聽出自己沒出息的哽咽聲。
短暫的沉默後，溫提斯垂下了施展治癒魔法的右手。擦了擦臉後，抬頭注視鄭重地望著哈良德。
「我，救不了你。」
「嗯……」
「……願你能與家人們在那永恆的寂靜中重逢，彼此攜手，幸福長伴。」溫提斯念著贈予臨終將逝者的禱文，以長輩的身分目送晚輩的離別。
哈良德嘴角彎起一抹笑，那笑容極淡極淺。溫提斯彷彿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年輕，總做出不少荒唐事的他。
謝謝你，我過得很好。哈良德沒有說話，再也不會說話了，但他的笑容似乎蘊含了這個溫暖人心的話語。
整座房屋再次陷入一片毫無聲息的寂靜。
花費數分鐘收拾自己的心情，溫提斯整了整長袍，轉身離開已經失去主人的家。他沒有放下哈良德的屍體，溫提斯不確定那些惡徒是否會回到這裡，因此他不能隨便改變這裡的一切。
要走了。
十一月十六日正午未到，旅行在無人願意的情況下倉促地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