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前達目:異鄉來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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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09
「公元叄零伍零年,距離史無前例的科技大倒退已經過去了一百五十年——
毫無進步的人類依然進行著毫無目的的自我複製以及雜亂無章的生命延續...」
毫無特色的陳述年份的開頭加之完全不知所云的對人類生存的批判如同一柄沾有疫病之劇毒的短刀,懸掛在大腦上方晃動著,而繩子中間的部分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切過因此看起來只是勉強藕斷絲連。
我的雙目緊張而努力地想要往上看去,但它還是無法看見漸漸接近的刀尖。
但危機的確越來越近。能聽見繩子的纖維「蹦蹦蹦蹦蹦」漸漸斷裂的聲音。
我裸露的腦溝快要被這閃爍著妖艷光芒而確實能夠置人於死地的利刃所觸碰到,全身上下幾乎都在大聲的尖叫,而作為司令部的大腦則預見到了最終的結局。
本來呈現豆腐般灰白色似乎被粘液覆蓋而看起來滑溜溜的皮層與刀尖相接觸。幾乎能聽到細胞的悲鳴——咕啊啊啊啊啊啊啊!但那裡並沒有什麼神經。所以只是沉默而已。身體默默地接受了中樞即將被穿透的現實。細胞超級集團軍的指揮部就要這樣被徹底肅清。
作為智囊團的白色的漿汁向外溢出,散落,雙目上翻,四肢抽動;呼吸變得急促,口中念念有詞,最終一口咬下了自己的舌頭,它在地上顫抖著彷彿是另外一個活物最終獲得了新生,不過很快它陷入沉寂,或許是因為養分的缺失,又或者——
因為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目的。
此時應當會感到困擾但無能為力的「我」這一實體向前跪倒。意識尚存讓我對能夠順利跪下來感到驚異,但紛亂的思維已經無從說起。此刻...
本來滿盛著所謂「智慧器官」的容器翻倒在地,地上留下了一灘白色汁水。
「頭顱」。
碗狀的容器變得空空如也。
身體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微笑。它看著一灘覆蓋著匕首的,看起來如同搗碎豆腐一般的白灰色粘液。舌頭像鯉魚躍龍門一般跳回到我的口中,它趴在嘴邊,邪惡地看著一切的發生,旁觀者清。
地上的液體貪婪地吸食著空氣中的水分,它的實體變得臃腫起來,而粘稠的質感漸漸消失。灰白色在漸漸的消退。一開始像是稀釋,變得半透明——之後...灰白色就像是被什麼消滅了一樣,慢慢從整個液體中退散,這一攤液體變成如水一般無色,而在原地像漩渦般轉動。液柱越來越高,最終...和我的軀體一般高了,倘若我走進去,應該能被完全包裹起來。
閃亮的銀色的匕首懸浮在圓柱狀的液面中,轉動著,彷彿在向我展示著它全能的姿態。那是一種挑釁的行為。想來旋轉的液體並不是隨著自己的意識在行動,而是被這「匕首」狀的意識體所控制。它開始被「融化」了。「匕首」表面放出無數的氣泡,金屬的光澤漸漸消失,而深綠色的霧氣在液體中擴散。透過液柱觀察著彷彿藤蔓般延伸的汽之觸手,它們也化作發亮的綠色,最終佔據了整個液柱。
而「匕首」完全被溶解,消失了。它成了液柱的一部分。
我就靜靜看著這旋轉著的液柱,腦子裡一片空白。深棕色眼眸裡不知道閃耀的是疑惑還是敬畏。但似乎這樣的對峙還要持續很久。我撿起地上我「頭顱」的蓋子,往頭上扣去。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總之似乎很重要。然後...
發著熒光的液柱突然崩塌了,但並沒有四散,而是化作了經常在遊戲中出現的某種怪物。對,那是被稱之為「史萊姆」的,幾乎無法被迴避的神之造物。
隨即,它開始吞噬地面了。
「嘶嘶嘶嘶嘶」
地上冒起白煙了。
「轟隆!」
地面崩塌了,產生了一個大洞。
我往下看去...
這洞在延伸,但我的視野變得更加寬闊,我的感官變得靈巧無比。我能看到游離於身體之外的事物了。史萊姆就這樣往下落——期間無數的平面都無法阻止它如同彗星般的衝擊。令人驚訝的倒是這史萊姆只是吞噬,並沒有因為外力而被摔個稀爛。
硫磺的味道湧入鼻孔,而黃泉的氣息充斥著整個空間。我的視界被無盡的魂魄所吸引。但不知道這究竟是折磨還是...
巧合的是,史萊姆落下的位置正巧在閻王殿寶座的上方——總共一十八位閻王都採用了同樣的惡趣味,彷彿一座摩天大廈中主管辦公室的位置都在不同樓層的同一方位。或許是因為視野最好的原因?亦或者是因為這個位置從風水來講更為通透,使得他的領袖氣質能夠完全散發,讓未來的道路暢通無阻?總之史萊姆非常愉悅地將他們一一吸收了。
這真是奇了怪了。連掌管生死的傢伙都被它給消滅了——又或者被消滅的只是過眼雲煙?而被稱為「生死簿」的東西甚至都沒能留下一點印記,在閻王被「消滅」的瞬間化作子虛烏有,如沙塵般在空氣間消散了,甚至不需要風的協助。不如說地獄裡會颳風嗎?
恰逢其他文明的冥界眾神前來參與聚會。他們為何會和閻王如此親暱,甚至一起坐在寶座上同席共飲,這倒是個奇觀,甚至讓人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此時對他們是一個大大的壞消息,因為他們也不幸「遇難」。這下子這史萊姆可謂是「冥界的精華」了吧?又或者因為生命之後的殘餘就此被溶解,那麼應該稱之為「生命的精華」才對?
遠方的橋梁邊上美麗的姑娘停止了藥水的派發。因為...
橋樑就這樣憑空消失了。魂魄落入水中,再也沒有浮起來。
閃著綠光的史萊姆打亂了所有人的節奏。
這個史萊姆最終會穿到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甚至虛空或許都被它給弄得毫無神秘的感覺而被收編進來。這不斷下墜(現在甚至不知道是下墜還是上升了。究竟穿到了什麼地方去呢)的史萊姆若是不阻止就糟糕了。可最後有個很重要的問題。
「該用什麼容器裝這玩意呢?」
好問題。
不過在那之前,我想要歡呼。
「太好了!再不會再有人進地獄了不是嗎?!」
但這樣的歡呼不存在,地上留下了個大窟窿。沒有腦子的身體站在那裡卻依然有不知道是何的意識。進天堂又會如何?
洞里還在不斷下落的史萊姆讓不知道何處前來的思緒萬千塞滿了空空如也的大腦...
或許像是一幅達利的油畫...但似乎又僅僅是贗作。究竟深度幾何,又是否會被過度解讀,又是另一個需要深究的問題了。
這是一個名叫「禪前達目」的傢伙的自白。姑且說就是我自己那麼顯得或許有些過於簡單。強烈的自我意識讓我一定要追求那所謂全能的他者性。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扭曲成瑜伽圖譜上的姿勢,但已經溜走的腦漿卻的確不會再回來了。不如說這樣還比較幸福吧,自由的軀體!
雖說如此...
超現實的場面沒能實現,實在太遺憾了。讓我再一次意識到,現實世界是出奇地殘酷。
低頭能夠看到明顯隆起的肚腩。這是自我放縱的結果。但話又說回來,究竟人類所謂的「美」、「善」又是怎樣定義,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泛白的皮膚顯出粉色,完全不健康的狀態甚至可以被人當做是吸血鬼。但這樣一副軀體顯然並不是能夠作為羅曼小說而讓女性尖叫妄想的存在...但那樣做的意義何在?!
而手臂——好吧。好歹不算是超級羸弱,或許有曾經鍛煉過的痕跡。
我的妄想和我的慾望交織造就的呻吟不斷侵蝕著我的思維使得San值維持在低水準。
我意識到這不是曾經,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停不下來的我的大腦正在持續地批判著我的行為——
「你這是在幹什麼」
「要是之前不...就好了」
而我的身體卻依然沒有絲毫的蠢蠢欲動,在這被垃圾山環繞的床之孤島上,抱著如同救世主般閃著耀眼光芒的筆電,試圖給這個我認為幾乎沒有存在意義的世界留下一點精神污染。
哪怕是為惡都堪稱最低的標準。
假如我不是一位作家的話那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而我的確不認為自己是一位作家。我更不是一位藝術家。藝術家從其最終的目的而言是要表述他自身的觀點——那麼這對我而言絲毫不重要。細細思忖,正確說來我應該是一位偵探——對於這個世界上許許多多存在著不可靠性的東西總需要偵探去查明的,比如兇殺,詐騙,麥田怪圈,UFO,以及試圖證明自己存在意義並想要成為世界中心的尼特之類。然而無與倫比的自我中心總需要找點正大光明的理由...那麼...
「探究人類暴惡之可能性」
在原本空白的標題欄用超乎想象的大字如是說之後我便敲下了回車鍵。
但那變小之後閃動的游標似乎像在嘲笑我一樣跳來跳去,讓我的眼睛看得難過。您是何方神聖,竟然敢在我的屏幕上撒野?此時便不得不使出我暗藏已久的看家本領。
「秘技!重任王澎湃待機閉!」
我雖然粗壯但乏力的雙臂突然產生了神力,隨著划著圓弧的美妙動作,推動了閃耀著銀色金屬光芒的聖器的蓋板。它們朝著對方相向而行,而最終隨著「咔嗒」一聲,光線從房間中消失,陷入了一片黑暗,而我眼前只有微微閃著綠光的小小光源。
為什麼要用奧義?這不是完全沒意義嘛。
此刻,遠處小小的白色燈塔似乎想要指引我去「要有光」。當然我現在是不打算這樣做,因為...
「呼。」
游標怪剛剛被我封印起來。這可是斗戰勝佛齊天大聖大人都沒能完成的出眾功績啊!如果不慶祝一下的話真的對不起自己。
我正打算在黑暗中和大腦「以大眾標準繼續地墮落下去」,可...
「叮咚。」
如宣告世界終結的喪鐘般沉悶的門鈴響聲從遙遠的另一端傳來。它迴蕩在罐子山谷中間,又穿過零食袋海洋,最終傳入我的耳蝸時早已經過了超過十萬微秒的時間。無數的片段構成的破片被大腦肢解,此刻我正在遲疑是否應該離開溫柔鄉轉而打開大門朝向未知的世界。
外邊是誰?
終究人類抵不過好奇心,正如同浮士德接受墨菲斯特的要請。此時的我對於世俗的關係全然沒有興趣——但門外是誰我卻有猜一猜的情趣。可惜我此刻並沒有能稱之為「朋友」的存在。父親此刻或許正在靈魂界的某處偷笑,而母親——
或許是她?不,不可能吧?但...
二元論固然不妥,但在此似乎很有用處。
我下了床,差點在罐頭山谷裡迷失。我的腳踏上金屬易拉罐的土地便感受到深深的惡意。帶有稜角的邊緣時刻硌腳讓我愈加清醒地意識到或許應當迅速將它清理出局;發酵的味道則變得更加濃郁了,或許是因為罐子被壓扁而被擠了出來。這是踏入禁地的我的過錯啊。
與之相對零食袋海洋就算不上什麼大的挑戰。期間,似乎有生物在我無情的進軍中黯然消逝。不過這就是力量的差距,這就是這個弱肉強食世界的法則,沒有依靠的,迷失在海洋當中的個體在他人無所知的情況下整個被抹殺,很多時候甚至不作為「數據」的一部分,畢竟最終的數值會是「大約」「將近」。而名字就更無需多提。
【咯咯】
【嘶嘶】
【沙沙】
【嗡嗡】
【噼里啪啦】
【轟】
各種響聲遙相呼應,彷彿都充滿著生命的氣息,而我此刻只能作為帶來死亡的先鋒向前進軍...
那都不要緊。畢竟,我最終到達了泛著白光的開關!
燈光照亮了大地。
喪鐘再度響起——拖長了的聲音依然沉重,但或許因為燈光的緣故倒是顯得輕快了些。
我拿起桌上染成代表死亡黑色的捲軸,用神力扯下一塊,「滋啦」的響聲是如此清脆悅耳。將捲軸歸位的我輕輕張開嘴巴,衝著撕下來的頁片吹了一口氣。
天幕誕生了。它是無邊無際的虛空;它是吞噬終末的寶具。
我用手推動著易拉罐山谷,劇烈的地殼運動地動山搖。其中蘊含的液滴四散逃竄,最終落在被稱之為「基礎」的地面上。包裝袋海洋則被巨大的臂彎包裹起來,擠壓,捲曲,變成一團。
而它們最終被虛空吞噬。
我站在原地看著已經鼓成一個圓球的虛空,不禁感到有些遺憾,又感到十分的讚歎。
這是神的作為!
我站在原地不動。這是在表達著我的敬意。
之後鐘聲沒有再響起,但我感覺到了氣息——
門外還有人。這莫非是「新人類」之間的感應嗎?
通往異界的大門上次打開應該是八千六百四十萬毫秒之前了。而那是為了維持生命的存續...不得已而為之。不像這次,是出於好奇心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