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戀情

　　夏夜，阿火跟佐佐相約在一座大橋上見面。

　　暑假即將結束，兩人心裡有數，分別就讀南北兩地大學的他們，這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幽會了；為此，阿火推掉了高中三年死黨的『登大人』邀約，佐佐也瞞著父母，說她是要去安慰失戀的朋友。

　　仍留有夏日餘溫的夜晚，讓他們十八歲的大腦製造出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他們心裡總有一種膨脹的預感——感覺什麼會發生——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兩人在橋上走著，彼此對望，相視而笑，然後別過頭，又一次兩眼相對……已經二十分鐘了，一句話都沒有說。

　　就在彼此之間差不多該有第一句話冒出頭來時，他們撞見了一幅場景：有個跟他們差不多年紀的男生，手撐在欄桿上，眼睛盯著橋下潺潺河水，腳邊放著塑膠袋和幾個壓扁的啤酒空罐。

　　多麼……煞風景啊！雖然這座橋這麼大，可以繞過去不管，但是他們會在這座橋待多久還不一定，萬一繞回來時他還在這，建立起來的那股難以言喻的氣氛又會被破壞掉。這是他們夏日戀情的最後一天，當然是希望美美的不留任何瑕疵；十年後回想起這件酸甜的往事，在這座橋上出現的人只能有阿火和佐佐，不能有多出來的陌生人！

　　於是阿火讓佐佐在旁邊等著，自己走上前，打算把他趕走。不料阿火一靠近，卻發現那人正在哭，連忙問：「同學，你還好嗎？」

　　那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望著橋下，道：「我……想死。」

　　「是喔……那，你可不可以先離開？」

　　「為什麼？」他的音量放大，皺緊眉頭。

　　「因為，你看嘛……那是我的女朋友。」他循著方向看過去，阿火繼續說：「我們現在在這座橋上約會，非常非常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不管你是要自殺還是怎樣的，在這裡都會妨礙到我們，所以……你懂的。」

　　「意思是是叫我滾蛋囉？」

　　「當然！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真是幫了我大忙呢！」

　　「我幹你娘機掰！我就是要在這裡死啦！我他媽才不管你！」

　　「好吧，既然你不肯離開，那麻煩你快點。」

　　「快點什麼？」

　　「跳下去啊。」

　　「我……我……」他咬緊牙關，吐出一句：「我不跳！」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想死嗎？你很奇怪欸，要你走你不走，要你死你不死，你賴在這裡等什麼？等奇蹟發生啊？」

　　「干你屁事！」

　　這時，在旁邊等得不耐煩的佐佐走了過來，要阿火讓開，換她跟他談談。她說：「你們剛才講的話挺大聲的，所以我聽到了一些。聽說……你想死對吧？」

　　他轉過頭沒看她，說：「反正我今晚就待在這裡不走了，你們去找其他地方談情說愛啦！」

　　「那可不行，再怎麼樣也不能對一個想自殺的人見死不救，更何況，我也懶得去其他地方。」

　　「所以妳想怎樣？和你男朋友合力把我推下去嗎？」他看向佐佐和不遠處的阿火。

　　「這裡有監視器在，我們不能這麼做。」

　　「那妳想怎樣？」

　　「不怎麼樣，聽你聊聊自己為什麼想自殺囉？」

　　「妳誰啊？我幹嘛告訴一個陌生人？」

　　「你不說沒關係，我用猜的也猜得到……是課業方面嗎？」

　　「哼！」

　　「是家人嗎？」

　　他把頭貼在欄桿上。

　　「難道是夢想？」

　　他打了一個呵欠。

　　「那就是愛情囉？」

　　他猛然回頭，睜大眼睛，道：「幹！妳怎麼知道？」

　　「因為你的煩惱全寫在臉上呀！好啦，既然我都猜中了，你也別賣關子了，把煩惱的事通通都說出來吧！」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娓娓道起了他那場失敗的戀情，他被那個女生傷得多重，而他又是愛她多深，以至於沒有她便宛如失去了一切。總之他講了很多初次嘗到失戀滋味的人會說的話，佐佐幾乎沒再聽，她只希望能快點和阿火在橋上走來走去直到天亮，哪怕是虛度，能夠獨佔喜歡的人的時間本身就是一種幸福。他把他的煩惱說完了，佐佐有在注意時間，只花了四分鐘；只有前二十秒是在敘述，其他三分四十秒都是在同件事上打轉。她裝出感同身受的神情和語調說：「啊，原來是這樣子呀……也難怪你會想死。」

　　「是啊……活著好痛苦，還是去死比較好。」

　　「這個嘛……」佐佐食指抵住臉頰，腦中繞了一圈，找了些句子，說道：「但是死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喔！只要活著的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他聽完以後，啼笑皆非，道：「妳知道嗎？妳剛才講的那些話，對想自殺的人來說，是最沒有幫助的，就好像對一個正在氣頭上的人說『冷靜』一樣，只會有反效果。」

　　「嗯！」佐佐笑著說：「這個我知道呦！」

　　他正面迎著她的笑容，先是憤怒，再來變成困惑，當他終於明白這張笑臉背後的隱喻時，轉為驚恐；下一秒，他頭也不回，拔腿就跑。

　　阿火問：「妳跟他說了什麼？他怎麼走了？」

　　「嗯？沒有啦，只是聽完他的煩惱以後，給他一些鼓勵的話。」佐佐還是掛著笑容。

　　「妳真是溫柔。把煩惱通通說出來，又有了妳的鼓勵，他應該不會想自殺了吧！」

　　「誰知道呢？好啦好啦……我們……繼續吧？」

　　「妳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不著急才奇怪呢！」

　　夏日稍縱即逝，她要快點留下美好回憶。



　　　　2019/8/31　其實沒有戀愛經驗的佐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