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迴-FÜNFZEHN- 再會-REUNI0N- (03-1)

3

　　在休斯的信件送達亞洛西斯手上的同一天，遠在冬鈴城堡，愛德華正一如以往坐在桌前，安靜地處理著公文。

　　他身上的傷大致上都被諾娃治好了，只是因為在對決期間流了太多血，治癒術式沒法補回失去的血量，因此他昏迷了足足一天，昨午才醒來，但仍是十分虛弱，直到今早才能勉強離開床，重返工作。

　　他全身都沒有留下傷疤，唯獨左肩仍然綁著繃帶，整隻手不能動。那是他故意的——他特意請諾娃不要完全治好左肩的刀傷，讓它自己康復。他不想自己太依賴治療術式，而漸漸忘記對決會受傷、一不小心便會失去生命的事；而且，他想藉這個遺留下來的傷口，提醒自己思考一些事。

　　從遠處望過去，他正聚精會神審視公文上的一字一句；但他其實眼神疲倦，心不在焉。貧血使他感到頭疼，而對決時的發現也讓他一直情緒低落。他本是想藉批改公文把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軌，但卻發現完全不行。有一瞬間，他質問自己為何仍在批改公文，仍在當領主，覺得這樣做就可以令自己看起來有權有勢嗎？

　　他憤怒得差點想扔下手上的羽毛筆，但在手舉起時又止住了動作。

　　終究都是源於對自己的憤怒和不滿，扔走一枝筆並不能改變甚麼。他的理性制止了感性的衝動，但也是這份理性令他陷入更深的低落。

　　「叩」、「叩」，此時不遠處的大門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愛德華一聽聲音，憑敲門的力道和速度便，立刻辨認到來者是休斯。他沒有回頭，只是等休斯走到身桌前，才微微抬頭。

　　「抱歉打擾，剛才有一位自稱是少爺的表姐，名叫雪妮‧懷絲拉比的小姐來訪，所以來報告一聲。」愛德華一抬頭，休斯便立刻報告。

　　「懷絲拉比？確實是這個姓氏沒錯嗎？」愛德華一聽，蒼白的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神色。懷絲拉比一族是雷文家的遠親，本來是安納黎北方一小鎮的貴族，與雷文家在過往有過數次的聯姻關係，但他們在多年前就已經舉家搬到東邊的利亞諾斯帝國去，再沒有回來安納黎，怎麼今天突然有家族的人前來拜訪，懂得來冬鈴郡找他，而不是到希蕾妮亞郡找父親，而且自稱是他的表姐？

　　他沒有聽說過雪妮。懷絲拉比這個名字，但雪妮一名頓時讓他想起夏絲妲。

　　沒可能吧？他立刻在腦海裡拋走這個想法。別想太多了，她是不會來的。

　　「休斯，請先帶懷絲拉比小姐到地下的圖書室去，我很快便會過去。煩請你通知米勒過來，我需要更衣。」無論如何，既然人來了，出於身為領主的禮貌，是必須要與這位雪妮小姐見面的。愛德華臉上沒有了低落的神色，換上一副認真的模樣吩咐休斯，並請他把貼身男僕找來，協助他準備。

　　花一段時間整理儀容並更衣後，愛德華用手杖支撐，一拐一拐地從睡房走到圖書室。他從一樓進入圖書室，步下樓梯時，坐在沙發上的雪妮已經聞聲站起來，有禮地向愛德華點頭。

　　「您好，冬鈴勳爵，初次見面，我是雪妮‧娜塔莉亞‧懷絲拉比，是您的遠親。也許您不記得我，但在您出生時的祝願儀式，我有前來參加的。」她有禮地自我介紹。

　　愛德華停下腳步，從上方仔細打量眼前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士。她看起來約有二十餘歲，身材高挑，而且線條優美，一把亮麗的黑長髮被束成兩個麻花髮髻，綁在頭後兩邊，剩餘的頭髮則束成麻花辮，自由散落在頸後。一襲深藍色長裙雖然沒有複雜的刺繡作點綴，但也足以令她顯得優雅。她雖然笑得柔美，但仍然能夠隱約地從她身上感覺到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息。愛德華正想說在哪裡見過類似的女子，這時他留意到她那雙顏色罕見的紫瞳，再回想起那把熟悉的成熟聲線，頓時明白了一切。

　　「你……」愛德華不敢相信自己所猜想的。他的心裡有著驚喜之情，但此刻更多的，是憤怒。

　　見愛德華愣著，沒甚麼反應，雪妮踏前幾步，見他的肩上綁著繃帶，立刻關心地問：「冬鈴勳爵，你肩上的傷還好──」

　　「你為什麼要來？」但愛德華卻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並質問其來意。

　　「我剛來到安納黎，不太熟悉一切，所以打算先來投靠一下表弟──」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來？」愛德華再次打斷她，他再沒有耐性陪著她裝下去了，也顧不上有沒有人在看，只是想快點得到答案。他唯一還能忍耐沒做的，就只剩下把她的真實名字說出來而已。

　　見愛德華不打算陪玩，雪妮，不，夏絲妲換上一副溫柔的笑容，回應：「我只是想來實行一個約定而已。」

　　夏絲妲沒有補充，但愛德華大概猜到，她說的應該是二人當天在酒館時所下的，合作的約定。

　　他沒想到夏絲妲居然還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並為此特意弄了個假身份來找他；但他當然也沒有忘記當天在酒館發生了甚麼事，還清楚記得自己決定離開木屋，並輾轉來到冬鈴城堡的起因是甚麼。

　　愛德華以為自己早就放下對夏絲妲的感情，不在意了，但直到現在感受到心裡那股油然而生的怒火，才醒覺原來自己仍然對她有所不滿。

　　「我不是說過了，你要從夢境中醒來嗎。」他的冷酷，是要把夏絲妲從心裡分隔開去。少年害怕她要再次利用自己，他可不想再受第二次傷。

　　「已經醒來了，所以現在是在現實尋求目的。」怎知，夏絲妲卻回以一句愛德華意想不到的話。他再次把視線聚到夏絲妲身上，這才看見她的眼神堅定，看起來不像是說謊。

　　「但那些事已經過去了，不再有意義。」愛德華別過頭去，低聲拒絕，他的心裡仍然害怕。

　　「過去已成以往，但未來還有機會，不是嗎？」但夏絲妲不知怎的，仍然努力嘗試讓愛德華改變主意。她的語氣柔和了些，愛德華甚至有種錯覺，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些歉意來。

　　二人的話語就此打住，異樣的寧靜在整個圖書室瀰漫著，曾經的劍術師徒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一步不移，雙眼互視，彷彿在等待對方先作出回應。過了不知多久，寧靜總算被一陣徐徐接近的急促腳步聲打破。

　　「愛德華，我聽說有客人來了，所以來看看……咦，這不是夏──」來者是諾娃。她從女僕口中得知宅第有愛德華的遠親到訪，便急忙趕來看看。一看見雪妮，她立刻藉眼瞳辨認出她是夏絲妲，並有點吃驚。

　　「噓。」愛德華立刻搖頭，並打住諾娃的話。諾娃這才看到愛德華那雙憤怒的雙眼，有點驚怕地說不出話。就在這時，一位女僕進到圖書室，要為夏絲妲送上熱茶，休斯也隨即進來看看有甚麼可以幫忙。

　　「我只會暫住一陣子，不會打擾太久的，不知道表弟能幫我這個忙嗎？」趁外人進來，夏絲妲藉機打破沉默，再次擺出遠親表姐的模樣，詢問愛德華的意欲。

　　「隨你便吧。」休斯和女僕都在看著他，叫他怎樣狠狠地在不暴露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把「遠親」趕出去啊？愛德華沒能選擇，只能答應。

　　「休斯，為懷絲拉比小姐準備主樓右翼的房間作為她的起居處，就這樣。」

　　吩咐完後，未等任何人給予反應，他便獨自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