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她就在電梯口前站著，而當她注意到從同一個門口出來的人時，就再按下牆上的按鈕，冀望電梯快一點上來。
「快點，快點，快點。」
她的呢喃憑著言靈而奏效，但當電梯門打開之際，那個人亦都跟了上來，走進同一個狹小的箱子裡頭。
曉楠按下關門的按鈕，勇雄則背靠電梯的牆壁，他們之間的沉默，藉著電梯的機械聲維繫。
電梯沒有在中途停下，一直通往公寓的大堂。
大堂的玻璃自動門打開，兩人一前一後的步出公寓，外頭的天空早就變得昏暗，淡黃色的街燈僅僅照亮無人行走的街道。
先走一步的曉楠左轉走上回家的路，而勇雄這時打破沉默，忽然用手拉住她的肩頭，止住她邁開的步伐。
「我正好也是走這個方向，一起回去吧。」
這是一個邀請？曉楠沒有打算答覆，只是盯了他一眼之後又再轉身，繼續走上她的路。但勇雄依然以一個箭步跟上曉楠，與她並排而走。
「妳跟麗彤已經是很多年的朋友？」
「你不是要留下來的嗎？」
「嗯，本來是有吃過晚飯才回去的打算，但是看到妳的臉後就忍不住追出來了。」
「……」
「妳是在惱我的吧。」
「這不關你的事。」
「怎會……」
「你別多管閒事，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還有別跟著來啦！」
勇雄果真停下腳步，而曉楠也感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回過頭，看著那在街燈下折腰對著她的男生。
「抱歉，對不起。」身材高大的他站正身子又說：「我知道這好像搶走了妳朋友似的，但是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這件事我可以跟麗彤說一下，而我也會注意一點。」
「人家才不要你的可憐！」
說罷，曉楠又邁出腳步，而勇雄又一次追了上去。
「因為妳是麗彤的朋友，所以我也想跟妳成為朋友。我可不希望因為我的關係，而令妳們不和。」
「我不要跟你成為朋友，我討厭你！」
「嗯，這個我早就知道。」勇雄的語氣平淡，沒有絲毫錯愕。「但是我還想跟妳友好。就算我沒有跟麗彤交往，也想嘗試跟妳搭話。」
「誰管你啦！」
「難道妳不想在高中的最後一年，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嗎？我就想啦。我就想跟班上所有人都熟稔，一起笑著的畢業，一直一直記住每一個人的名字，直到躺下來不能再動的時候，也能記起高三的事，會心一笑。」
「我不想！我不是你！其他人的名字記不記也罷。」
她知這勇雄所講的理想沒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很羨慕這個能言善道的男生，也很羨慕這個人能跟麗彤交往。
「為什麼會是你！」
「什麼？」
「為什麼你會跟她交往！」
「這當然是因為喜歡她的吧！」
「就是這樣？」
——這個答案就足夠嗎？對於喜歡麗彤的心情這樣的解釋就足夠了嗎？
曉楠回頭看著勇雄，等待他的回答。
「我喜歡她，我想在這輩子都跟她在一起。雖然不知道可不可以實現，但是我想令她幸福，希望她笑的時候我就在她的身邊。」
「那又怎樣啦！我也想她在我的身邊！」
曉楠經過兩支燈柱走近勇雄，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她淚眼婆娑的模樣若隱若現。然後用那小小的拳頭擊向勇雄的胸前，迸發嘹響的聲音。
「我討厭你！我超討厭你啦！」
一下又一下搥打聲伴隨她沙啞的聲線落下，勇雄無意避開那力度不大的拳頭，任由她將心裡的不快渲洩在自己身上。
縱使曉楠懂得他沒有做錯，也明瞭這樣的行為無助解決自身單方面煩惱，甚至說白一點那根本是耍彆扭，但是她都沒有住下重覆敲上胸膛的雙手，像是要將所有怒氣以這種方式掃空。
可是手還是會痛的。
氣喘吁吁的曉楠放開憎恨的拳頭，用餘下不多的力氣推開雄開勇雄之後，她的手臂就自自然然拭去紅腫的眼袋。
「不要哭啦。」
「我才沒有哭。」
她用掌心壓走眼淚，用姆指捏去鼻水，哽咽的聲線不帶半點說服力。
「妳是女孩子來的，可不要這麼髒。」
不忍看見就這樣用手抹去鼻涕的勇雄遞出一包面紙，而曉楠很老實的接受他的好意，單手接過那個印著卡通圖案的包裝。
「這件事……」取出一張雪白的面紙，她用來抹去臉上的花痕後又說：「不要說給她聽可以嗎？」
「我像是個那麼雞婆的人嗎？」
「誰知道，我跟你不是太要好。」
曉楠握著波士頓的帶子，調整好在肩頭上的位置後打算回身離去，不過她在中途停下，側著身別過頭，用折射淚光而閃爍的雙眸盯著勇雄說：
「我開始有些明白她為什麼會喜歡你。」
「要說的話，麗彤只是因為我的告白而跟我交往吧。」
「她才不是這樣隨便的人！」突然放大的嗓音令勇雄嚇一跳。「她只是不太懂表達。別看麗彤的外表好像很剛強，其實她也很容易害羞的，你要是傷害她纖細的心，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感謝妳的提示。」
「別這樣高興。我還是討厭你。」
語畢，曉楠走進街燈的死角，隨得黑暗淹沒自己。勇雄後一步的跟上去，但未幾腳步聲傳到她的耳中，然後一句話就在空中迴蕩。
「你可別再跟來！」
烏鴉這時鳴叫，在黑暗中勇雄不見曉楠的身影，只聽到那逃跑似的踏步聲漸漸遠離，最後只剩下輕風吹過的呼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