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米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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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3-26
  這是黎明前的舊城。

  放眼望去盡是深灰色、宛如帷幕的濃霧。

  濃霧悄悄滲入每個角落,從冷清的市民廣場,到早班電車運行之前的空曠鐵軌,到僅有寥寥車輛與零星行人、商店的門窗還閉緊的大街,到通往郊區斑斑駁駁的公路,再到連建築物都稀稀落落的邊陲。

  朝霧彷彿母親的臂彎,摟抱著患有痼疾、清醒後便得忍受痛苦的孩子,只希望兩人能再多睡一會。

  真的,一會就好,讓歷經百年風霜的舊城在清晨的寧謐中,好好休息吧。

  然而,母親不知道的是,自己早也染上了這折磨幼子的瘟疫,而病毒正於體內變形,終有天會傾巢而出、殺死那可憐的孩子。

  何況,於睡眠之海中載浮載沉的稚童,此刻做著的亦是極為不安的夢。

  ……那是在老邁而顯露深深疲態的國有住宅群之下,密集複雜的巷弄中,數對慌忙的腳步聲彼此交錯,紊亂的心跳與盛怒的叫囂此起彼落。

  「站住!」

  「他往那個方向去了!」

  一個嬌小的影子迅即閃過,然後是兩個高大許多的黑影奮力追趕著。

  「你從右邊拐過去包夾他!」

  「混蛋別跑!」

  怒罵的追逐者迂迴合擊,彷彿要將眼前的逃亡者一舉碾碎般。

  ──可惡!

  怎麼就甩不掉這些白癡呢?

  拚命揮舞的四肢好似在灰霧中泅泳,吸氣吐氣跳針般的錯亂,潤濕冰冷又嗆人的霧氣野蠻的撞入肺臟,身體無比沉重。

  可是不能停下腳步,絕對不行。

  我要奔跑、奔跑、奔跑、雖然不知道往哪裡去、可是不能停下。

  喝啊!

  像是宣示般的大喊了一聲,逃亡者──穿著灰色連帽衫的少年──依然使盡渾身解數的狂奔著。

  就在下個轉角──

  一個黑影迎面撲來。

  「該死!」

  ──卻被靈巧的躲開,然後直直栽進滿地的泥濘。

  那是意圖抄小徑攔截他的男子。

  「混蛋!」

  仆倒的男子還未爬起,另一個開足馬力追趕的男人竟也減速不及,兩人就這樣撞成一團。

  少年趁機拉開了距離。

  哼!

  想抓到我還早得很!

  得意洋洋的他順著這股氣勢,在拐入下個轉角後決定忽視體力所剩多寡,開始彷若百米賽跑的最後衝刺。

  就在這裡甩開你們!

  當少年專心一意的奔跑時,時間似乎緩慢了。

  四周闃靜無聲。

  大霧濃稠得宛若糖漿。

  每寸挪移都感到無比吃力。

  ──但他依然不顧一切的奔馳著。因為他確信,跑過這條狹長的甬道後追逐者必會跟丟自己。

  然而,幾秒鐘後。

  甚麼?

  首先是耳膜傳來了異質的、殘忍的鼓動。

  痛覺是其次。

  然後才是聲音,順著神經,直抵腦海──

  暈眩感是最終吞沒少年意識的大浪。

  ……開玩笑的吧。

  事態發展全然超出了預期、超過了掌控範圍、超越了少年的忍耐極限。

  本能性的回過頭,跑在前頭的男人手中握著的,即是恐怖聲音的來源。

  吸盡一切光芒的黝黑槍口正死死對著自己,像一隻黯淡又帶著無比恨意的眼睛。

  恐懼,深刻噬骨的恐懼隨之而來。

  體力快將見底,暈眩與噁心仍揮之不去。

  少年的腳步慢了下來。同時,他查覺到自己打從心底的害怕著,無可抵禦的無力感旋即湧上,先前支撐他持續奔跑的能量已被那槍聲徹底抽乾。

  糟、糟糕……

  如同方才相信絕對能逃脫般,現在少年也全然明白,自己逃不走了。

  隨著當第二聲槍響刺入他的腦門,絕望之中,他一個踉蹌便狠狠摔在甬道的盡頭,一個陰暗潮濕的角落。

  呼──嘶呼──

  大口喘氣、吸氣、沒有氧氣進入身體、大口吸氣、喘氣、腦袋越來越混亂……

  在這片大霧中,少年有種瀕臨窒息的錯覺。

  「他玩完了!」

  「你就在那裏等死吧,小鬼!」

  「敢在『眼睛』的地盤上搗亂,就給我付出代價!」

  可惡。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腳步聲逼近。

  真的沒辦法了嗎?

  如果被抓到的話就死定了。

  我還沒好好教訓這些混蛋呢。

  怎麼可以死在這裡。

  少年的腦袋飛快運轉著,想起的卻盡是「自己怎麼會被逮到」之類於事無補的問題。是的,其實他只要按預定時間離開就能擺脫這些麻煩;把傳單都貼完的時侯,自己也決定要走為上策了,可是──

  無預警出現在眼前的那面牆,卻深深勾了少年的心緒,讓他寸步不移。

  得畫點甚麼東西上去才行。

  的確,那僅是個稀鬆平常,在這巨大喧囂卻又冷漠孤寂的城市中,被人們徹底遺忘、廢棄的角落之一而已。

  但少年就是想將之填滿,用掠過心頭的一個圖像、一抹顏色,讓這面牆全然改觀。

  也許某日會有人經過,與他完全陌生的某人,會因為這面被彩繪的牆而改變灰心喪志的情緒,重新抬頭挺胸的相信自己。

  那樣的話、那樣的話……

  「抓到你了──」

  ──但這些愚蠢的傢伙是不會明白的啦!

   既然逃不了……

   就給你們正面一擊!

  「嗚哇!」

  「甚麼?」

  少年從來都不是手無寸鐵。

  他的武器是──整罐鮮紅色的噴漆。

  「你們這些白癡!看看吃點顏料後會不會聰明些!」

  被紅漆噴個正著的男子一手摀面、一手胡亂掙扎,然而在雙眼清楚時都抓不住目標的他自然被少年迅捷躲開;同時,豁出去的少年大吼一聲,手中的噴漆罐直直朝想衝上前來的同夥的腦門砸去──

  「混帳小鬼──」

  因額間的重擊而腕下腰去的男人,又轉瞬被少年補以一計瞄準下頷的鉤拳──但對方下意識的閃避使拳頭只打上他的右肩──僅僅一秒而已,男人的左拳已帶著差點令之暈厥的強勁力道捶入少年的側腹。

  「──鬧夠了就去死!」

  另一位男子也暫時恢復了視力,從後方冷不防的踢了少年一腳。

  在來得及慘叫之前,少年業已喪失所有氣力的跪倒。

  「哼,認清現實吧……」男人語帶不屑的說到。

  方才的噴漆罐被殘酷的踢開,如同此刻的少年般毫無抵抗之力。

  那曾經片刻穿透這厚重濃霧的色彩亦登時消散,美夢的一絲可能終究被噩夢抹殺。

  「──當你決定和『眼睛』作對的時侯,你就已經死了。」

  ……美夢不再,只剩日出前,連土壤也被染成灰色的大地,與即將到來且無法避免的,現實的痛處──現實原來也只是夢靨的延續而已。

  只是、只是這樣罷了嗎?

  不對。

  不只如此。

  不該只是如此。

  我要它不僅僅是如此!

  「不、準、小鬼小鬼的叫我。」

  「那你又想怎樣──嗚!」

  「我有名字。」

  「……你這混帳!」

  兩人咬牙切齒地瞪著自己,卻不敢輕舉妄動。

  方才扭打的時刻,少年其實是「刻意」攻擊男人的右肩的。

  在對方也沒注意到、手掌稍微放鬆的那刻──

  「我的名字是米諾,你們這些笨蛋給我記好了!」

  那把漆黑、宛如噩夢化身的手槍,早已握在米諾掌中。

  

  米諾到現在才好好端詳起了這兩位追逐者的長相。

  老實說,他們倆長得還真沒特色。

  較高的、也就是方才持槍的男人有著流露猜忌懷疑的狹長眼睛,而稍矮的男子留有茂盛的鬍鬚,微禿的額頭冒露青筋,與未完全褪去的紅漆形成可笑的對比。

  當然,兩人都比嬌小的米諾高大不少。這也是令他極度不悅的原因之──不、沒有之一,就是這樣。

  「好啦,我真得看夠了。你們快滾啦。」

  米諾找不到任何還要在這邊和兩位大叔大眼瞪小眼的理由,何況朝霧也幾乎散去了。他可不想曬到陽光。

  「喔。小鬼的口氣真大呢。」

  「我說過我叫米諾了。還有,和笨蛋說話更本不用加敬語。」

  「嗯哼。隨便。話說啊,如果我不照做你又會怎樣?」

  高個子的男人明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冷冷問到。

  糟糕的是,米諾明白對方並非在虛張聲勢。

  雖然短暫的嚇唬了他們一陣,米諾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用手中這塊毫無美感的金屬來讓自己全身而退。

  「難道──你要殺了我們嗎?」男人挑釁的表情好似硬是要和膽小的弟妹說鬼故事的無聊長輩般。

  這真的讓米諾超超超超超級不爽。

  高個子男人無視他視線的恫嚇繼續說道:「喂喂……繼續僵持下去或許會把其他人捲進來唷,還有,我們的後援可是多著呢,你不想把事情鬧大吧?」

  「閉嘴啦!」米諾反嗆回去。然而已見底的力氣讓他的叫喊格外虛弱,掌中金屬的冰冷也使他疲倦而暈眩,他想起方才的槍聲,身子不禁抖了陣,不,才不能讓這些笨蛋們發現……

  「拜託,米諾,我們都知道你很害怕──別鬧了!」

  男人擺出一臉面對無理取鬧的小孩的輕蔑。

  「把槍還回來,然後快滾,我們也懶得和你耗。對吧,莫羅斯?」

  「嗯嗯嗯……當然。」名叫莫羅斯的男人口齒不清地回了一句,嘴裡叼著不知何時取出的細長香菸,因為臉上的噴漆半瞇著眼。

  他好似更在意如何清掉臉上那塊惱人的紅色顏料。

  可惡……我也很想回家呀……

  米諾明白自己沒剩多少時間和力氣與這些傢伙僵持。

  可是把槍交出去就完了。

  不如直接帶著槍逃跑?行不通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已經連走路都覺得吃力無比了。

  只能朝他們開槍了嗎?如果瞄準腳之類的應該──不行不行不可以!

  怎麼能使用這種東西!

  米諾想到這裡便十分後悔:如果自己多帶一罐噴漆出來就好了。雖然不知道哪裡會變得更好,但總之,他現在真希望有點熟悉得顏色在身邊。

  到底該怎麼辦啊──

  「是怎樣?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拿回來嗎?」男人不耐的語氣加上侵略性的姿態令米諾心頭一緊,「連扳機都不敢扣的小鬼竟然還敢愚弄『眼睛』,真是找死!」

  「對啦!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自稱『眼睛』的傢伙!當混混就是混混,流氓就是流氓,自以為取個帥氣的外號然後就──」

  突然,喉嚨發不出聲音了。

  米諾忘記一件殘酷的事實。

  ──幾分鐘以來,極度疲累的自己都是靠意志力硬撐下來的。

  儘管不甘示弱,在互罵上浪費好不容易回復的一絲氣力依然極度愚蠢。

  但後悔業已太遲。

  同樣是瞬間的鬆懈,高個子的男人便躍至米諾眼前,他能做的反應只是驚駭的張大了嘴。

  自己的喉嚨旋即被狠狠掐住。

  「然後就,怎樣?」

  「嗚──」

  「唉……小鬼就是小鬼。」

  看著動彈不得的米諾,氣定神閒站在原地的莫羅斯邊嘆氣邊說道。

  「這小鬼交給你處理便行了吧?」將菸頭隨意扔在了地上,莫羅斯懶洋洋地拍了拍男人的肩頭如是說:「待會幹部找我還有事。」

  「你從哪裡看出我應付不來的?」男人厭煩的瞪了莫羅斯一眼。

  「喔喔。那別玩太久唷──這包菸送你好了,抽一根提提神吧──你臉色糟透了。」

  「滿臉紅漆的你看起來更糟吧?」

  「『臉色』不是這個意思吧。算了,我走囉。」

  在一陣無聊的拌嘴後,莫羅斯仍是滿臉不在乎的離去。

  「煩死啦,真是煩死了。」

  男人咂了咂嘴,把注意力放回被自己的右手緊緊銬住米諾身上。

  接著露出微笑。無比噁心的微笑。

  「好啦,都已經惹出了這麼多事,你該不會以為只要在你的腦門上打出個窟窿便能解決了吧?」

  男人的臉上浮現獸性的殘忍,同時在米諾眼前揮舞著掌中的手槍。

  「哼……要靠這種東西才能得意起來的傢伙……」

  「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唷?」

  米諾的譏諷換來的僅是一計捶在太陽穴上的重擊。堅硬的槍托和顱骨碰撞時,依稀能聽見碎裂的嗚咽。

  「好啦,現在是加分時間──」邊用玩笑般的語氣說著,男人邊狠狠的連番用槍托砸向米諾的面部、肩胛、手臂與腰際,「快啊,讓我開心點呀!」

  痛覺業已麻木,米諾的身體就像暴風雨中被連根拔起的樹般在一次次慘烈的吹襲中無力的左搖右擺。

  唯有暈眩、嘔吐的衝動、熄滅邊緣的意識和滿滿的不甘心。

  ──繼續哀號呀、哀號呀、哀號呀!等我聽夠了就讓你消失掉!連渣也不剩的消失掉!

  帶著單調的規律,光與影與一片糾纏不清的灰色猛撞他的眼窩深處。

  好痛、好痛、好痛……

  視野裡不斷閃爍的模糊形體彷彿是疼痛的化身,彼此融合繁衍,而後分崩離析。

  男人扭曲猙獰的臉就位於這泛著腥血味的漩渦中央。

  漩渦無疑也是灰色的。灰色漩渦將世界吞入了它那永不饜足的虛空身體裡。

  ……混帳……

  米諾的瞳眸漸次喪失了光芒。

  席捲所有的絕望灰色即將取而代之──

  不!

  醜死了,灰色真的是醜死了!

  給我消失。

  這麼醜就得消失!

  不是我,是你,給我消失!

  「──啥?」

  男人突然停下了兇狠的私刑。

  抽回了反覆重擊他身體的右手,男人在原地愣了片刻。

  「……你那是、甚、麼、眼神?」

  彷彿不屬於自己的言語從男人的口中,碎裂玻璃般的跌落。

  「嗚啊!」

  ──下一刻,他便將堅硬的膝關節奮力軋入米諾毫無防備的腹部。

  殘虐的力道讓米諾在撞上牆後轉瞬如斷線木偶般癱軟在地。

  「明明、明明全是你的錯!」

  又是一陣慘無人道的踢擊。

  混雜著泥土味、令人窒息的靴底狠狠踩上他早就傷痕累累的面部。

  鼻樑鐵定斷了。

  連血的味道都嚐不出了。

  感官接連鈍化的他,只感到一味的口渴與睏倦。好想睡。可惡。好想睡。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看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而喪失理智的男人正如損壞的、不斷撥放同樣走音段落的錄音機般狂叫。

  「你只要別反抗『眼睛』不就沒事了!既然想背叛我們就乖乖閉嘴去死啊!」

  他完完全全的瘋了。

  體認到這點的米諾艱困的挪移著大石似沉重的身體。

  ……不行、再被、繼續攻擊了……

  想想辦法呀──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

  就在緊要關頭,米諾藉著翻滾閃避一連串的猛擊,而男人並未察覺。

  他繼續跳著癲狂的舞蹈,僅是尖叫的踩踏大地的沉默。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

  消失掉消失掉消失掉──

  無比困惑又驚駭的米諾在甬道的盡頭匍匐前行,四肢憑藉汙穢街道給予的摩擦力,緩緩將身體拖動。

  左手、右手、左腳、右腳、左手、右手……

  究竟何種經歷能讓人如此崩潰?

  自己又為何喚醒了令他恐懼的記憶?

  米諾無法思考,耳中盡是痛苦、想要撕碎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似的野獸之吼。

  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或周遭任何事物。積累在眼底的、絕望的灰,一如滿嘴唾液刷洗不掉的血沫,於潰堤邊緣徘徊;難以名狀、催眠性的腫脹在眼窩深處流竄,宛如千百隻螞蟻在裡頭躁動著。

  他緊緊咬住下唇、直至門齒陷入肉裡。

  保持清醒……保持清醒…...

  然而企圖找回理智的並不只有米諾。

  「你、往、哪裡跑呀?」

  聲音冷不防地從背後響起。儘管那已不是人類的嗓音,而是野獸的嘶吼。狂躁而不明所以。

  「嗚──」

  注意到的時候,米諾便被直直的釘在男人的腳下。

  映入眼簾的是他沾著猩紅色汙漬的靴子和褲腳。

  距離近到能分辨出鞋頭斑駁刮擦的痕跡。

  各種念頭閃過,然後重疊、變得混雜不清。彷彿想起又忘記了甚麼。

  求生的意志、幾乎令人暈厥的疼痛、深刻的疲憊。

  ……嗯?

  腦袋緩慢運轉著的同時,米諾注意到了某種特殊又熟悉的異味。

  男人褲腳上的並非血跡,而是方才他踢倒那罐噴漆時染上的色彩。

  仔細一看,經過剛才的混亂,噴漆罐的開口似乎被不小心踩破了:四處都是被濃稠的噴漆染上的、彷若和血汙相互調色後的詭異暗紅色。

  而此時,似乎是要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踩在米諾身上的男人右手自懷裡抽出了根菸,左手則取出了打火機。

  行動快過了思考。

  當幾乎完全無力的手刀打上男人的膝蓋時,米諾還以為這招絕對不會奏效的。

  只能稱作是奇蹟吧。

  ──瞬間,施加於身上的力道減弱了。

  ──那麼機會也只有瞬間!

  翻身、蹬地、站起,即使已無力氣又滿身傷痕依然不能倒下。少年背著牆,屹立。

  男人的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你怎麼還站得起來,不,是你究竟為何要站起來?

  他的回答是劃破這灰色的世界、狠狠揮來的左拳。

  米諾的存在,即是答案!

  金屬色的打火機於空中翻滾著、勾勒出弧線,時間幾乎靜止。

  米諾不會看見瞬間燃起的熊熊烈火,或聽見男人恐懼到崩潰的咆嘯;他知道自己贏了,因為失去鬥志的感覺會伴隨著特殊的味道擴散在空氣中,他嗅聞得出來,儘管那一點兒也不美。

  終於,象徵現實的第一道陽光探出雲層,穿過厚重的霧幕,照進舊城,包括米諾所在的老舊住宅區;但或許是對這黎明前奮戰的嘉獎,朝陽僅探照到米諾的髮梢,讓疲憊至極、跌坐在地的少年得以有個好夢。

  至少米諾期待是這樣。

  白色的日光若通過他那稜鏡似的眸子,必會折射出如夢似幻的炫目七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