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刀與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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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3-08
一名女子,身著白色長裙。腰間繫著一把長劍。
劍鞘看來樸實無華,沒有多餘裝飾。
女子眼神平淡無波,靜靜看著眼前的持槍男子。
蔣少龍此時頗具警戒地觀察這名突兀出現的白衣女子。
看不出境界。蔣少龍暗自想著;雖然不清楚眼前之人為何能夠瞬間來到此地、還讓自己看不出境界深淺。
七境修士?不,應該不是。蔣少龍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對方是個七境大修士,那自己早就該死了,而且會死得不明不白。
那麼,便是用了甚麼方法遮掩境界,但為什麼要這麼做?
蔣少龍死死盯著女子,如果對方跟自己一樣是六境修士,那可能會麻煩許多。
蔣少龍很清楚,自己雖然是六境修士,但是論起實戰的話,在自己所聽過的六境修士之中,只能算是中下水平。
如果是五境修士,那就還有得打。蔣少龍想著,更握緊了手中長槍。
雲真看著眼前的師姐,雖然此時已經完全放了心,可總覺得哪邊有些不對。
當時師姐跟自己說,要是遇到危險就使用錦囊。原本雲真認為錦囊大概是什麼一次性的術法,可以造成大量傷害。結果當時順著情勢大喊一聲「師姐救我」,沒想到師姐還真的出現了。
這麼神的嗎?雲真有些後悔,早知道喊個「蔣少龍去死」會不會更好點?
彷彿猜中了身後少年心中所想,女子淡淡開口道:
「......阿真,你仔細看看,我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嗯?」
雲真一愣,傳說中專門拿來對付男子的送命題?可這問題也不該問自己,問師兄才對吧?
不過仔細一看,雲真倒也明白了師姐所言。
──此時的顏雪,雖然有實體在此,不過給人的氣息有一種飄渺、虛浮感。好像身在此處、又不像在此處。
而且當時不過是粗略感覺,現在仔細一看,雲真也覺得眼前女子身上氣息與平常不相同。
該怎麼說呢?多了一絲......活力?
若是師姐平時給人的感覺是可靠、溫柔;現在在此地的師姐則多了一分朝氣、少了一分沉穩。
「這是我許久之前,一道真氣所分出的化身。」顏雪淡淡說道:「當時託人替我施了個小術法,可以讓我使用意念操作這股真氣。」
蔣少龍聽了,暗自一驚。
能夠將真氣化為分身的手段,基本上已經是七境修為才能夠達成的境界。
「不過在此地的化身,僅有五境修為。」
顏雪美眸隨意看了蔣少龍一眼,說道:「你不必擔心自己會惹上哪個大門派、或是有哪方高人前來助陣,儘管放手攻來便是。」
顏雪如此說著,蔣少龍反而更不敢隨意出手。
雲真心底,響起了師姐的嗓音:
『──我這化身,一旦開始使用便只能維持一個時辰。得速戰速決。』
蔣少龍看著眼前女子,心內衡量之後,決定先出一擊看看情況。
於是凝氣,少龍手中長槍如龍,往顏雪方向轟去。
顏雪見狀,不慌不忙。手中長劍出鞘,一抹寒光隨即閃出。
蔣少龍這一擊,迎面撞上了顏雪使出的劍光,隨即槍勁彷彿被顏雪這一劍給吃乾抹淨一般、直接消失在半空之中。
蔣少龍面色一寒,對方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便直接攔下自己一擊,雖然境界只有五境,但應該是五境圓滿、甚至可能稍稍摸到了六境門檻。
這樣的修士,特別麻煩。
在壓境一事之上,被廣大修士分成了兩種派別。
一是主張修士不應該隨意壓境。修道之人,既然修的是道、而不是逆天而行,那麼本就應該順應天理、四時運行,在合適的時間內做合適的事情。
另一派則主張修道如同堆山、講究日復一日的修行不輟。甚至有一種「境界不嫌壓得少、好酒不嫌釀得長」的講法。是說那修士既然要壓境,就要壓得長、壓得久。
眼下女子,恐怕屬於後者。
蔣少龍看著顏雪那抹白色身影,竟然選擇後退一步。
如果這名女子屬於那種時時刻刻壓境的修行方法。
──那麼時至今日,此人究竟壓境壓了多久?
「怎麼了?」
顏雪看著對方,輕輕笑著說道:「槍法不差,怎麼怕了?」
「......這位前輩,究竟是來自哪個宗門?」
蔣少龍如此說道。
「我說過了,不是甚麼了不起的宗門。」
顏雪如此說著,同時看向對方。
「那麼前輩為何要如此相逼?」蔣少龍說道:「一定要打個魚死網破才行嗎?」
「論年紀,我可沒你大。」顏雪微微嗔怪道:「叫甚麼前輩,不中聽。」
「再說這境界,好像你的境界比我還要高啊。那麼你究竟在擔心甚麼呢。」
顏雪說道:「至於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步?畢竟我這位小師弟都喊上我來救命了嘛。不稍微展現點師姐風範可不行。」
「既然如此。」
蔣少龍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散發著淡淡氣息的符令。
「那便請前輩接招。」
「師姐小心!那是鎖劍符!」
雲真喊道。
陸小天此時仍在一旁,怔怔看著眼前的女子輕笑說道:
「師姐知道了,阿真你別擔心啊。」
雲真點點頭,既然師姐都這麼說了,那就一定沒有問題。
只見那蔣少龍激活了符籙,隨即在自己身旁建立起一道屏障。
這道屏障看起來相當平凡,然而無論是小天、還是雲真,都可以感受出來。
在那屏障之內,有一種自己的劍無論如何都砍不出去的感覺。
蔣少龍此時也內心竊喜。
這張鎖劍符,也是自己花了大筆春雨錢才買下來的。雖然在對付修士時,只要對方不是使用劍法便完全無用;不過如此大的限制,則造就了在面對使劍修士時,將能夠產生極大的影響。
眼下,這名女子怎麼看都是使劍的,方才出了兩劍,也可以看出女子在劍法一道上的造詣。
越是如此,蔣少龍這一張符能造成的牽制就越大。
「鎖劍符啊,好東西。」
即便是敵人在前,顏雪也看著這道屏障,如此讚嘆道:「想來花了不少銀兩把這符給收進口袋對吧?」
「只要能派上用場,無論多少都值得。」
蔣少龍提槍說道:「我倒要看看,妳一介五境修士,要如何破開此符防禦!」
**
「確實挺麻煩的。」
顏雪似乎完全不在意對方已然擺出架式,還在看著那道鎖劍符所創造出的屏障。
蔣少龍感覺受到了輕視。大喝一聲,手中長槍一遞、直直轟出。
顏雪表情不變,身形已然動了起來。只見女子袖口一揚,如同白霜飛舞一般。
四周溫度似乎降低了些許,原來是顏雪手中真氣湧動,散發出陣陣寒氣。
既然劍法被限制,那便使用法術來應對。
四周似有雪花飛散,顏雪手中真氣則化作一抹寒風,往長槍衝來的方向攔去。
蔣少龍手中之槍,便被這陣寒風給抵消了威力。
持槍男子動作不停,手中長槍頓時一晃,極短時間之內竟然連出數道銀光,招招往女子身上要害招呼而去。
顏雪手中長劍靈活流轉,竟也將長槍攻勢一一化解。
甚至,顏雪在擋住最後一擊時,化守為攻,向著蔣少龍一劍橫斬而去。
男子勉強閃開這一擊,連退數步。
這一退,顏雪便再主動拉近兩人距離幾分。手中之劍泛起蒼藍光華,又是一道無論聲勢、威力都極大的劍招。
蔣少龍見狀,便又再度退回屏障包覆之處。劍光撞上了那道屏障,短短幾瞬便消失無蹤。
顏雪的劍法固然卓越,然而這張鎖劍符的效用同樣不差。
如此看來,一時之間彼此也是誰拿對方都沒辦法。
蔣少龍無法對顏雪造成威脅、顏雪的劍也進不了那個屏障所張開的空間。
蔣少龍打定主意,便想要逃逸。
──無論那朱雲真到底是用了方法,能使得一名五境修士眨眼之間便來到此地。不管怎麼說,既然這個術法能夠讓一個化身瞬間出現在此,想來持續時間也不會太久。大不了先走為上策,江湖之大,恩恩怨怨又何須糾結於一刻?
雲真與小天也發現了蔣少龍心中打算,便齊齊出手、想要攔住對方。然而兩人此時與蔣少龍境界差距如此之大,又豈是能如此容易成功的?
看著兩人提劍殺來,蔣少龍根本不將兩人試圖攔阻的舉動當一回事。手中長槍破開一條道路,便要御槍而走。
「──這鎖劍符,還真的挺礙事的。」
顏雪淡淡說道,身上氣息猛然一變。
雲真察覺到了那股變化。
這股變化,讓他想起了好久以前,雲真曾經與師兄文修的一段對話。
──那一天,師兄文修又一如往常般地偷偷欺負雲真、還想哄著對方去砍柴。只不過那一次比較不巧,剛好被師姐顏雪給撞見了。
顏雪笑笑的不說話,纖手只是指向遠處的林子深處。
女子一句話沒說,但文修好像就已經了解對方想表達什麼。平時總喜歡捉弄小師弟、或是陰陽怪氣幾句的師兄,此時卻不敢吭聲,抓著自己跑進林子砍柴去了。
「──師兄啊,你很怕師姐嗎?」
當時年紀還不算大的雲真如此問道。
「怕?誰說我怕了?」
聽見雲真這麼說,文修先是左右看看,然後才如此說道:「我怎麼可能會怕那個女人。沒可能的,你說是吧?」
「師兄你的行為好像不是這麼想的。」
「閉嘴!道侶的事情,能叫做怕嗎?」
「喔。」
雲真根本就沒在聽,一邊抄著一根小樹枝、一邊戳著地上的石子玩。
「阿真,你聽好了。」
文修難得嚴肅說道:「這斷仙峰上,如果以後人多了起來,你要記得。峰上什麼人都可以惹、甚麼人都可以得罪。」
「唯獨千萬不要、不準、不可以,跑去惹你師姐發火。不然我救不了你、這世界上也沒人救得了你。」
「為甚麼?我看師姐挺溫柔的啊。」
「溫柔?真是天大的笑話,你師姐脾氣才是最差的那個。」
文修如此說道:
「好好記住了,你師姐的脾氣從來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
──只見顏雪身上氣息陡然一變,變得更加剛烈、蠻橫。
不知何時,女子手中的劍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樣式樸素的細長狹刀。
顏雪手腕一抖,長刀頓時爆出一股悍然刀風、直接一刀斬碎了那鎖劍符所構成的屏障。
「這怎麼可能!」
蔣少龍直接傻了。
──刀與劍,江湖之中永遠也解不開的謎題。
究竟是先有劍還是先有刀?這個問題如此多年以來困擾著修士們;無論是哪一派的支持者,都有自己的看法、都瞧不起別人的看法。
唯有一點,所有人都認同。那就是刀與劍不可能、也不可以同時兼修。
倒不是因為什麼迷信或是一些特別的理由,單純是因為劍與刀兩種的修行路數實在太過兩極。
劍之一道,多數是著重於速度,絕大多數的劍招,其要點便在於一個字「快」。
一劍遞出,無論聲勢、威力如何,透露出的是一股果決、精準。
刀則不一樣。
刀法更多在於力量與爆發的平衡、著重力之一字。但不是指一刀下去便得山河破碎、而是取得巧妙平衡。刀之所至,可以碎石、可以削葉。
某種程度來說,刀與劍最後將會殊途同歸。然而達成的過程不同、兩方修煉的路數與要點自然便會天差地遠。
貿然同時修練劍法與刀法,輕則兩方毫無長進、重則拖累整體修行。
然而眼前這名女子,卻在兩者之間取得了極好的平衡。
只見顏雪手中持刀,淡淡說了一聲:
「──要打不打、要退不退。拖泥帶水,一點也不乾脆。煩。」
說著,手中長刀隨意揮出。
一刀,將蔣少龍原本準備逃竄的路徑給一刀劃出個大裂縫。
兩刀,將那把蔣少龍隨身攜帶的長槍給一刀兩斷。
三刀,直接將蔣少龍胸前狠狠劃開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僅僅三刀,就將一名六境修士給打得奄奄一息。
蔣少龍大口喘氣,感覺到體內有股霸道無比的刀意正在瘋狂肆虐自己身體內的每一處經脈、洞府。
於是蔣少龍一邊運轉真氣,試圖止住傷口上不斷流出的血。一邊狼狽而逃。
快跑、快跑!蔣少龍此時只剩下這個想法。
這都惹得是甚麼人啊?一個五境修士砍自己就像切菜一般?
「不追嗎?」
顏雪看著那抹身影,往陸小天方向看了一眼,說道。
陸小天一驚,看著眼前女子。
「既然要報仇,那就得自己親手去報。」
顏雪輕輕說道:「無論過程如何,但求內心通達。」
小天雙眼微微張大了些。雲真也感覺內心好像有什麼被觸動了。
處事如此、修行如此。萬物皆是如此運行。
也許無法事事心安理得,那便退而求其次,先求一個「心安」便是。
內心通達,即是如此。
故問道、問劍、問法、問招。其實都有一個要點。
最大也最重要之處,在於「問心」。
小天提起長劍,凝聚真氣。
蔣少龍感覺到了背後似有傳來殺機,便更加賣命地往出口逃去。
想要凝聚真氣,才發現自己全身經脈,不知何時已然盡數斷裂。
「請遞劍。」顏雪開口說道。
小天一劍而出。
那抹劍光,精確無比地一劍斬落蔣少龍的頭顱。
那具失了頭的身體還持續跌跌撞撞了幾步,才倒了下來。
「好劍。」一旁看著的顏雪評價道。
小天看著那具屍體,看了半晌。這才大吐一口濁氣、跌坐在地。
朱雲真也呆呆地坐了下來,全身除了疲累,還有一點灼熱。
全身真氣此時不受雲真控制地運轉、流動。
雲真感覺有些難受。
──一隻手輕輕放在少年頭頂,觸感冰涼。
「靜下心來,阿真。」
顏雪淡淡說道。
雲真看著眼前女子,露著淡淡微笑。真氣順著女子纖手傳至雲真體內,不一會雲真便覺得身體輕鬆許多。
「師姐,我......」過了一陣,雲真才疑惑道:「我這是......」
「算是提前帶你稍微理解一下吧。」顏雪笑著說道:「不過看起來好像有點太快了。怪我,畢竟跟你師兄比起來,我還是不怎麼會教人。」
「方才是......四境之感?」
「不完全算是。」顏雪說道:「應該是讓你還在三境之時,就先提前叩了心關。」
「四境問心境,本就是修士對於道的初始認知。而後當成功走出了屬於自己的道,便是五境。」
「恰好有這個機會,這邊這位......陸姑娘?」顏雪笑道:「正好是四境初期,就藉這個機會稍稍提了點境界。」
雲真看去,果然發現一旁少女的氣息比之前更加強了一些。
「多謝前輩指點。」
小天撐著痠痛的身子,想起身行禮,卻被顏雪伸手制止了,說道:「姑娘不必多禮,既然是我師弟友人,那便都是自己人了,不必在意。」
說完,顏雪靜靜地看著遠方。
「這分身的時間也差不多快要到了。」顏雪說著:「阿真,接下來是要先回斷仙峰,還是繼續在外面多遊歷一陣?」
「師姐覺得怎麼樣比較好?」雲真問道。
「師姐自己的話,當然是希望阿真盡早回來。」
顏雪笑道:「不過阿真一直都很期待下山不是嗎?不如趁這個機會,先在中洲看看、然後往南洲一趟如何?」
「既然師姐覺得這樣好的話,我就這樣子做吧。」
雲真說道:「不過近些日子又要在外了,師姐就不要太擔心了。」
「不擔心就不是師姐了嘛。」
顏雪寵溺地笑著,伸出手摸了摸少年腦袋:「好啦,我得走了。」她說。
「嗯,謝謝師姐這一次來幫我。」
「別謝我,我沒什麼好謝的。」
顏雪說著:「不過要記得啊,阿真。」
「嗯?」
「......回去之後,記得跟你師兄道個歉啊。」
「為什麼?」雲真不解道。
「你會知道的。」
顏雪如此笑著,轉身而去。
一陣清風撫過,女子身形緩緩消逝。
待女子完全消失,小天這才喊了少年一聲:
「朱雲真。」
「怎麼了?」
「那真的是你師姐?」小天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
「不然能是假的師姐嗎?」
雲真白眼說道:「之前不是跟妳提過嗎,要不是因為我還有個師姐會這樣照顧我,我早就被師兄給欺負死了。」
「等等。」
小天睜大了眼,說道:「所以......你師兄就是楊文修?斷仙峰的楊文修?」
「是啊,妳也知道啊?」
雲真點頭說道:「臨江四仙之一的楊文修,不過欺負起人來可是毫不手軟。」
「那不是重點。」
小天說道:「所以你說你師兄師姐,便是那兩位?楊文修與顏雪?」
「是啊,誰讓我們斷仙峰一直以來都只有我們三人而已嘛。」
雲真嘆氣說道。
「怪不得......」小天喃喃:「那就說得通了,一切都說得通了。」
「怎麼回事?」
雲真一臉疑惑。
「你知道十二少的四劍是誰,對吧?」小天問道。
「知道啊。」
雲真伸出手指數了數:「司徒姐姐、白淵大哥。還有兩個人很可惜沒見過,一個馬文博前輩跟一個董辰逸前輩。」
「......誰這麼告訴你的?」
小天開口道。
「師兄啊,怎麼了?」雲真問道:「該不會這資訊過時了?我就知道,師兄還說甚麼修士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的蠢話。」
「你知道你師兄師姐是臨江四仙之一對吧?」
「是啊。」雲真疑惑:「從剛才開始就怎麼了?怎麼感覺妳好像鬼打牆了?」
「不是我鬼打牆,朱雲真。」小天嚴肅說道:「而是你一直被矇在鼓裡,也不知道是單純還是蠢。」
「──你知不知道,你師兄師姐,才是四劍真正的剩餘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