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夢囚籠
本章節 5715 字
更新於: 2021-02-10
醒來,還不如死去——這是我出院后一直的想法。我知道這種厭倦生命的想法是不對的,是病態的,是重度抑鬱的表現。但我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扭捏和煩悶,讓我想死死的憋住聲音,又歇斯底里的大哭。
我感覺,我夢裡的那支眼睛,很可能意味著我的精神在被人窺探著。從那刻起,這種感覺就時刻縈繞著我。無論我睡著還是醒著,只要一出神,我就覺得某處會浮現出一支隱約的、黃綠色的眼睛,在悄悄地看著我。那種悄悄,就好像我站在窗前遠望,窗里有我的影子,但那影子的一支眼,卻不時地瞄向我,讓我渾身發毛。
這種被窺探的感覺,尤其在跟曉芳諮詢師聊過之後,加重了。因為,我覺得她就是白色面具人一夥的。儘管,我一再試圖說服自己,醫生對病人進行明裡暗裡的觀察,只要是為了治病,也是正常的。但,我的主觀想法,壓抑不住我內心深處的那種,被騷擾而又無法抵抗的、沒有安全感的絕望。我覺得他們一直在尋機再次鑽入我的腦袋,查找他們所要的信息,甚至不惜廢掉我。這種被當做小白鼠一樣觀察的感覺,不知對方何時就要動刀取我腦子做試驗的感覺,讓我焦躁而絕望。我覺著,他們就要對我下手了!
夢裡,我把自己藏在自建的圖書館室里,那裡有若干個『我』,在學習著不同的內容:數學、語文、物理、化學...我把他們安排在不同的方向,都背對著我,悶頭學著。
看著若干個『自己』,圍繞著自己,在低頭做著不同的事情,這種感覺,尤其出現在夢裡,在一開始,是十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因為我常常很害怕他們忽然轉過身,抬起頭來,是一張張恐怖的臉:一隻眼睛的,青面獠牙的,腐肉露骨的。甚至他們動一下,我都會跟著十分緊張地眯起眼睛。但是,想到如今我即便在清醒的時候,也已經被那支眼睛帶來的心裡陰影折磨得想死,如果在這裡,自己的夢境房間里,再沒有一絲安寧,我一定會瘋得讓瘋子都恐懼。終於,我骨氣勇氣,讓其中一個『我』的背影,慢慢轉過來,抬起頭,給爺瞧瞧!
我眯著眼睛,手也慢慢抬起,隨時準備擋住自己的臉。但,就在那個悶頭苦讀的『我』 抬頭的剎那,我看到一副眼鏡;然後是一副帶著厚邊黑框眼鏡的,貌似熊貓一樣的呆萌臉。——我了個去!哥我戴眼鏡就是這樣么?以後一定好好保護視力,死也不能戴!要不哥雖然不英俊,但是很有英氣的形象全毀了。——不知為什麼,我從來不戴眼睛,但在夢裡幻化出的若干個自己,都戴著眼鏡,而且是不同的眼鏡,還有一個用眼眶擠著個單鏡片的。——這在我看來,簡直就是各種呆傻耍寶。
總算,在自己夢中的圖書室里,有了一方寧靜的空間。在這裡,我拉上了房間所有窗戶的窗帘,有些自欺欺人地想,如果我『看不到』窗外的月亮,也就不會被狼眼般的黃綠色月亮窺視。這種『安逸』讓我不願醒來。結果,體現在現實世界里,我每天都要睡十四五個小時以上。開始,我爸媽以為我是受到精神刺激后需要休息。但不久,他們都發覺我這是嚴重抑鬱了,開始悄悄跟醫生聯繫,詢問是否要把我帶去精神病院就診和治療。
我好想跟他們說,不要帶我去精神病院,就讓我在夢中安享一段寧靜就好。可是,他們會聽我的么?從我小時候他們就不聽我的,不相信我做夢真的會在夢裡受傷,疼到現實中。唉...在我夢裡夢外的腦海中,回蕩著一聲嘆息。
雖然夢裡有安寧,但也給我一種身處鳥籠的感覺。那拉上所有窗帘的屋子,就像外面遛鳥的大爺,愛給鳥籠子套個布套子:如果不想讓鳥籠里的鳥被外面的世界嚇到,就把套子拉嚴實了。可我畢竟是個人,在平復了自己被窺視內心的恐懼之後,我還是想掀起窗帘,偷看下外面的世界,可是,那個月亮,一直照在那裡。
我喜歡,蜷在漆黑的屋角,看窗外的星光;
我喜歡,靠著高高的鐵門,聽小販的叫嚷;
我喜歡,用無聲的篝火,焚秋天的落葉;
我喜歡,用滴血的利刃,結人生的漫長。
也許是我爸媽試圖讓我振作,在我回家休息了一周以後,他們又讓我開始上學了。畢竟高中的課程還是很緊張的,再休息,搞不好就要留級了。
回到校園,刺眼的明媚讓我頭很痛,我好想藏回到自己的夢中圖書館。
進到學校的走廊,儘管陽光充足,但那格局,讓我不禁回想起夢裡的校樓。
「我現在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我猶豫了,站在走廊正中,停滯不前。我的怪異舉動引起周圍路過人的好奇。
「不行,不能這麼搞怪地站這兒了,要不別人真以為我瘋了。」我心想。我們這高中,有一個很另類的名聲:平均每年都會有一個學生瘋掉,因為考試壓力,競爭壓力等等。我們學生都對此不以為然,甚至覺得學校有這名聲很酷,因為我們都是沒有被壓垮瘋掉的『強者』。誰想,如今這『瘋子』的名額就要落在我身上了么?「他母親地,決不能讓人看笑話!大不了我先去洗手間試試感覺,看是不是在夢裡。」我暗中決定。
在去了洗手間卻什麼都尿不出來之後,我終於進到自己的教室。有些同學看到,立刻眼睛一亮,結果更多的人都抬頭看我。我的幾個損友,包括孫小眼,都歡事兒起來,甚至嚷嚷地問候:「呀!你終於活過來了?!」
原來,從孫小眼回到班級開始,他就一直在胡吹我和他的經歷:什麼登頂『帝王艦』第18層,然後遇到飛天大盜;接著什麼殊死周旋,一死兩傷。顯然他和我就是傷者,但,更是『倖存者』,聽起來我們都是Rambo式的英雄。這直接導致我一回班級,就被圍上了,很多人都讓我再講講咋回事兒,我也不好揭穿孫小眼的吹噓,就說:「孫小眼都給你們講得繪聲繪色了,而且我腦震蕩剛好,大夫讓我情緒別太激動,要保持平靜。我不講了,讓孫小眼給你們講吧。」我蔫兒蔫兒地說。剛好,老師來了,吼了一句:『不上自習都幹什麼呢?!趕緊都給我回座位上坐好!』老師一聲吼,解了我的圍。
「喂,你沒事兒吧?」大家都回座位上安靜下來后,我同桌歪頭趴在桌子上看著我,悄悄地問。
「嗯,沒事兒了,不過想想還真有點后怕。」我也趴桌子上,臉沖著她,跟她說。
「咱班都傳瘋了,孫小眼說軍隊直升機都去參加抓捕了,他還說搞不好你們遇上的是潛伏進來的外國特種兵!」我同桌說著興奮得瞳孔都放大了,讓她的大眼睛更加明亮。她的香味兒飄了過來,讓我忽然覺得很放鬆,好像跟她彼此臉對臉地挨著,躺在草地上,沐浴著陽光和清風,還有花香。「你沒事兒就好!」我同桌說著,輕輕地湊過來,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等等!這是什麼情況?!她竟然吻了我一下?就在教室里?我去!這是什麼情況?!不可能!這不是她!難道我還在夢裡?!」我心裡忽然一驚,警覺起來。
「喂~為啥不說話。一動不動地瞪眼看著我,難道你還睡著了么?」我同桌的聲音又傳來。
「嗯?哦...沒,早上還沒睡醒,愣神兒了。」我從恍惚中醒來,原來,剛才的吻,只是我陷入愣神后的幻覺。「啐,這要是大白天的出現這種幻覺,這要是我定力不夠,再吻回去...那後果也只有裝瘋才能糊弄過去了吧?...真是條條大路通瘋人院啊!難道我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每件事都要把我往瘋里逼么?」我心裡鬧騰地喊著。
上了半天的課,我的精神還真的好了些。被這個同學問問,跟那個同學說說,外加孫小眼時不常地搞怪瞎鬧,我覺得自己又有活力了。「按理說,我這種想自殺的重度抑鬱患者,不應該這麼容易的就被『治』好了啊?這要是隨便聊聊天就能治抑鬱,那還要大夫幹什麼?」我竟然為自己的變好而有些惆悵。
中午午休,同學們都跑到操場活動。我吃飽后就坐在陽光下曬得想打盹兒。我從來沒有想過在操場上打盹兒的感覺,因為我向來都是操場上最活躍的幾個之一。但此時的熙熙攘攘,熱熱鬧鬧,讓我好安逸,好想睡覺。「嘭~」在操場上發呆的結果就是,被球砸到!
我被一個排球拍到了臉上,火辣辣地疼。「我C誰那麼瞎!~」我捂著臉噌地站起來吼了一句。一抹鼻子,竟然還流鼻血了!這下好了,什麼抑鬱、打蔫兒、安逸、想睡覺的感覺都沒了。還能不能讓人在操場上眯一覺了?!我心裡吼著!
「呀,對不起對不起,你流血了!快去用水冰一下吧。我陪你去!」在一片『金光』中,我聽到一個女生的聲音,然後也沒搭茬,轉身自己往水房跑,我當然知道流鼻血去冰一下就好。
等我洗乾淨臉上的血跡,鼻血也止住了,這才發現,站我旁邊的,竟然是那個曾經被我撲到壓在身下的什麼什麼『小帆』!
「是你砸的我?」我哭笑不得地問。
「是啊,你才發現么?」小帆也苦笑著答。
看她大大方方地微笑著,讓我也沒啥脾氣了。「還真是個挺隨和的女生。」我心裡想著,就說:「好吧,算是咱倆扯平了。」我抹了抹臉上的水,說。
「哼,被球砸一下就想扯平你撲倒我的過失么?休想!至少還得砸十下才行!」小帆可能想到自己被人壓在身下的尷尬,臉有點紅。
「好吧好吧,下次在學年搞個什麼砸球的比賽,讓你砸個夠。」我正說著,小帆遞過來一個手絹說:「擦擦臉吧,算是我賠你被砸的臉的,用完回家洗乾淨再還我!」我愣愣地接過手絹兒,還沒反應過來該咋說,小帆轉身就走了。我用她的手絹擦了擦臉,手絹上面帶著另一種香。
一天就這樣匆匆地過去了。一下午,我的鼻子里都是小帆手絹的香味兒,這香味兒讓我覺得很開心。或許香味兒這種東西可以很特異地調整人的情緒,比如有些香味兒讓人安靜;有些香味兒讓人開心;有些,讓人『躍躍欲試』。
晚上回家,我整理了一下落下的課程,9門主要的課,將近10天的內容,夠我惡補一陣子的了。還好我同桌借了我她的筆記,讓我一邊看,一邊有種跟她一起上自習的感覺。
作為一個常常內省審視自己的人,我敏銳地感覺到,我好像對『女生』這種生物,有了更多的嚮往,但又不同於春夢的那種嚮往。以前,我或許有春夢,或許在現實里會偷瞄下美女。但我沒什麼渴望,有美女就看下,沒有也不惦記。但現在,我好像很希望有個美女朋友在身邊,可以說話,一起自習。「難道,是我抑鬱自閉下的求生欲么?還是我只是著迷於那種讓人愉悅的香味兒呢?」我試圖證明自己不是個色胚,但,誰知道呢。
把所有落下的內容快速掃了一遍,沒記住什麼,但大概知道落下的標題,我就睡了,畢竟剛剛康復。一天的疲勞讓我很快深睡,但我的深睡早已變得不同。別人的深睡不做夢,而我的深睡,就像在坐一個漆黑的電梯里,不停地下降,下降,直到隱約有些模糊的影像出現,那就是我夢中的圖書室了。
再次躲回我的小夢屋,我抬腳放在桌上,用力向後靠起椅子,讓椅子只有兩隻腳著地。夢屋裡的另幾個我都還在埋頭苦讀,我也不知道他們都在讀什麼,哪有那麼多要看的東西。
「喂,我說各位兄弟,咱們來打撲克吧?」我忽然有點發瘋地對其他幾個『我』說。我很好奇這會是個什麼效果:都是我,拿著不同的牌,彼此會知道其他人有什麼牌么?
可是,沒有人理我。「喂,你們還聽不聽我指揮啊?」我尷尬地喊著。
『咦?我能想象出自己的形象,那,我能不能想象出同學的形象呢?讓她們出現在我的圖書室里,陪我自習。。。』我忽然想。我靜下心,默默地感受著周圍幾個身影,慢慢地,他們的背影好像變了,頭髮變長了。當其中一個『人』抬頭看我時,我差點沒從凳子上仰過去。只見一張貌似小帆,但又有點融合了我的樣貌的臉望了過來!那張臉的古怪就不說了,可那雙眼睛,卻僵直宛如死人,毫無生氣。
『啪~』的一聲,我眼前的這個融合了我和小帆的身影泡沫般的破滅了。我覺得頭一疼,眼前陷入黑暗,好像被踢出了夢中的圖書室。第二天早上,我因為高燒開始說著胡話,不能去學校了。
陷在黑暗中,我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不知道如何能浮出深度的夢境,回到現實。
「出不去,那不如徹底『沉底』!」我想著,因為我覺得如果在黑暗中沉到底,就應該是我的圖書館。我閉上眼睛,雖然視覺上在黑暗裡沒有區別,但我卻感覺到自己在沉降。終於,我覺得自己沉到了底,趕忙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那扇熟悉的門——我的圖書室。我一步衝過去,躲進自己的地盤。『咚』地關上門,我看到圖書室里的各個『我』都望著我。『怎麼了?你們為啥都望著我?』雖然覺得怪怪的,我現在已經習慣跟『自己們』說話了。出乎我意料,這幫貨們竟然紛紛拿起書本砸我!讓我沒處躲沒處藏的。
「我靠,你們都瘋了么?給我停!」我擋著臉爆吼一聲。這幫貨們停了手,但依舊很氣憤地看著我。「到底怎麼了?你們就不能說話?非要動手?砸死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啥錯啊?」我從牆角站起,扑打了兩下想象中衣服的灰塵,其實這夢裡,怎麼會有灰。結果這幫貨都扭頭坐下開始繼續看書,也不回答我。更神的是,他們扔出來的書,都自動回到他們手裡了。
我拉過凳子坐下,細細想到底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我搞爆了他們其中一個,所以他們恨我?不對啊,他們應該都是我想象,或者用專業術語說,投射出來的影子啊?有和沒,還不都是我說了算?...不過,確實在不小心搞死一個魂影后,讓我頭疼得厲害,而且陷入黑暗,浮醒不到現實。沒準兒說明這麼做是不對的。」我繼續想著。
「怎麼有股熟悉的香味兒?」我忽然感覺到了什麼。我望向窗外,看到那個叫『小帆』的女生從我窗前走過。她好像在尋找著什麼,東張西望的。看著看著,她好像透過窗子,看見了我,就熱烈地向我揮手,還跑到窗前,拍拍窗戶,好像讓我給她開窗的樣子。我打開了窗,她竟然跳了進來,帶來更多的芬芳。
「你怎麼來了?」我問。
「聽說你病了,我擔心是不是昨天把你打壞了,就來看看你。」她還是很大方地說。
「可是...可是...你怎麼進來的?」顯然我意識到不對的地方。
「我?你開窗讓我進來的啊。」小帆說。
「這...這不對!這不對!你不該出現在這裡!」我有點神經兮兮的退後,然後打開門,跑出圖書室,然後一路上浮,最後好像浮出水面一樣猛地睜開眼睛,回到了現實!
「啊?小帆?!小帆!你醒醒!」我從睡夢中猛然坐起,就見小帆趴在了我的身邊。
房門被猛地打開,我爸媽還有孫小眼都沖了進來。「云飛!你終於醒了!小帆怎麼了?」我媽慌張地問,一邊問一邊扶起小帆。
「怎麼回事?小帆怎麼會來的?怎麼趴在這兒...」我下意識地往身上拉了下被子。
「你今天又請病假。小帆說怕是她昨天把你打壞了,就讓我帶她來看你。」孫小眼戰戰兢兢地說,一邊說,眼神又不停瞄昏迷的小帆,好像我對她做了什麼似的。
「小帆跟孫瀟顏來看你,我們說你還在睡覺,她說就看一下,因為昨天打中了你,心裡很不安。我們和瀟顏在外面正說話的功夫,就聽到你喊了。到底怎麼回事?」我媽問。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說。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說我在夢裡看到了小帆,而且,小帆昏過去,可能就跟這個夢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