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八卦的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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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2-11
  杜齊打了好幾通電話給范淳都是忙線中後,終是放棄的打算隨便找一間旅館看有無空房入住時,卻迎面碰上一個極其眼熟的人。
  「嗯?是你吧?叫什麼杜⋯⋯杜齊的?」
  充滿訝異的男人身穿灰色襯衫、卡其色牛仔褲,束著一條褐色老舊的皮帶,正是當初跳樓案件的刑警顏奕峰。儘管後續都沒再碰上對方,杜齊依然很有印象,畢竟被他當成嫌疑人過。至於當初也在現場的張墨青,顏奕峰就沒有太大的印象了。
  「顏警官,真是好巧⋯⋯」原本杜齊還有些小尷尬,但忽然想起他和范淳兩人似乎很熟識,不免語氣急切的問:「請問你能聯絡上范淳或是謝翔安嗎?」
  顏奕峰聽聞立刻露出瞭然的表情,雖是問句卻很肯定的說:「是不是范淳的電話都忙線中?」
  「對!我都快把電話打爆了!」杜齊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傢伙只會打電話給別人,不會接別人的電話,名片上的電話根本是擺設用⋯⋯」顏奕峰像想到什麼,無奈地嘆口氣道:「基於個人隱私隨便給警員的私人電話是不合規定的行為。」
  「你可以不給我們電話,由你打給他們啊。」孫天任立即回答。
  「⋯⋯我就是不想打電話給他們。」顏奕峰咕噥了句,但看見四人都用期盼的目光盯著他,還是拿出手機撥出他以為不會再撥的電話。
  電話另一端響沒多久就被接了起來,顏奕峰直接開擴音,使所有人都能聽見。
  一道聽來極為疲憊的沙啞嗓音輕笑著說:「顏警官,想不到你會打電話給我,是發生什麼棘手的案件了?還是那群智障又在『犯蠢』了?」
  「你他媽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暗罵我!」另一道聲音遠遠的,卻很清晰的讓人聽出他的焦躁、憤怒。
  「⋯⋯你朋友找你。」顏奕峰邊簡短的說,邊用眼神示意杜齊。
  「謝翔安,我是杜齊,請問我們今晚要住哪?」
  杜齊聽見電話另一頭傳來「媽的,臭東嶽大帝、臭酆都大帝,一個失憶一個頻頻要下屬加班,我明明是個領冥幣才五萬的小小無常,憑什麼要做這麼多啦幹!」後默然不語,瞧見其他三人一臉疑惑和顏奕峰習以為常的神情,有些苦惱等等該怎麼解釋。
  「抱歉,范淳沒交代清楚,我們有安排人幫你們並且也有提供住所。」謝翔安完全不受後頭的聲音影響,似乎還在翻動什麼紙張,他報了一串地址後道:「這支電話麻煩顏警官告訴他們了,有事再打給我,我先忙了。」
  謝翔安自顧自地說完就掛了電話,也切斷那宛如發洩般的叫罵聲。
  「⋯⋯剛剛那是范警官嗎?」張墨青微微蹙起眉頭,總覺得似乎聽到很多不得了的話!?
  杜齊還沒想好怎麼解釋,顏奕峰就即時開口說:「不用在意,他腦子有點怪,我也不知道怎麼當上警察的,不過⋯⋯零部門也的確不需要正常人。」
  真是太棒了,直接幫忙解圍,雖然感覺完全是貶義,不過可以將話題帶過去就好了。杜齊對此感到十分滿意,連帶看顏奕峰也順眼起來。
  顏奕峰將電話號碼告訴杜齊後,有些好奇的問:「你們為什麼會認識謝翔安他們?」
  鑑於剛剛顏奕峰才說過「零部門也不需要正常人」,杜齊正想隨便掰個理由搪塞過去時,都沒說話的葉稚揚卻突然道:「我們都是零部門的人。」
  顏奕峰的眼神瞬間變得複雜又參雜著懷疑,然而他卻像忽然想起什麼,厲聲質問:「你們該不會是要調查前面那間農藥店的命案吧?」
  杜齊詫異對方居然知道,可轉念一想,身為刑警知道也是正常的事,反正都曝露了倒不如乾脆承認,他就點了點頭,當作對顏奕峰的回答。
  顏奕峰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看著杜齊慎重的說:「我的電話給你,你們要進行任何一步都要告知我,懂了嗎?」
  杜齊不明白顏奕峰為什麼要這樣交代,但他還是將對方的電話存起來,也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我有事還要忙,你們應該也要先去旅館放行李。」顏奕峰看了眼大包小包的葉稚揚後,沉聲對著杜齊道:「一定要聯繫我。」
  顏奕峰得到杜齊的再三保證才離開,走向他們所來的路。
  杜齊不清楚顏奕峰為什麼擺出一副肅然的表情,或許對方在面對命案時都是這副神情,他也沒多想,只是和其餘人一起去到謝翔安給的地址。
  幸好的是距離並不遠,走個十五分鐘就到了。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幢嶄新的透天厝,外圍是灰白色的磚搭建而成,門前擺放了幾盆照顧得當的盆栽,門裡也佈置得相當溫馨,除了擺放漂亮的乾燥花與可愛的玩偶,還放置兩、三張桌椅,供客人在大廳休息聊天。
  「感覺是個民宿呢。」孫天任從上至下的看了看,拿起剛剛在途中幫葉稚揚提的兩袋行李,先行走了進去。
  「叮呤。」玻璃門上的鈴鐺被推動,發出清脆的聲響,隨之而來的是道沉悶的嗓音說:「歡迎光臨。」
  從櫃檯走出來的是名身穿黑色Q版牛圖案T-shit上衣與黑色牛仔褲,精神略不濟的男人,他雙手插在側邊褲兜裡,面無表情地問:「要幾間房?」
  張墨青微微皺了眉頭,對他的服務態度不是很滿意,甚至懷疑起對方根本不是員工,不然怎麼會連最基本的入房登記都沒先做?
  男人彷彿看懂了張墨青的目光,不耐煩的說:「有人交代過了,快說你們要幾間房。」
  「⋯⋯你們有哪種房型?多少錢?」沒錢的杜齊問出他覺得最重要的問題。
  「四人一間、兩人一間、一人一間都有,至於價格報你們的公帳。」男人打了個哈欠,擦掉流出來的眼油,頗像下一秒就能昏睡過去。
  「報公帳就不用怕了啊!我們要兩個雙人床房型!」孫天任直接定下。
  「行。」男人簡短的應聲,自顧自往裡頭的樓梯走,當發現身後沒有腳步聲傳來,不由轉過頭死氣沉沉地說:「你們還不跟上來是要睡櫃檯嗎?」
  「⋯⋯」四人一陣無語,但也不想搞壞主掌他們衣食住行關係的人,便摸摸鼻子跟上。
  樓梯並不寬大,只能容納一人走,男人只爬到了二樓就停下步伐,然後打開右手邊的深褐色木門走進去,站在房間的中心點對門口聚集的他們道:「就是這裡了,對面也是你們的,鑰匙在書桌上,如果有問題再打給櫃檯,電話上都有號碼。」
  當杜齊等人魚貫進入房裡後,男人就輕巧的迴避與他們的身體接觸,快速出了門後還貼心的將門關上,就像知道慢了幾步會被纏著問一些根本懶得回答的問題。
  「⋯⋯這間民宿的員工教育不大好。」
  張墨青看著那關起來的門,挑了挑眉,之後環視一圈房裡的擺設,兩張單人床、一張木色書桌椅、一台電視、一張三人沙發座、小台冰箱等,基本上該有的都有,也不算太差。
  「那麼張墨青你和葉稚揚一間,我和杜齊一間,放好行李後就直接在櫃檯集合吧。」
  孫天任語畢也沒給張墨青兩人反駁的時間,和杜齊迅速地進到了對面的房間。
  房裡的擺設跟方才是相同的,只不過是方向相反。杜齊和孫天任的行李沒有很多,也沒有特別要拿什麼,因此帶上隨身物品直接出了房門,下到一樓等待另兩人。
  一樓很廣,前半段是櫃檯、客席位、上房間的樓梯;後半段是有廚房、大型餐桌,天花板比前半部拉高許多,披晾著洗淨飄散香味的純白色床單,整個看起來乾淨整潔之外,還有著家的感覺。
  今天起得早,沒吃午飯之外又舟車勞頓,孫天任便有些勞頓的坐在椅子上,手托著臉頰,稍微閉目養神。
  杜齊走到櫃檯處正打算向裡頭張望是否有人時,肩膀卻被拍了一下,還有道聲音說:「這位客人怎麼了嗎?」
  杜齊被嚇了一跳,轉過頭卻看見是名穿著和剛剛男人同樣服裝,只是上衣圖案變成Q版馬的另一名男子。他留著褐色短髮,精神奕奕還帶著有禮的笑容,比之剛剛的男人截然不同。
  「我、我是想熟悉一下環境⋯⋯」
  男子有些高,儘管沒刻意俯視也帶給杜齊不小的壓迫感。
  「唉,真抱歉,我弟弟⋯⋯謝牛有些疲憊,所以才沒有好好向你們介紹環境。」男子歉意的解釋完後才道:「我是馬佑,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詢問我,包含⋯⋯陰陽間事。」
  最後一句話,馬佑說得特別小聲,目光還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你們不是親兄弟吧?」杜齊瞇起眼,長相不一樣就連姓氏都不同,最好會是兄弟,而且依照地府那種爛取名功能,這兩人只會是⋯⋯
  「牛頭馬面。」杜齊緩緩的說出肯定的話。
  「沒錯,想必你就是白無常大人口中提的杜齊,也是我們老大的男人吧。」
  馬佑收起笑容,肅穆的對著杜齊半鞠躬,可說出的話卻讓杜齊滿頭問號,吞了吞唾沫,才問:「什麼東西?」
  「你在地府的名諱已經傳遍了,不僅是東嶽大帝的情緣,還已經是東嶽大帝的男人。」
  「⋯⋯誰說的?」
  馬佑思考一下,才不確定的道:「這個消息傳得太快太急了,源頭我也不太知道,但聽說是從酆都城傳出來的。」
  酆都大帝這個八卦男!
  馬佑似乎看出了杜齊哀怨的表情,立即轉移話題道:「這裡是供來到人間處理事情的鬼差們休憩的地方,通常我和謝牛出來做任務也都會到這裡,不用錢之外,設施又很完善。」
  杜齊總感覺裡頭插入了什麼話,他只好當作沒聽到問:「所以你們會和我們一起去處理案件嗎?」
  「是的,我們奉白無常大人的指令協助你們。」
  杜齊正想著謝翔安還是很靠得住時,馬佑卻突然用感慨的語氣道:「一直以來黑白無常大人都單獨處理最窮凶惡極的惡鬼、最危急生命的案件,現在多了你與其他人就能幫黑白無常大人們分擔了!」
  「⋯⋯窮凶惡極?危及生命?」杜齊愣愣地重複了一次。
  馬佑點了點頭,說得繪聲繪影:「你可不知道,之前人間有個紅衣冤鬼,怨氣沖天!罪孽深重到地府都饒不了祂!無數個鬼差去了都只有被打趴在地的份。」
  「但是!黑白無常大人一出馬,那冤鬼不到幾分鐘直接被消滅!不過就是哭喪棒一打,索命鉤一揮,那隻長相難看、法力無邊的冤鬼直接說再見!」
  ⋯⋯你就是其中說八卦的人吧?這麼會說又這麼浮誇,一定是吧!
  「而現在!黑白無常大人交給你們,也代表你們一定不同於一般的凡人!」馬佑語氣一轉,憧憬的直視著杜齊,那目光炙熱到他都無法忽視的地步。
  「你太誇張了。」杜齊錯開他的熱情,雖然說他不是如對方所說,但還是感到了不好意思。
  「不!我們現在要處理的就是僅次那冤鬼的紅衣女鬼啊!是不是很棒!」
  「棒你個鬼啦!」

  *

  無盡的黑暗裡,如同融入環境之中的雷曉宮就盤坐在地。他緊閉著雙眸,微微蹙起眉頭,無意識地緊咬著下唇,放在兩腿上的蒼白手臂爆出猙擰的青筋,冷汗涔涔,令人一眼便知他正做著什麼惡夢。
  自從進玉佩調養魂魄後,他便無時無刻都做著這雜亂無序、令人不適的惡夢。
  夢中一片暗沉沉的天空,時而烏雲密佈時而下起小雨,他就跪在長長、看不見盡頭的暗色石子路上,直視眼前那張看不清臉面的黑衣男人。
  男人的面部被飄散在身旁的白霧矇住,只能看見一頭青絲長髮束在了腦後,黑色寬大與他樣式相同的長袍垂在地,拖曳著卻未染上半點灰,明明站得離他極近卻因被男人俯視而顯得對方高高在上,不可直視。
  「你既打算坐上這職位就必須拋開人間紅塵,無情無欲才能顯得你的公正無私。你性子冷,感情淡薄,生來就該當這神職,這是天道賦予你的使命,你就該承接下來。」冷漠不帶一絲人味的語調,明明平靜毫無起伏的語調卻讓雷曉宮打從心底恐懼。
  「但,別以為我不知你對人間的好奇,這不是你該有的情緒,既產生就該根除!」男人的語氣帶上寒意,沒有發怒的跡象、沒有憤怒的情緒,卻以威壓壓得他趴伏在地無法站起。
  「在你明白前就去無間地獄待著,看看人間的醜態。」
  一聲令下,也未管雷曉宮的反應,逕自轉身離開,卻無任何一點腳步聲。當雷曉宮能站起時,他已看不見男人的身影。
  夢境在這刻直接轉變,讓他一點反應時間都沒有,眼前便出現橘紅色的光與隨之而來的灼燒炙熱感。
  耳畔伴隨的是無論男女老少的淒慘尖叫聲,混雜太多的話語、太多的嗓音,最後成為刺激耳膜的魔音。眼前不停閃現的橘紅色光芒便是燃燒的火焰,明亮鮮豔,時大時小,灼燒那些尖叫的人們。
  一層皮被慢慢燒紅燒爛燒融,當整個人燒到只剩餘骨,卻又能在下秒恢復原狀,不停重複這折磨人的懲罰,他們無法進食無法說話無法逃離,永生永世都得反覆遭受這樣的折磨,這便是無間地獄。火焰不需要什麼東西就能燃燒至最大,誰進來它便纏上誰,映照著整個岩石都是火光,無數人痛得趴倒在地,唯有雷曉宮一人坐在最中間,睜著眼看盡那些人痛苦難耐的樣貌。
  他感受得到疼痛,卻能比其他人還要能忍,或者說他已經經歷過無數遍這火燒的滋味,早就要習慣了。
  唯一真正會有的變化就是當那些人一一爬著過來,哭訴著他們被打入無間地獄的原因時,雷曉宮的內心便會起波瀾。
  「為什麼是我下無間地獄啊啊!他們殺了我的女兒啊!!為何我不能報仇!!我的女兒啊——」
  「你不是神嗎!為何不幫幫我!求求你!我是失手的,我不是故意的⋯⋯」
  「讓我死吧!讓我死!」
  每當有了情緒,那些火焰就像有了意識,瞬間加大他的痛感,讓他越發難熬。他閉上眼,咬緊牙關死撐著,因為只要他有一刻的鬆動,便會如他們般永生在這地獄受盡折磨。
  無論是憐憫、憤怒、惆悵⋯⋯都是不該有的,保持最無的境界才能當上——東嶽大帝。
  「東嶽大帝!你萬萬不可這麼做!」低沈,宛如敲鐘一般沉悶,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慌。
  雷曉宮睜開眼,本該有的火焰消失得無影無蹤,取代的是那陰沉的天空、寬廣無盡頭的石子路與眼前無數做出防備、攻擊的鬼差、十殿閻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等,而使他們做出這樣姿態的便是那面容依然看不清的男人。
  而和男人正面對峙的是一名膚色極黑,下巴虯髯,一雙凌厲黑眉,面容不笑便有發怒意味的男子,此刻他臉色極其難看,甚至說到了薄怒,雷曉宮在瞬間腦海閃過「酆都大帝」四字,只是並不是現任,而是「前一任」的酆都大帝。
  「看在我們的交情上,你是讓還是不讓?」男人這次不再是毫無情緒,反而流露出輕笑,卻飽含威脅的警告。
  「不讓!我有責任必須阻止你!」酆都大帝的脾氣一向不好,此時不過是隱忍著,他道:「你如果下輪迴去攪亂陽間,天道是不會放過你的!」
  「天道放過我嗎!?如果祂放過我,我便不會採取這樣的做法!」男人情緒激烈,也在這剎那間釋放出強大威壓,震得不少人趴倒在地,唯有雷曉宮、十殿閻王、黑白無常及酆都大帝還能強站著。
  「住口!我看你真是迷了心竅!難不成忘了你的職責是什麼!」酆都大帝憤怒的吼叫,整個空間如地牛翻身開始震盪著。
  「哈⋯⋯哈哈,我付出了多少啊!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和⋯⋯」
  男人到後頭成了喃喃自語,聲音小到讓人聽不見,就在這時酆都大帝與十殿閻王突然向前衝,打算壓制住他,卻被男人敏捷快速地閃避,他動作輕巧到讓人抓不住,不消幾瞬便出現在雷曉宮面前,儘管白霧遮住他的面容,雷曉宮依然感受到對方的目光直盯著自己。
  「呵⋯⋯我真是個糟糕的神,千萬不要學我啊,雷曉宮。」他嘲笑一聲,隨手推了一把雷曉宮,卻在其身上下了十足的法力,只為擋住緊隨其後的酆都大帝等人,而後他頭也不回的走入那籠罩著去路的白霧裡。
  「別進去!快查!給我查出投胎到哪!將陽間翻了個底朝天也要找出來!」
  酆都大帝的聲音迴盪在耳邊,雷曉宮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被人接住了還是摔在地上,他只覺得很疲憊,全身都像灌滿氣即將爆開一樣,他無力地閉上眼,期望再睜開是一片他所習慣熟悉的虛無。
  「雷曉宮!」
  熟悉得令人安心的嗓音,像許久未聽見般,雷曉宮的心裡迫切地希望見到那人,他緩緩睜開眼——那人卻閉上了眼,倒至他的懷中,觸手可及的皮膚卻是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