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曼蘿　第四話：宇宙的眼光之八

　　她的驚呼被街道外熱鬧的慶典給淹沒。
　　曼蘿眼睜睜看著鬼手舉起桂枝，攢在牆上，少女脆弱的頸項浮現脈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除了道歉，什麼都不能做。
　　淚如泉湧。
　　桂枝被曼蘿的眼淚嚇了一跳。「小曼妳……」而後又踢了兩下腿，鬼手收緊，她翻了白眼，整個人一動不動了。
　　絲絲黑霧緩緩自桂枝的七竅冒出。
　　「她怎麼了？」曼蘿嚇呆了。
　　「閣下無須驚慌。」
　　高大聖潔的外星人自陰影處現身，噴發火花的基路伯之劍指向地面。
　　彷彿回應著白之王的動作般，黑霧漸漸從桂枝大張的口中漫出。
　　看著這似曾相似的一幕，曼蘿突然懂了。
　　「白之王你說鬼手會動是因為感應到邪念？」
　　「是的。」
　　「那它追著這些邪念而去，是想要……」
　　「吞吃邪念，壯大己身。」
　　「果然……」曼蘿緩緩閉上眼，晶瑩的淚珠落下。「這就是你待在我身邊的原因吧？」
　　白之王難得一見的沉默了。
　　「因為你讓我變成了不是人的怪物？」她尖聲逼問。
　　說不是，求求你，說不是。
　　「是。」白之王坦承不諱。「並且，在下發現閣下可以幫助在下找到其餘的邪靈。」
　　少女再一次聽見世界破碎的聲音。
　　意外的是，她不覺得心痛。
　　原來這種事情也會習慣的嗎？
　　「原來是這樣嗎？」她慘笑。
　　「這是在下需要負起的責任。」
　　「責任嗎？原來我只是你的責任嗎？」顫抖著唇，她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白之王舉劍，竄出桂枝體外並正在凝聚的黑霧，突然出現近似獸耳般的輪廓，大大張口，朝它撲了過去。
　　短兵相接之際，黑霧吞噬了劍，也吞下白之王的單臂，並急切地朝其他部位蔓延，欲鑽入那宛若冰雪凝結的聖潔身體。
　　強大的正邪能量衝擊蔓延整條小巷，啪的一聲，路燈滅了，巷內暗了下來，隱約能見的只有一顆越來越大的獸首黑霧，自白之王的手臂上「長」出來，並且越長越大，彷彿正在吸收寄生體的能量，好壯大自己。
　　但就在黑霧冒出第二個獸頭時，它突然出現痛苦驚惶的神情，朝向仍摜緊桂枝頸項的曼蘿的方向掙扎。使她連忙拉著昏倒的桂枝退開，並護在懷中。
　　但曼蘿忘了，形成獸頭的黑霧尾端仍與桂枝的七竅相連，於是，尾端的黑霧越來越濃郁，吞下白之王手臂和基路伯之劍的部分益發轉淡，第二顆獸頭形成了，但這回卻不是類似犬狼的模樣，而是……變成桂枝的模樣。
　　「小曼，我是桂枝。」黑霧狀的偽˙桂枝面容露出楚楚可憐的神情。「救救我，我好痛……」
　　「鬼啊！」大吃一驚的曼蘿連忙放開桂枝，但鬼手卻死抓著桂枝的頸項，並奮張了起來。
　　「小曼，救救我。」偽˙桂枝的臉以桂枝的身體為通道，開始朝鬼手前進。
　　「放手放手放手──」曼蘿又打又咬的，鬼手仍不為所動，像是很期盼能與黑霧合而為一似的。
　　「小曼妳幹嘛害怕呢？我們合而為一了之後……」偽˙桂枝緩緩咧開嘴，直至耳際，露出尖銳的利齒。「……就再也不會孤單寂寞了唷！」
　　黑霧將那抹皺鼻子的笑容模仿得唯妙唯肖，彷彿桂枝變成了它，它就是桂枝，不分你我，骨肉相連。
　　曼蘿總算明白被黑霧附身是怎麼一回事，以及一直以來，至少是從試膽大會前，黑霧就已存在桂枝的體內了。
　　「怕什麼呢？妳不也與我等心手相連嗎？鬼手曼蘿。」
　　滿懷惡意的言詞，如利劍刺入曼蘿那仍充滿少女潔癖的心湖，試圖渲染了堅固高聳且環繞荊棘的堡壘，想拉著少女一同墮落；如同抵擋不了誘惑的桂枝。
　　此一體認令曼蘿覺得恐慌、畏懼又噁心。
　　「白之王──」她大喊求助。她受不了這個，真的受不了。
　　「在下在，一直都在。」
　　「你不要只是在，做點什麼啊！你就……這麼不管我了嗎？為了找出邪靈，我出事也沒關係嗎？」
　　注視明顯違反己意的鬼手，再看向模仿桂枝的黑霧，少女突然感悟──自己似乎與對方的處境相差無幾。
　　因她早在桂枝之前就與黑霧化成的鬼手共生存了。
　　到底從哪裡開始行差踏錯的？
　　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在下，與閣下同在。」
　　白之王所說的同在，到底是哪一種同在？
　　曼蘿覺得自己越來越搞不懂了。
　　她和桂枝，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此時，遲遲無法脫離白之王箝制的第一顆獸頭，柏油般漆黑的雙眼越睜越大，煉淨一切的白光從其中透了出來；第二顆偽裝成桂枝面容的獸頭也開始發光，越來越明。
　　獸首大喊︰「你以為你消滅我就結束一切了嗎？別做夢了，我們都知道你們來了，我們都知道了！」
　　耀眼到能掩蓋一切，照亮一切，籠罩其下的萬物無一可躲可逃的白光，自獸頭無聲咆嘯大張的口中竄出，噴發如火柱，並反過來吞噬黑霧，直至偽˙桂枝也被消滅殆盡，消亡於虛空中。
　　於是，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鬼手也放鬆了禁錮於桂枝頸項的箝制。
　　白之王收劍歸體；冷靜下來的曼蘿指揮著願意隨她意念動作的鬼手，輕輕的放下桂枝，並伏倒在她的胸前，儘管有些微弱，但仍能感覺到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她緩緩鬆了口氣，迷濛的淚眼注意到友人頸項上逐漸浮現些許勒痕。
　　儘管鬼手並不是她，但她仍覺得是自己造成的。
　　自厭，罪惡感和猜疑，籠罩了曼蘿的心。
　　多麼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
　　「桂枝，你說對了，我是怪物。」愴然淚下的水珠，落在友人蒼白的面容上。「我哪有資格勸妳呢？我是怪物呢！我是個怪物！」
　　「閣下……」
　　「我沒事。」曼蘿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背對著原本那令她崇敬倚賴不已的聖潔生命體。
　　濕滑的觸感捲上，少女觸電般的揮開。
　　「不要……讀我的心！」右手緊緊抓著左臂。
　　我不痛，我沒有感覺，沒有感覺！
　　「在下……」
　　少女語氣僵硬的先一步說道：「白、白之王你應該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我、我晚點再回去。」
　　深怕對方又會說出什麼自己沒辦法承受的話的少女，轉身跨上腳踏車，揚長而去。
　　她一頭栽入熱鬧的人潮中，卻覺得自己再孤單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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