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與生》第一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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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5-21
  黃昏,此時的陽光燦爛,一片金黃。
  唯有在天際西下的夕陽瀰漫起醒目的火紅。

  隨時間消逝,地面上的金黃逐漸轉紅。


                ──噹──噹。


  廣大又整齊的花叢庭院,中心建立起古老的鐘塔。

  高聳的建築上端鑲著巨大圓形的鐘盤,上頭的時針、分針,到達指定的時間,鐘塔內立即拉動鐘槌,塔內的大鐘規律地搖擺晃動,響徹出徐徐鐘聲,迴盪在莊園的每個角落。

  鐘塔上的屋簷,一名白髮男子佇立在屋簷下,俯瞰緊貼牆壁的鐘盤,在他的視線是死角並看不到,只看見腳下樓層的牆延及庭院美麗的一角。

  在這個時間點鐘響,他也清楚是幾點。


  「大人,該回去了。」
  「現在幾點了?」白髮男子問起,在後方低頭等待的人。

  「大人,現在六點。」住在這裡的,沒有人不知道現在敲鐘是六點,但被問起的人依然如實回答。

  「我幾歲了?」
  「大人,您剛滿二十五歲。」

  「那這位明理的先生,你知道我活不長了吧,讓我看完今天的夕陽。」
  白髮男子不時會抬頭看架設在屋簷裏的吊鐘,身後的人也不再說話。

  拿命不長這點堵他們的嘴總是有用。


  「別擔心,我不會再跑的,我早就不想玩捉迷藏了,你們每次不是都做到,平常所說的『縱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們也找得到。』嗎?」

  他的人生並不長久,他過去也不想在這監禁一生。

  一直躲、一直被抓、一直躲然後再次地被抓,他不斷逃離這座宅院、與這宅院所有相關的人,而不論在哪他下場的都一樣。

  白髮男子實在是逃到厭煩了。


  「那是因為,大人您,是白色。」

  白髮男子轉過頭來,看向回答的人,他始終低著頭,往那人走近撫過那蒼灰髮絲。

  「今天來的人是灰色啊。」一名中年男性一頭的灰髮。

  「灰髮先生,你不介意我……要求你做點事吧?」

  還不等他口中的灰髮先生反應,白髮男子直接抓起手邊的灰髮,被抓住的人被嚇得驚慌,卻喊不出聲來。

  灰髮先生對上白髮男子灰藍的雙眼,那雙眸子正在發光。

  「給我一點灰色吧,我最近有收集顏色的興趣呢。」

  灰髮先生眼神中全是驚恐,瘋子。

  他口中的大人在他眼裡早就瘋了,而灰藍的眼眸散發的藍光逐漸發白,他無法撇開視線,都被那一雙眸子的光芒吸了進去。

  轉眼間,灰髮先生全身被白光吞噬。
  白髮男子見眼前的人昏厥,隨手一揮像是變成空殼的人,將他扔在了地上。


──啪噠。
  

  「只不過取了一點顏色就昏倒了,真是不重用。」
  白髮男子手上憑空浮起灰色的顏料,他拿出口袋的懷錶,懷錶立刻將灰色吸了進去。

  還沒完,光是這些根本不夠。
  白髮男子摸著懷錶上刻畫的紋路,光線開始黯淡,一抬頭、夕陽將被吞沒在天邊下。

  下山前一刻的夕陽,總是格外的刺眼,又十分的美麗。

  「……維艾達,現在的夕陽,妳也在看嗎?」夕陽消失了,黑暗壟罩了大地,白髮男子緩緩閉起雙眼,視線蓋上了一層幽黑。


  他想念這幽黑又像是深不見底的顏色。





  「大人,請快畫吧!」

  每一天的早晨,在白髮男子面前盡是出現他認不得的臉孔,奇特的是他不認識的人卻每每都認得他,不過他現在也習慣了這種場面。

  眾人混在一起,五顏六色的髮色聚集在了一起,每個髮色卻都不鮮艷、甚至都灰濛濛的。


  來到他眼前的一群人紛紛拿起眾多的畫布,快佔滿了宅邸的中庭,一眼望去都醜陋無比。

  全是骯髒的顏料混在上面,就像廢棄灰死的牆面全是髒汙。
  眾人敬畏又期待的目光讓白髮男子覺得乏味,為什麼要執著呢?


  「把它們放整齊吧。」白髮男子一說完,眾人開始迅速地照做。

  「這種東西究竟有什麼重要的。」白髮男子小聲喃喃自語,他就是因為不明白眼前的人們所執著的,他才在過去感到厭煩而逃離這裡。

  追討他好幾年、大費周章地動用人力、武力就為了把他抓起來,讓他做的事始終沒有變。


  「大人,我們放好了!」

  白髮男子點頭,眾人紛紛退在了一旁。

  晃開擋住視線的白髮,灰藍的眸子一一盯起畫布,被瞄過的畫布散發著白光。


  畫布上混濁的顏料掃去了汙灰,上頭的顏料明亮了幾分,但還不到鮮豔的程度,在旁的人們目睹色彩的變化卻非常滿意。


  「請把那些畫布收起來吧,它們讓我感覺不太舒服。」

  不管是在顏色明亮前、還是明亮後,任何顏色給他的感覺都是不舒服的,每一個都會干擾他寧靜的思緒。


  「好的,我們這就收起來。」

  這些人也知曉白髮男子的這一項毛病。
  大家迅速將畫布蓋上了麻布袋進一步地收拾,深怕若又影響到了他們口中的大人,又不知哪時會開始發瘋。

  眾人回想到可怕的過去,一邊察言觀色一邊加快自己手邊的程序。

  若覺得他有禮貌又平易近人,那就大錯特錯了,他是一個面帶笑容、平靜又溫和的瘋子,他曾用自己的力量就把現場的中庭給炸了。

  全是純白的顏料將中庭給毀了,白髮男子釋出的力量、那純白的顏料簡單用水是洗不掉的,用任何工具也敲不下來。

  甚至想直接銷毀被破壞的部分再給予重建,但都受到這位大人的力量影響堅固到無法摧毀。

  就算眾人也用力量想消去,至今沒有人可以消去這純白的顏料,只能等它隨著時間消失,光是等顏料消失就等了三年以上,才開始慢慢動工。

  如今在某個角落都可以發現,這位大人曾發瘋過的痕跡。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吧?我可以走了嗎?」

  「大人,請便。」

  眾人急忙行禮,趕緊送走白髮男子,在他的身後還是尾隨了兩名隨從,保護是其次,幾乎都是為了監視不讓他逃跑。

  當三名身影走入了眾人視線的盡頭,眾人才紛紛惋惜。

  「可惜啊,優秀的人大多不是命短、就是瘋子。」

  好巧不巧,他們的大人兩邊都是。

  昨日去接他的灰髮先生,還在昏迷期間,幸好沒有大礙不久就會醒,但誰又會知道下一個受害者是誰。

  沒有人知道白髮男子──懷德大人,在想什麼。


                ──噹──噹。


  生命之鐘又低沉響起。
  九點了,離中午的距離又縮短了一半,眾人們不再回想懷德大人的事,全心忙於今天的工作日程。


  生命之鐘的產生,孕育了生命、繁衍出人類,人類也因此有了時間,生命的痕跡人們普遍習慣用時間來記錄。

  生於幾年、今天幾歲、一生多少年歲。
  而這世界不同的是,每個人都屬於某一種顏色的代表。

  哪一個顏色越醒目、人們就越追求。

  踏步在華麗庭院的懷德,在鐘聲響徹之下,又看了一眼溫和的陽光,懷錶在他手中隱約發出齒輪的運轉聲。


  看了看周圍,天空的湛藍、樹木的翠綠、磚道的白皙,為何人們追求的不是這種東西?
  
  狹隘到彷彿知曉他的人,只看得見他一人,他今天也受夠了那些目光。

  「兩位先生,我想出門一趟。」懷德停下腳步回頭看,身後兩名隨從明顯地一顫。

  「懷德大人出門的話……」
  「放心,你們不是知道一般人是看不到我的嗎?」

  一般人要看見純白的顏色並不容易,但只要看到了就忘不了,前提是要有辦法看得到。

  在外面的話人們幾乎是感覺不到懷德的存在,就算主動跟別人對話,只要對話結束人們也記不得。

  而這宅邸之中全聚集了能看見他的人。

  「看了那麼多幅畫我有點適應不好,在外透透氣可能會好一點,不然的話……」

  「我、我我我們這就準備!還請大人等候。」

  不然的話瘋狂的事誰知道下一秒會不會上演,兩名隨從像逃命一樣去牽馬車,完全忘了還要監視這回事。
  

  懷德打開了懷錶的蓋子,輕聲哼起歌,他喜歡聽手中傳來齒輪運轉的聲音,手持著小小的時鐘,彷彿生命掌握在他的手裏。

  就算短暫,他也曾有完整地活過,懷德對天空一笑。

  「我完不完整都沒有關係,只要她們能繼續活著。」

  如今重回這裡,他又看似不完整了、或者是真的又不完整了,那也沒關係,他所計畫的事情都在慢慢醞釀。

  接他的馬車隨之而來,曖昧不明的笑容,讓完成任務的兩名隨從仍無法平靜,他們沒有反駁的餘地,只能順從白髮男子的心思來。


  「兩位先生,請帶我去……」

  兩位隨從細細聽著懷德的指示,馬車向目的地啟程,在樹林下的綠蔭中行駛,懷德從馬車的窗口眺望,愜意優美的景色,如今他又是一個人。

  只記得他叫懷德的這麼一個人。

  眼神明亮的灰藍色眸子映上了外頭滲進的光,卻也照出了些許的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