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間幾乎停止的臨海小鎮④

　　即使夏日的夜晚來得較慢，當謙和回到家的時候也已經徹底入夜了。

　　自家房間內的悶熱空氣徘徊不散，踏入其中就黏在全身肌膚即使將兩扇窗戶都打開依然沒有改善。謙和只能徒勞瞪著咿啞作響的吊扇，在微風當中走到書桌坐下，單手撐著臉頰開始閱讀刊物影本。

　　開著的窗戶持續傳來蟲鳴，謙和的集中力時不時渙散，斷斷續續花了比預計更久的時間才好不容易讀完。話雖如此，再看第二次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特別奇怪的部分。

　　當謙和闔上筆記本的時候才猛然發現時間過了許久。

　　紗窗攀著不少小蟲子，不遠處水溝的蛙鳴也在注意到的瞬間變得響亮刺耳。

　　「果然剛才就不應該拿這兩本回來的，難得的暑假，我去看漫畫也好過看不曉得誰寫的奇怪文章……而且都超過晚餐時間了。」

　　謙和將校刊影本收到抽屜，揉著有些僵硬的脖子走到一樓，隨即看見一名穿著單薄的坦克背心和熱褲的女子半倚靠著牆壁坐在玄關地板，咬著蘇打冰棒。

　　女子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也隨之轉頭，勾起嘴角。

　　「親愛的老弟，好久不見了。」

　　「……為什麼妳會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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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韶華是謙和的親姊姊。

　　由於歲數相差超過一輪的關係，兩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太像是姊弟，韶華也以半個保護者自居，經常在放學時間帶著自家弟弟連同子昂、欣椏在小鎮四處玩耍，個性爽朗大方，頗有不良少女的風範，經常會率先去做爬樹、懸崖跳水等等會被大人阻止的舉動。

　　高中畢業不久，原本承諾會在小鎮就業的韶華突然反悔，不顧雙親反對，用著打工偷偷存下的薪水去上大學，那之後更是直接在外商公司就職。其後，長假和重要節日都不曾回鄉，不喜歡使用社群軟體的緣故更是難以得知近況，基本上和失蹤了沒兩樣，每隔好些時間才會以謙和當成收件人寄送土產性質的外國明信片、包裹回家，權當報一個平安。

　　站在鞋櫃旁邊的謙和暗自回想最後一次收到自家姊姊連絡是什麼時候，聽著嘎哩、嘎哩咬碎蘇打冰棒的聲響，半晌才想起來半年前收過一張來自玻利維亞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漂亮吧」的潦草字跡和一張戴著心型墨鏡的韶華以天空之鏡為背景的自拍照。

　　「剛剛老媽原本打算去喊你吃飯，不過被我死活擋了下來，畢竟青春期的男孩子會一個人關在房間裡面做的事情很有限吧。不用太感謝姊姊我喔。」

　　韶華用力咬下一整塊蘇打冰棒，勾起嘴角。

　　「……我們將近十多年沒有見面了，第一句話就是性騷擾嗎？」

　　「哪有？我每隔半年都會寄土產回來吧。」

　　「老爸老媽呢？」

　　「他們倆為了尋找和女兒的正確相處方式，外出展開一趟小旅行了。」

　　「……那是散步的意思嗎？」

　　「賓咚。」

　　「不好意思，那個狀聲詞還是首次聽到，無法分辨答對還是答錯。」

　　「你倒是成長為一位性格扭曲的少年了，凡事都從否定切入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啊。」韶華咬著已經充滿齒痕的冰棒木棍，雙手往後撐在地板地嘆息：「話又說回來，這座小鎮還是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樣幾乎沒變，感覺時間就像是停止似的，都有點恐怖了。」

　　謙和不曉得這種時候應該要做出何種回應才算正確，隨口應了一聲。

　　「最近有見到鳳蝶？」

　　「別說最近，打從姊姊畢業之後就幾乎沒有見過鳳蝶姊了。她身為鳳家的繼承人應該很忙吧。」

　　韶華不置可否地應了聲，更換話題。

　　「那麼高中生活有趣嗎？有在認真享受青春嗎？昨天剛放暑假吧，還有和子昂、欣椏那兩個小鬼頭保持聯絡嗎？」

　　一提到欣椏的名字，腦海不禁浮現被甩掉的慘痛回憶。謙和偏開視線說：「還算是……充實吧，子昂說今年要出一本校刊，大概整個暑假都得忙著準備這件事情。」

　　「那個小子居然接了校刊社的社長職位嗎？他不像是會看書的人吧！」

　　韶華訝異瞪大眼，格格笑了起來。

　　「子昂涉獵的作品範圍其實挺廣的。」

　　「真難想像以前那個拿樹枝去戳蜂窩的野小子居然會變成文學少年。」

　　「也不算是文學少年啦，該怎麼說比較好……像是其中一項興趣是看書的運動型陽光帥哥？」

　　「那樣真是期待重逢的時候。他家的麵包店還沒倒吧？」

　　「是的，經營狀況良好……話說妳剛才有說過為什麼突然回來嗎？工作呢？」

　　「那種黑心公司早該辭職了。要不是為了存錢，我早就將資料往老闆臉上摔過去了。」

　　「存錢？姊姊有想要買什麼嗎？」

　　韶華不耐煩地搧手說：「不要提工作的事情了，講到就煩。你剛才講到子昂要做校刊吧，他該不會有在寫小說吧，還是說你要寫？不管是哪個都幫我留一本。」

　　「大部分的內容是學長姊留下來的未發表作品，子昂則是要寫一篇關於十多年前失蹤事件的文章──」

　　謙和講到一半就發現韶華的表情有異，急忙禁聲。

　　「周芳儀的那個事件？」韶華挑眉反問。

　　「這麼說起來，姊姊當時也是高中生吧？有聽過這件事情嗎？」

　　「……怎麼可能沒聽過，當時可是鬧得沸沸揚揚，大概只有你們這些小鬼頭才不太記得細節。為什麼要挑這件事情當成校刊的主題？」

　　謙和不好坦承關於失戀與人魚傳說的部分，覺得說明草稿版本和校刊的部分也很花時間，視線游移地含糊帶過：「子昂在歷屆校刊裡面偶然看到關於那起懸案的文章，時間剛好是十多年前，內容又剛好隱約提及人魚，所以算是……心血來潮吧？認為可以並重小鎮的人魚傳說和那起失蹤事件，做出類似後續報導的文章。我們也是今天才正式討論這件事情，尚未著手調查。」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還不曉得那起事件不是什麼懸案吧。」

　　「不是懸案嗎？」

　　「人死了喔。」韶華淡然說：「失蹤之後的一個月左右就在山中找到屍體了……記得基本上都沒有肉了，連骨頭都被動物啃得破破爛爛，很是淒慘，並不是什麼值得報導的題材。」

　　謙和頓時愣住了，張著嘴無法做出回應。

　　「轉告子昂，趁著暑假才剛開始，提早換成其他題材吧，畢竟就算真的將那起事件寫成報導文章，學校老師也會像當年那本一樣在草稿階段就退件，不可能允許刊登。」韶華沒好氣地說：「好啦，過來吃晚餐吧，老媽專程回去超市買了不少熟食，只靠我一個人實在吃不完，你可要努力多吃點。」

　　語畢，韶華叼著已經被啃得破破爛爛的冰棒木棍，站起身子逕自走向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