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夜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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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4-12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已經睡了。
「喂?」我意識還在遊蕩時接了電話。
「追追!來浪一波啊!」背景聲音非常吵雜,我猜測大概是在KTV,而這個說話的人是我大學室友。
關於這個奇怪的稱呼,目前只有我室友會這麼叫,這個稱呼的故事非常簡單,我室友們有個特殊僻好,就是喜歡在段考前一天唱歌,這沒什麼,重點是在大半夜唱歌。
或許是壓力太大,他們會拿著洗衣桶跳舞,搭配不知道幾零年代的閩南語歌,其中,當然還有黃妃的〈追追追〉。
在某一個神奇的夜晚,這群女人唱著唱著,突然牽扯到我,發現我的名字快速唸的話很像這個歌名,從此我就獲得了這個稱呼。
心很累,真的。
我抬頭看了一下時間,都過十二點了,還在外面唱歌?
「妳是在KTV嗎?夜唱?」我坐起來問。
「對!不愧是追追,就是懂我!那妳還不快來?」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我更加疑惑了,現在和我通話的女人叫蔡佳蘭,她是一個女強人,而且是一個工作狂,通常這個時間她只會在工作,一個禮拜只有兩、三天是在睡覺。
我沒問她「發生什麼事情了?」、「今天沒工作?」這種廢話問題,我只是說了好,問了她在哪家KTV,然後掛掉電話。
我用棉被包著自己,走到櫃子前拿衣服往身上套,套好後穿上了件羽絨外套,確保我不會冷死在路上。
收拾好東西後我走出房間,本來要直接出門,但看到牧子楠房間的門,還是從門口走回客廳,拿了張便利貼寫幾行字後放到桌上,這才真的出門。
雖然說我是夜貓子,但這不代表我喜歡在晚上出門,特別是一個人出門。
為了安全起見,我先在我家樓下打了有名的計程車電話,然後把車牌號碼用LINE傳給我老公(是的,我們其實是有互加LINE的),才上了車。
打開包廂的門時,酒氣撲面而來,那女人手上拎著一個酒瓶邊喝邊唱歌,我覺得我的頭有那麼一點痛。
「佳蘭,給我。」我走過去拿她的酒瓶,她往旁邊移動,緊抓著瓶子不放。
我對她的行為充耳不聞,又說了一次:「佳蘭,你喝多了,給我。」
佳蘭停止唱歌,看了我一會後鬆開手,我輕鬆地拿過酒瓶塞到最角落去,走回來先給她一個擁抱。
她很快地回抱我,我們沉默地抱了幾分鐘,直到她放下手,我才放下。
我沒看她,自己走到沙發邊,看了一片狼藉的桌子,像個小仕女般,把這些空瓶都放到旁邊的三層置物推車上,收拾得差不多後,我找到訂餐點的本子,把包包放下,人也坐下,攤開本子看。
裡面有好多滷味,看起來都很好吃,讓我很猶豫要點哪個。
佳蘭坐到我旁邊時,我決定都點一份。
「所以,怎麼了?」我問了一句,轉頭拿起包廂內的電話。
「喂,我要點餐,嗯。」
「滷味拼盤一份,麵要四份,再來半隻燒鴨,最後再麻煩來個醒酒湯。」
我掛了電話後,聽到佳蘭說:「我失戀了。」
我看過佳蘭的男朋友,跟我們年紀差不多,長得好看,和佳蘭看起來郎才女貌,但不清楚本人是什麼樣的人,佳蘭並不常提起對方。
我沒說什麼,佳蘭看起來也並不希望我做什麼評論,她繼續說:「他說他想找的不是我這種女人。」
「什麼?等一下,什麼叫妳這種女人?」
她本來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要開口,但我們對上雙眼,她終究是不想做些白費心機的偽裝,聲音中帶著哽咽:「他說……說我太強勢了。」
她別過頭,自嘲地笑:「說我,不該這麼獨立,他想要一個女孩子,溫柔、賢慧、對他撒嬌、依賴他、在家相夫教子,但追追,妳知道嗎?那女人不會是我,那女人不是我。」
我從沒看過佳蘭這麼傷心。
學生時代,佳蘭是那種很耀眼的女孩。
她當班長,常常需要出公差,每天晚上還要到每一房間確認是否大家都回房了;她每天打工,下午最後一堂課,總是想著辦法早點離開趕去工作;她加入系學會,活動一來,沒到半夜不回來房間洗澡;她每次都會參加比賽,每次都在臺上發光,得到獎項,像小星星般,總是閃耀著漂亮的光芒。
佳蘭有的時候是很強勢、很要強沒錯,但當跟她熟了之後,那些就沒什麼了,因為佳蘭只是看起來兇,如果好聲好氣的給她順一下毛,她大多能妥協。
佳蘭也不是沒有小女兒的一面,或許的確不是一個小綿羊、小公主,但佳蘭是隻小喵喵,學不來黏呼呼的撒嬌,卻會悶不吭聲地坐到你旁邊,假裝不在意地滑著手機,等妳給她順毛。
感情的事情有的時候不是外人可以三言兩語評論的。
雖然因為我喜歡佳蘭,所以我覺得她很好不該被分手,但佳蘭在這場感情裡完全都沒有錯嗎?我並不清楚他們相處的細節,我又怎麼能做評斷呢?
事實是,絕大多數,彼此都有不對的地方。
「妳現在怎麼想的?」我問。
「什麼怎麼想的?」她回問我,我看出她的姿勢是想找酒喝,可惜酒都被我扣押了。
「想追回他還是想放手?」
她的身體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鬼才追回他。」
這時候門被敲響,服務生推了個推車進來,上面放了很多食物,他一一放到桌上後,跟我們收錢,還好我出門前有帶錢。
「吃吧。」我先動了筷子。
「我像是有胃口吃嗎?」佳蘭很不高興,甩我冷臉看。
「妳從幾點開始在這包廂的?我就不信妳有吃飯。妳好好照顧一下身子好嗎?妳這個樣子我不擔心嗎?我可不想明天早上看到我老公的報紙上有妳打馬賽克的樣子。」我嫌棄的把一個碗推到她面前,她看起來非常想打我。
「妳信不信我把這盤燒鴨砸到妳臉上?叫妳來妳給我點燒鴨?」佳蘭手上拿著我剛點還沒吃一口的燒鴨,非常具有威脅性,但我沒信她的邪。
「妳砸,明天報紙上就不只有妳,還有我,我們一起去警察局,特別風光。」
佳蘭看起來更想掐死我了,然而我知道她不敢砸,丟不起這個臉。
於是掙扎了一會,佳蘭毫不意外地放下那盤燒鴨。
「我不想跟妳說話了啦吼,我被分手打電話叫妳過來,妳也不知道讓我一下?」佳蘭趴在桌上假哭。
我沒去管佳蘭,安靜吃我的滷味,假哭沒多久,佳蘭就自己爬起來吃東西了,我夾什麼,她就跟著搶我夾的。
「吃吧,吃飽我們再唱,唱三天三夜也行。」我說。
佳蘭沒說話,一隻手悄悄地牽了我的。
吃完後我們如約開始失心瘋地唱歌,唱到一半我接到我老公的電話。
當我看到手機螢幕的時候,我整個人受到了驚嚇,完全沒有想過我老公會在半夜打電話給我。
那時候佳蘭正巧唱到〈三天三夜〉,跟個瘋女人似的,我躲到角落去接電話,我老公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迷濛和低沉,雖然我內心有隻小狼驚喜地咆哮,但我沒有表現出來,我老公問我去哪了,我如實說了後,他又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說不知道,讓他早點睡,他叫我要回家時打給他,我說不用,催他去睡。
「唷,老公打電話來查勤呀?」那個瘋女人正拿著麥克風說話。
「嗯哼。」
「孩子什麼時候生?該不會現在有了吧?那時候可說好了,一個生,其他全是乾媽。」
她繼續用麥克風說話,所以我也不甘示弱拿了另外一支麥克風:「好啊,佳蘭阿姨記得包大包一點的紅包啊!」
「什麼阿姨!?我還沒三十歲呢!叫姐姐!」
然後我就順她的意點了一首〈姊姊〉,我們兩個女人又接著瘋。
我們一直唱到了早上四點,佳蘭終究還是哭了,在我們最後開始唱抒情歌之後,她哭了一首歌的時間,哭著哭著,就趴到桌上,輪到她唱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睡著了。
我覺得一個人,不一定要非得有另外一個人,才是圓滿。
我曾經對我的英文老師說,希望她能遇到某個人,兩個人在一起幸福,幾年後,我才發現我當時說的話錯了,只要覺得開心,就算一個人也很好。
如果佳蘭非得需要一個人陪在她身邊,那我希望那個人可以去愛佳蘭,可以彼此理解、溝通、磨合,互相打氣。
我希望我的每一個朋友都能開開心心的、幸福快樂。
讓佳蘭睡了一個小時候,我扶著還充滿睏意的她走出KTV,卻被一個讓我很感錯愕的人攔住了。
「上車。」
「你……」
牧子楠打斷我的話:「先上車。」
我把佳蘭弄到後座後,牧子楠看我還沒上車,拉著我的手把我塞進副駕駛座。
他坐上駕駛座後,拿了一條圍巾圍到我脖子上,才轉回頭問:「先送她回家嗎?」
……不是,那個,我現在還穿著羽絨外套欸?戴什麼圍巾?有這麼浮誇的嗎?
我呆了一下,導致牧子楠又問了我一次,我才回答他。
載佳蘭回家的路上,佳蘭睡得昏天暗地,我沒有和牧子楠交談,車上放著小聲的電臺音樂。
我並不覺得牧子楠是路過的,這裡離我們家有段距離,現在也才五點,他沒事從這裡路過是要去哪?
他在等我回家?幾點開始等?
啊,這真的是我老公嗎?不會是我一晚上沒睡意識不清楚吧?
牧子楠怎麼對我這麼好?
送完佳蘭回家後,我也覺得也有點睏,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正靠在牧子楠的肩膀上,車停在我們家樓下。
我迷糊地去開車門,但試了好幾次都打不開,只好轉頭向牧子楠求助。
「大半夜的,一聲不響的出門?」
雖然我睡到腦袋亂哄哄的,但當牧子楠面無表情的說了這句話後,我突然有了危機意識,整個人清醒過來:「我有留紙條的。」
「妳一個女人,大半夜的自己出門,自己走在路上?」牧子楠面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但我心裡很慌。
我強裝鎮定又有些心虛地說:「我叫了計程車,還發了車牌到你的LINE。」
「杜伊,妳還要狡辯?」
「……」我偷看他一眼,他的臉色並不好,除了生氣外,我猜還因為他不知道多早醒來去等我,我感覺心裡在抽痛,有點心疼還有……愧疚。
牧子楠多好啊,知道我在外面,讓我回去的時候打電話給他,我說不,他直接到KTV外等著我,也不告訴我他來了,就那麼安靜地等著我。
我是不是讓他擔心了?可是佳蘭是我的好姊妹,我不去不行,大半夜的,我也不想把牧子楠吵起來。
「對不起。」我說。
他表情柔和了點,看了我一會,嘆口氣,身體朝我這邊靠近,我腦裡一片空白,他只是抱了我一下下就放開我。
「我很擔心。妳自己一個人出門,要是遇上什麼事怎麼辦?妳怎麼就這麼有勇氣半夜出門?」
我低下頭。
「下次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一聲嗎?」他捧著我的臉,讓我抬頭看著他。
我看向他的雙眼,上面映著我,我輕輕地說:「嗯。」
回家後,我們往各自的房間走,在他要進房門前,我轉頭跟他說:「你等下還上班嗎?」
他點頭:「嗯。」
「你請假吧!」我覺得不行,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而已,怎麼還能去上班呢?
他停頓後回我:「不。」
我對這個答案很不滿,走到他的面前:「是不能請假嗎?」
「不是,沒必要,我還可以。」
「那你還是請個假吧!」
他沉默地看著我。
「我們各自去睡,然後醒來可以一起去外面吃個早餐。」
這個冷酷的男人沒有回答我,我決定使用懷柔政策。
我戳戳他的下巴:「你這樣我會很擔心很擔心。」
他有點僵,握住我的手指移到旁邊:「還不快去睡?」
好吧,男人,只允許他擔心我,不允許我擔心他。
「牧子楠。」我叫他。
「怎麼?」
「謝謝你,比心心!」我很快速地比完後,成功看到牧子楠變調的神情,像惡作劇似的,迅速離開現場,撲上我的床。
中午當我打開房門,看到那個男人戴著眼鏡看著報紙時,那個變調的神情換成在我臉上。
「一起去外面吃午餐嗎?」牧子楠若無其事的看著我。
我忍住笑,也假裝若無其事的回:「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