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拾參】

本章節 4641 字
更新於: 2018-08-05
  伴隨著點起香菸的橘色火光,墨鏡男子讓吸入的氣體充分浸潤肺部後,緩緩地將之伴隨著話語吐出。
  「差不多該開口了吧?殺手先生。」
  近郊地區,在杳無人煙的道路旁,一棟廢棄的水泥建築被樹林掩蓋。
  這種具有偏僻性質的場所,也就是所謂「治安死角」其實並不少,只是很難會出現在一般善良市民的面前而已。
  然而,也有一些人相當擅長尋找這樣的死角。因為他們一直都是在類似的場所中生活的。
  幫派、黑道、暴力集團……有各式各樣的名詞來指稱這些「見不得光」的人們。
  他們裝扮各異,但不約而同地散發出絕非善類的氛圍。
  除了才剛點起香菸的墨鏡男,其他還有六個人,都待在這棟廢棄建築的二樓房間裡。他們或坐或站或倚著牆壁,包圍著牆邊椅子上的第八個人——頭被麻布袋套住,雙手雙腳都被固定在椅腳與扶手上。
  「大哥,他的嘴被貼住了,沒辦法講話——噗呃!」
  才這麼說的跟班,馬上就挨了墨鏡男的一拳。
  「知道的話是不會先去把膠帶撕開嗎?啊?」
  「嗚,是……」
  跟班掀起麻布袋,殺手的臉龐便顯露了出來。
  一頭柔順的淺棕色頭髮,瘦削骨感的臉龐,以及清秀的五官,是可以媲美影視明星的端正容貌。
  實際上,他對自己的外貌也有相當程度的把握。今天若是以女人為對手,只要露出笑容再搭上幾句花言巧語,很容易就可以動搖對方並取得先機。只是現在眼前包圍他的,都是粗魯、粗獷……淨是掛上「粗」字的大男人,利用外貌這招實在行不通。就算行得通,別的意義上,他也不太願意就是了。
  在嘴上的膠帶被撕開後,他喘了幾口氣。
  「……呃,抱歉,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
  「你這傢伙,是在裝傻,還是嚇到神智不清了?」
  墨鏡男又吸了一口煙,朝著殺手的臉上吐去。
  「你暗殺我們老大失敗被抓住,現在呢,我要跟你玩一個遊戲。」
  「遊戲?你是電影看太多——」
  
  咚!
  
  結實的一拳打斷了殺手的話語。
  墨鏡男做了個手勢,其周圍的跟班便開始動作。
  他們從旁邊拉來一張小桌子,並將殺手的右手解開,放到桌面上。
  同時,桌面上還放著許多工具。
  這些工具,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五金工具。
  扳手,螺絲起子,鐵鎚。
  以及鉗子。
  然而,在人類惡意的影響下,這些工具也被用在原先用途以外的地方。
  不是拿來對付鐵絲或螺帽,而是用在人類——肉體之上。
  「接下來呢,每隔一分鐘,我就會拔你一根指甲。直到你說出你背後的僱主為止。」
  墨鏡男彈了彈菸灰。
  「我算算啊,加上腳指甲,總共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你就好好加油,撐過這二十分鐘吧。喔,才說完,第一分鐘就快到了。」
  跟班拿起鉗子,鉗子的前端輕輕地含住殺手的食指指甲。
  「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殺手突然笑了起來。
  「你、你們該不會還玩那套吧?指甲拔完拔牙齒,牙齒拔完剪手指這種爛招吧?哈哈哈!太沒創意了反而好笑……哈哈!」
  包含墨鏡男在內,在場的全員都愣住,但隨即又理解了狀況。
  被逼到絕境後,因而瘋掉的情況也不是那麼罕見。
  「哈……還、還有那二十分鐘的設定是怎麼回事?是要讓人以為『撐過二十分鐘就可以被平安釋放』嗎?誰會信啊,太蠢了吧!然後等到二十分鐘之後,才跟對方說『接下來是你的牙齒』嗎?拔掉牙齒後說話口齒不清的,你們還聽得清楚僱主的名字嗎?」
  墨鏡男吐出一口煙:「——動手。」
  
  唰!
  
  鉗子抽起一片染血的指甲。
  慘叫。
  或是無聲的悲鳴。
  伴隨著劇烈痛楚而來的各種脫序行為。
  這些——
  全都沒發生。
  只見殺手依舊笑個不停,彷彿失去指甲的疼痛根本沒發生過。
  「哈哈……欸?我的指甲少了一片耶。抱歉,可以重來一次嗎?這次我會配合演戲的,只要演出很痛的樣子就好了吧?我會努力擠出眼淚的。」
  此刻,墨鏡男腦中,維繫理智的某條線已經處於斷裂邊緣。
  「我看你還能硬撐到什麼時候……!動手!把他的指甲給我全拔了!」
  也不管前一刻提過「每分鐘拔一片」的規則,跟班依循命令,機械性地逐一拔去殺手的指甲。
  ——中指。
  鮮血流出。
  ——無名指。
  鮮血溢出。
  ——小指。
  鮮血灑出。
  ——拇指。
  鮮血濺出。
  右手的指甲被拔光,手指的先端是一片濡濕的鮮紅。
  儘管如此,殺手別說叫出聲了,連一點疼痛的表情都沒有,只是自顧自地竊笑著。
  「——!」
  跟班見狀,一股莫名火湧了上來。
  「笑什麼笑!」
  見他扯開縛住殺手左臂的鐵絲,用鉗子猛力扯下左手拇指的指甲。這一扯相當粗暴,幾乎連指頭都要拉斷。
  跟班就這樣一股作氣,一連拔掉左手的全部指甲。然而,握著鉗子的手越是使勁,殺手就笑得越大聲,彷彿這麼做,是在給他搔癢一般。
  一直到雙手的十片指甲都被拔光,殺手仍是一臉笑容。
  「啊,要換腳指甲了嗎?唉,真是抱歉,現在這樣,只能拜託你幫我脫鞋子了。」
  眼前的景象,只有詭異二字能形容。
  就算是真的瘋了,也不可能對痛楚毫無感覺。
  眼前的殺手,卻不把這一切當一回事。
  拔掉十片指甲的跟班,這時不禁晃著腳步向後退開。顫抖的手早已握不住鉗子,只能任其掉落地面。
  「……怎、怎麼回事啊!你這傢伙!」
  「我說啊,不要玩這種家家酒了,來點有趣的如何?」
  殺手擺動失去指甲的染血手指說。
  「那邊的螺絲起子就很不錯啊,拿來刺我如何?看是要對準喉嚨還是眼球都可以,儘管刺過來吧。」
  這句話像是扳機,觸發了跟班接下來的動作。
  只見跟班伸手抄起螺絲起子,撲了上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
  「喂!笨……!」
  墨鏡男試圖阻止,但為時已晚。
  螺絲起子就這樣捅入殺手的眼窩,直達腦部。
  放開雙手,看到染血的掌心,跟班這時才取回了理智,同時也意識到自己闖下了大禍。在還沒問出情報的狀態下,就將人給殺了。這下不但找不出幕後主使者,自己的小命也剩沒幾天了。
  在場除了跟班以外的所有人,或低頭或搖頭或扶額,紛紛發出嘆息。
  沒錯。
  除了跟班以外的「所有人」。
  這當中,自然也包括眼球剛被刺穿的殺手。
  「唉……果然,你們也殺不了我嗎……」
  殺手抬起插著一根螺絲起子的血淋淋臉龐說。
  「怎、怎麼可能……!」
  「怪物嗎!居然還活著……」
  「咿、咿咿……!」
  「再這樣下去也是浪費時間,我就簡單扼要地說了。」
  和剛才的笑容不同,殺手的語調變得平板且無機質。
  像是在宣讀例行公事一般。
  「我的僱主呢,就是你們的老大喔。」
  「什麼……!你少胡說八道!」
  「不不不,都到了這個地步,我哪裡還需要說謊呢。我們的計畫是這樣的,先由我向你們老大行刺,接著我刻意失手後,被抓到沒有人煙的地方進行拷問。而你們老大,就指派他覺得可疑的人來處理這件工作。」
  殺手握住臉上的螺絲起子,緩緩拔出。
  金屬一邊脫離人體,一邊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響。
  「聽懂了嗎?你們老大認為你們之中有叛徒,進而塑造出現在這個環境。這個對外隔絕的情況下,那個叛徒也無法跟同夥進行連絡吧。」
  殺手的一番話,讓其餘七個人疑神疑鬼,彼此張望,卻又閃躲彼此的視線。
  「不、不是我喔……?」
  「我也不是啊……」
  「我、我是永遠效忠老大的!」
  聽著此起彼落的低語,墨鏡男似乎再也沒有心情抽煙。他捻熄了煙,隨手扔在地上。
  「你說,我們之中有一個叛徒……?真是要不得的汙衊啊。」
  「這哪是汙衊呢。」
  殺手笑了出來,將螺絲起子扔在地上,發出「鏘」的一聲清響。
  「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叛徒只有一個啊?」
  「——!」
  「你是怎麼知道這七個人之中,『只有一個』叛徒呢?除非,你就是叛徒本人——」
  看著墨鏡男的僵硬表情,其他人紛紛開口。
  「這、這是真的嗎大哥!」
  「你把我們組裡的情報洩漏出去了嗎!」
  「閉嘴!」
  墨鏡男大吼。
  「這傢伙想分化我們!那種隨口胡說的話怎麼能信!」
  「真的嗎?剛剛那個小哥拿螺絲起子捅我的時候,其實你阻止得了他吧?但你刻意不那麼做,就是想讓我被滅口,對吧?」
  殺手又笑了。
  這回,他笑得陰沉,笑得邪險。
  「你的想法大概是這樣吧。雖然不知道背後的主使者是誰,但他和身為奸細的你,利害關係是相近的。既然如此,與其找出對方,不如讓他繼續活動。利用他的存在對你們組施加壓力,而你這個藏身其中的奸細也會比較好活動。不是嗎?」
  「少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八道,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殺手攤了攤鮮血淋漓的雙手。
  「反正你們都得死在這裡。」
  「什麼?」
  「我的僱主——也就是你們組的老大,從一開始的委託就是要把你們七個人全部幹掉,沒有例外。與其在那邊花功夫找一兩株雜草,一把火把整片草原給燒了不是比較快嗎?反正你們老大還有好幾座山呢。」
  「哼!少在那邊說嘴了。一個暗殺失敗的殺手,有什麼本事能把我們七個人——」
  
  ——喀擦。
  
  耳邊響起的奇妙聲音,讓墨鏡男的話語停了下來。
  「什麼聲音?」
  「喔,你的耳朵挺厲害的嘛,居然聽得到。」
  殺手拍了拍肚皮。
  「我這裡有顆定時炸彈。」
  「等……我們不是搜過身——」
  「你傻了嗎?我怎麼可能把東西藏在那麼顯眼的地方呢?」
  殺手掀起衣襬,露出白皙的皮膚與結實的腹肌。
  「——是在『裡面』啊。」
  「你把炸彈縫進肚子裡……?」
  「也不是用縫的啦,不過很接近了。」
  殺手嘻皮笑臉地舉起右手,以不標準的姿勢敬禮。
  「距離爆炸還有十秒,再見啦,各位。」
  在這十秒內,七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動作。
  果斷地逃跑,或猶豫地張望。
  但,都太遲了。
  
  碰轟——!
  
  室內被烈焰與暴風襲捲、吞噬,將一切徹底摧殘。
  當一切都沉靜下來之際,滿布煙塵的房間內,只剩下一個人影。
  全身上下的衣物幾乎都被燃燒殆盡,接近全裸的殺手扭了扭脖子。
  「就算這樣子也死不了啊……算了,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情。」
  殺手踩著郊遊般的步伐走到房間外。在走廊上,有個未受剛才爆炸波及的死角。那裡的地板上,放著一支手機。此刻,手機畫面正閃爍著,顯示有人來電。
  殺手撿起手機,放到耳邊。
  「喂?仲介啊,還是老樣子神不知鬼不覺耶,你是什麼時候把手機放到這裡的啊?」
  手機的另一端,是經過變聲處理的嗓音。
  『這是企業機密。而且,要是不先準備好手機,要怎麼聯絡你啊?』
  「我自己有——」
  『就算有,也被你自己給炸掉了吧?』
  殺手回頭看著剛才的房間,笑了出來。
  「的確如此。」
  『上個案子處理完了嗎?』
  「剛剛結束呢。」
  『既然還能這樣講話,就表示這次「也」沒死成吧?』
  「是啊,真是可惜。」
  『我這裡有個你會感興趣的工作,要試試嗎?』
  「我才剛忙完耶,這委託也太趕了吧?」
  『因為是急件啊。你知道「月之宴」嗎?』
  「那個殺手家族的奧運會決賽嗎?」
  『呵……哈哈,這個比喻真妙。這次出線的五個分家,都是相當有趣的分家喔。』
  「五個?這麼說,這案子的委託人,也是出線的分家之一?」
  『正確答案。這次的委託,是拾參之家提出來的。』
  「喂喂喂,不是吧?殺手家族的分家,居然要找外部的人來參賽?先不說有多窩囊,這沒有違反規則嗎?」
  『規則上只說各分家派出一名代表,沒說這個代表一定要是分家的人。』
  「連這種漏洞也要鑽,看來拾參之家也快不行了嘛。」
  『所以呢?你接還是不接?』
  「有什麼我非接不可的理由嗎?」
  『剛剛也說過了,這次出線的,都是相當有趣的分家。』
  仲介稍微頓了頓。
  『他們所派出的五個人之中,也許有殺得了你的狠角色。』
  「………………」
  『喂?喂喂?回答呢?』
  「………………」
  『嗯……算了,我應該能想像你現在的表情。雖然我們從沒見過面就是了。』
  雙頰肌肉緊繃,牙關不停打顫。
  儘管沉默無語,但殺手的臉上,卻是興奮的笑容。
  亢奮得說不出話來——這是這名殺手身上常有的狀況。
  作為長年合作的生意夥伴,手機另一端的仲介,光聽聲音也能掌握這邊的情況。
  因此,仲介這麼說了:
  『這個案子我就當你接了。沒問題吧?栗名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