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女友。(5)
本章節 2489 字
更新於: 2021-05-30
小咲挺直腰桿，肩膀喀喀作響，微微縮起的拳頭伸向漆黑天空。
路燈照亮她的側臉，閃爍的影子宛如她身體的一部分，在潔白的臉蛋上優雅地滾動。
她打了個大大哈欠，眼眶盈著濕潤光芒。
我望向公園內的時鐘。沒有安裝燈具的時鐘，在夜晚無法起到報時的功能。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黑太？」
「嗯，也是。」
我戰戰兢兢地起身，拉了拉因為汗水黏在腿上的長褲，一手拎著飲料空杯，另一手提著早已涼透的鬆餅，等著小咲起身。
「可以去你家嗎？」她明知故問，卻還是抬頭仰望著我。
「不行。」
「一下下也不行嗎？」
「……我不想讓白子冒險。」
「鬆餅冷掉了吧？」
「呃、對啊。」
「讓我去你家，我做完鬆餅就走。」
「我明天再來買就好了。」
「今天沒讓女生吃到喜歡的東西，明天她就會跟你翻臉，這是女性給你的建議喔。」
「……」
小咲的勸說一氣呵成，我就像是被她緊緊抓在手裡的腕力球，晃得天旋地轉。
她一邊對我的拒絕四兩撥千金，一邊與我並肩而行，踏上跟蹤男大學生的不歸路。
從公園到我家的路，曾與小咲走過無數次。
公園的周邊大多是簡餐店、咖啡店，很少有空著的店面。
朝家的方向前進，能開始看到百元商店、書店、超市，區域內的生活感都體現在這裡。
再繼續走下去，風景逐漸轉變成住宅區，只剩下隔幾條街才出現一間的便利商店，自動門的「叮咚」聲，基本上不會傳進民宅，會在巷弄內迴盪，隨即消失。
住家內的廚房醞釀著喧囂，像是在迎接即將歸來的家人，心平氣和的歸屬感洋溢在這個時刻。
與小咲走在這樣的街道上，令我想起當年的時光。明明已經很珍惜每分每秒了，時間卻還是一眨眼就溜走。
還是說，越是珍惜當下的時間，時間就消失的越快？如果是這樣，我們到底該怎麼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事物？
我思考著對現實沒有幫助的問題，再回過神時，已經抵達目的地。
「既然都到家門口了，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在公園就該對她說出「之後再約」，卻被好久不見的情感沖昏腦袋，奪去理性思考的能力。
抵達家門後才思考怎麼把她請回，這是我的疏失。而小咲不給我趕人的機會，擅自開啟話題。
「黑太。」
我把頭轉向左邊，處在制高點望向她，卻不覺得自己的氣勢能壓過她。
「為了幫助白子──照你的說法，為了成為能夠拯救白子的英雄，你做了些什麼？」
經過沉默烹調出的話語，嚴厲卻伴隨著溫柔刺向我，讓我的腦袋頓時空白。
仔細想想……不，這種問題根本連想都不用想。
這一年來經歷的種種時光，就是我的所作所為。
「……我們剛剛不是聊了很多嗎？」
「如果下午說的那些事，就是你所謂的『拯救』──」小咲像是想鼓起勇氣般，垂下頭吸了一口氣。
這很奇怪，在我的印象中，勇氣與她無緣。
她的行動總是百分之百精準，彷彿在行動前，就已經做過數百次的演練。
然而，這次不同。
她抬起頭，拉緊我的手，像是擔心我逃走。
冰冷的鬆餅從我手上掉落，塑膠袋與地面發出摩擦聲，空間再迅速恢復寧靜。
「在我看來，你跟白子，只是以年的單位在虛度光陰。」
從小咲掌心傳來的溫暖，瞬間變得滾燙，宛如通滿電流的鐵絲網──嚴厲的話語貫穿了我。
我雙腳僵直，肩膀緊繃，渾身被顫抖侵蝕，大腦不受控制地沸騰起來。
我悄悄吸入空氣中的氧氣，像是擔心被小咲發現我仍有生命體徵，十分緩慢，吸滿整個肺部，生怕這是這輩子吸的最後一口氣。
「妳不了解……」
「我比你想像中還要了解你。」
「但是交往只是因為妳的一時賭氣……」
「再怎麼樣也是好幾年。」
小咲的眼神宛如深淵漩渦，彷彿要將我的靈魂取走，我不由得移開視線。
這樣不行──如果再讓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是不了解白子狀況的人就算了，妳──」
「難道不是嗎？」小咲向前一步，我則後退了半步。
時光猶如回到四年前的溫暖午後，那些無法反抗，卻也享受著的日子。
但是，過去的日子不會再回頭。事過境遷，我也不再是過去的我了。
為了白子、為了守護現有的棲身之處，我不能成為對他人言聽計從的懦夫。
「因為白子不能上學，因為白子不能獨自生活，因為白子不能沒有你──被那孩子依賴著，你一定開心得不得了吧？」
「才沒有，我當然希望白子變回原本的樣子！」
「那如果白子突然跟你說：『我恢復正常了，不需要勞煩哥哥照顧了喔。』，你確定自己能接受嗎？」
「當、當然可以……但是，事情哪會這麼順利！」
「這個『但是』，不就證明你沒思考過白子痊癒後的事情嗎？」
「明明就有！」
「太郎好歹也在心理系讀了一年書，為什麼你沒想過請太郎來幫助白子呢？」
「白子的情況還沒辦法──」
「你都沒試過，就只會沒辦法沒辦法的找理由！」
「我不能冒那樣的風險，她的情況還不穩定──」
「已經一年了！」
撲通──
「不要再拿白子，當成停滯不前的藉口了。」
撲通──
「不管是你還是她，總有一天要繼續前進。」
撲通──
心臟的聲音蓋過一切，耳朵像是蒙上果凍狀的凝膠，只剩下渾厚的晃動音效，保護我不受傷害。
可惜的是，自我防衛機制引發的錯覺在現實面前，很快就消失無蹤。
小咲的眼中含著光芒，是由淚水交織成的哀戚。
她把頭仰起，不讓眼淚落下。她的尊嚴不允許自己用「淚水」這種方式，來獲得「正論」的立足之地。
「放過自己……然後，放過白子吧。」哽在喉嚨的聲音，靜靜地，灌進我的心臟。
撲通、撲通、撲通…………
英雄的外衣在女主角的眼淚之下，一點一滴地融化。
被瓦解了。
我看向二樓亮著的房間，又緩緩低下頭，看向眼前這位曾經的女友。
她馬上就要去國外留學了。
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喔──我想起畢業那天，她對我說過的話。
我快速吸了一口氣，慢慢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她脫力般朝我胸前「咚」地靠過來，揪起我的衣服。
時隔一年的熟悉髮香，令我的雙頰一陣發燙。
「一直以來，你都活在我的陰影底下吧。」
「……」
「因為沒辦法拒絕，接受強加於你的身分。因為沒辦法反抗，放棄了抵抗。因為交往時都處在弱勢的一方，所以在白子需要人依靠時，才選擇成為她的『英雄』，好滿足你心中的自卑感。」
「……」
「讓你走上這條路，我很抱歉……但是，別把白子當成慰藉自己的工具呀……你這爛人。」
小咲把身體一半的重量，靠在我的身上，雙手環過我的腰間。
明明沒有特別施力，卻讓我感到窒息。
但是，我必須要說。
不能讓她帶著猶如混濁泥沼的情感，離開我的可視範圍。
身為一對冤家。
身為一位前男友。
身為……努力想成為的「英雄」。
「小咲──」
不能再讓我所珍視的人，承受更多傷害了。
路燈照亮她的側臉，閃爍的影子宛如她身體的一部分，在潔白的臉蛋上優雅地滾動。
她打了個大大哈欠，眼眶盈著濕潤光芒。
我望向公園內的時鐘。沒有安裝燈具的時鐘，在夜晚無法起到報時的功能。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黑太？」
「嗯，也是。」
我戰戰兢兢地起身，拉了拉因為汗水黏在腿上的長褲，一手拎著飲料空杯，另一手提著早已涼透的鬆餅，等著小咲起身。
「可以去你家嗎？」她明知故問，卻還是抬頭仰望著我。
「不行。」
「一下下也不行嗎？」
「……我不想讓白子冒險。」
「鬆餅冷掉了吧？」
「呃、對啊。」
「讓我去你家，我做完鬆餅就走。」
「我明天再來買就好了。」
「今天沒讓女生吃到喜歡的東西，明天她就會跟你翻臉，這是女性給你的建議喔。」
「……」
小咲的勸說一氣呵成，我就像是被她緊緊抓在手裡的腕力球，晃得天旋地轉。
她一邊對我的拒絕四兩撥千金，一邊與我並肩而行，踏上跟蹤男大學生的不歸路。
從公園到我家的路，曾與小咲走過無數次。
公園的周邊大多是簡餐店、咖啡店，很少有空著的店面。
朝家的方向前進，能開始看到百元商店、書店、超市，區域內的生活感都體現在這裡。
再繼續走下去，風景逐漸轉變成住宅區，只剩下隔幾條街才出現一間的便利商店，自動門的「叮咚」聲，基本上不會傳進民宅，會在巷弄內迴盪，隨即消失。
住家內的廚房醞釀著喧囂，像是在迎接即將歸來的家人，心平氣和的歸屬感洋溢在這個時刻。
與小咲走在這樣的街道上，令我想起當年的時光。明明已經很珍惜每分每秒了，時間卻還是一眨眼就溜走。
還是說，越是珍惜當下的時間，時間就消失的越快？如果是這樣，我們到底該怎麼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事物？
我思考著對現實沒有幫助的問題，再回過神時，已經抵達目的地。
「既然都到家門口了，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在公園就該對她說出「之後再約」，卻被好久不見的情感沖昏腦袋，奪去理性思考的能力。
抵達家門後才思考怎麼把她請回，這是我的疏失。而小咲不給我趕人的機會，擅自開啟話題。
「黑太。」
我把頭轉向左邊，處在制高點望向她，卻不覺得自己的氣勢能壓過她。
「為了幫助白子──照你的說法，為了成為能夠拯救白子的英雄，你做了些什麼？」
經過沉默烹調出的話語，嚴厲卻伴隨著溫柔刺向我，讓我的腦袋頓時空白。
仔細想想……不，這種問題根本連想都不用想。
這一年來經歷的種種時光，就是我的所作所為。
「……我們剛剛不是聊了很多嗎？」
「如果下午說的那些事，就是你所謂的『拯救』──」小咲像是想鼓起勇氣般，垂下頭吸了一口氣。
這很奇怪，在我的印象中，勇氣與她無緣。
她的行動總是百分之百精準，彷彿在行動前，就已經做過數百次的演練。
然而，這次不同。
她抬起頭，拉緊我的手，像是擔心我逃走。
冰冷的鬆餅從我手上掉落，塑膠袋與地面發出摩擦聲，空間再迅速恢復寧靜。
「在我看來，你跟白子，只是以年的單位在虛度光陰。」
從小咲掌心傳來的溫暖，瞬間變得滾燙，宛如通滿電流的鐵絲網──嚴厲的話語貫穿了我。
我雙腳僵直，肩膀緊繃，渾身被顫抖侵蝕，大腦不受控制地沸騰起來。
我悄悄吸入空氣中的氧氣，像是擔心被小咲發現我仍有生命體徵，十分緩慢，吸滿整個肺部，生怕這是這輩子吸的最後一口氣。
「妳不了解……」
「我比你想像中還要了解你。」
「但是交往只是因為妳的一時賭氣……」
「再怎麼樣也是好幾年。」
小咲的眼神宛如深淵漩渦，彷彿要將我的靈魂取走，我不由得移開視線。
這樣不行──如果再讓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是不了解白子狀況的人就算了，妳──」
「難道不是嗎？」小咲向前一步，我則後退了半步。
時光猶如回到四年前的溫暖午後，那些無法反抗，卻也享受著的日子。
但是，過去的日子不會再回頭。事過境遷，我也不再是過去的我了。
為了白子、為了守護現有的棲身之處，我不能成為對他人言聽計從的懦夫。
「因為白子不能上學，因為白子不能獨自生活，因為白子不能沒有你──被那孩子依賴著，你一定開心得不得了吧？」
「才沒有，我當然希望白子變回原本的樣子！」
「那如果白子突然跟你說：『我恢復正常了，不需要勞煩哥哥照顧了喔。』，你確定自己能接受嗎？」
「當、當然可以……但是，事情哪會這麼順利！」
「這個『但是』，不就證明你沒思考過白子痊癒後的事情嗎？」
「明明就有！」
「太郎好歹也在心理系讀了一年書，為什麼你沒想過請太郎來幫助白子呢？」
「白子的情況還沒辦法──」
「你都沒試過，就只會沒辦法沒辦法的找理由！」
「我不能冒那樣的風險，她的情況還不穩定──」
「已經一年了！」
撲通──
「不要再拿白子，當成停滯不前的藉口了。」
撲通──
「不管是你還是她，總有一天要繼續前進。」
撲通──
心臟的聲音蓋過一切，耳朵像是蒙上果凍狀的凝膠，只剩下渾厚的晃動音效，保護我不受傷害。
可惜的是，自我防衛機制引發的錯覺在現實面前，很快就消失無蹤。
小咲的眼中含著光芒，是由淚水交織成的哀戚。
她把頭仰起，不讓眼淚落下。她的尊嚴不允許自己用「淚水」這種方式，來獲得「正論」的立足之地。
「放過自己……然後，放過白子吧。」哽在喉嚨的聲音，靜靜地，灌進我的心臟。
撲通、撲通、撲通…………
英雄的外衣在女主角的眼淚之下，一點一滴地融化。
被瓦解了。
我看向二樓亮著的房間，又緩緩低下頭，看向眼前這位曾經的女友。
她馬上就要去國外留學了。
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喔──我想起畢業那天，她對我說過的話。
我快速吸了一口氣，慢慢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她脫力般朝我胸前「咚」地靠過來，揪起我的衣服。
時隔一年的熟悉髮香，令我的雙頰一陣發燙。
「一直以來，你都活在我的陰影底下吧。」
「……」
「因為沒辦法拒絕，接受強加於你的身分。因為沒辦法反抗，放棄了抵抗。因為交往時都處在弱勢的一方，所以在白子需要人依靠時，才選擇成為她的『英雄』，好滿足你心中的自卑感。」
「……」
「讓你走上這條路，我很抱歉……但是，別把白子當成慰藉自己的工具呀……你這爛人。」
小咲把身體一半的重量，靠在我的身上，雙手環過我的腰間。
明明沒有特別施力，卻讓我感到窒息。
但是，我必須要說。
不能讓她帶著猶如混濁泥沼的情感，離開我的可視範圍。
身為一對冤家。
身為一位前男友。
身為……努力想成為的「英雄」。
「小咲──」
不能再讓我所珍視的人，承受更多傷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