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何謂？不得而求死
本章節 2422 字
更新於: 2020-10-14
醫生坐在談諮室的椅子上，手中的筆頻繁的轉動著。
普通的假日，那是他習以為常的日子，與人們的想像相異，聽他人傾訴並不是那般有意思的事，他日復一日重複著相同的日子。
/
少女推開咖啡廳纖薄的玻璃門，帶著一串風鈴聲穿過長街，手中拿著兩杯咖啡，她行過下著薄薄細雨的柏油道路，朦朧的雙眼望著看不見彼方的綿延道路。
她微微閉眸，感受著冰冷的雨絲落在頰上的觸感。
分明不曾張開雙眼，卻似是仰臉望著藍天。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呢。」輕輕，她宛若嘆息的輕語著。
/
時間到了。醫生停下點在桌面的筆，站起身。
少女穿著白色連衣裙，她低著頭，正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雙腿輕輕晃動著。
聽見開門聲，她側過臉回頭看著醫生，「您好。」
醫生愣了愣。
她笑了，表情顯得很生動，「我預約了今早十點的諮商。」
醫師隨之露出了笑容，他側過身，「請進。」
少女說：「謝謝您。」
/
少女打量著眼前的人，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嗎？」
「您覺得自己幸運嗎？」她突兀地開口問道。
醫生輕輕斂眉，「...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幸運，醫生。」
看著醫生的表情，少女勾起唇角，「您是否認為，一個感覺自己很幸運的人，卻來此與您見面，是一件離奇而難以置信的事？」
「...」醫生默然，他微微抿唇，低眸傾身，將雙手交握，擱置於身前桌上。
少女抬眸看著他，臉色泰然自信。
就是這麼一段對視，醫生清楚地了解到，她與他以往諮商的那些患者不一樣。
「我...」
少女神色平靜的看著他，像是在等待。
醫生收住了話頭，他露出一貫的笑容，「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想要先了解了解妳。」
少女一瞬間笑出聲來，她微微偏頭，「好啊。」
「那麼就先從，我為什麼會來這裡開始吧。」
/
那只是一段不深不淺的自我介紹罷了，少女用著隨意泰然的態度，訴說完了那些往事，而後將話題重又繞回了開頭的那句話：
「醫生，我想我是個幸運的人。」
「我很高興妳這麼想。」
少女輕笑，「您似乎不會對我的話語做實際、切實的答覆。」
醫生低下了頭，「妳為什麼來這裡？」
「因為我期待能坐下來談談自己正在思考著的事。」她微微笑，「我非常清楚您無法給我任何幫助，也並不需要您的幫助，如此，您明白嗎？」
醫生瞇起眼與她對視著。
「您聽、我說，如何？」
醫生嘆息，「請說吧。」
「我曾經期待自己的死亡過，雖然是虛假的期待。」少女邊思考邊開口，她字字斟酌，緩緩說著。
「為何說是虛假的期待呢？因為我其實根本不想死。」
「我只是因無法適應這個世界，對自己的無能感到困擾，並且無法解決自己的無能而想要逃避，因此才說想死罷了。」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若我真的想死，那麼我現在不會在這。隨便想想，我都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實際地求死，而我卻從未實際做出過什麼行動。」
「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妳希望能夠找到自己的價值？」醫生問。
聽聞此言，少女驀然笑了，「還請您多點耐心聽我說完。」
「我掩蓋了真相，幼稚的說自己想死，我藉口我怕痛，並自言自己是個懦弱的人，自顧自地說：期待他人能夠終結我的生命。」
「但那是謊言。」她輕聲嘆息。
「自始至終，我不想死，一點都不，這就是真實。」
「而證據就是，現在的我，還活著。」
少女微微一頓，抬眸望向醫生。
醫生只是聆聽，如少女所希望。
她笑，「故而我說自己是幸運的人。」
「...」醫生默然。
「您好奇為什麼嗎？」她微微歪頭。
「願聞其詳。」
「我呢，明明以為自己想死，卻始終沒死去，而現在的我身在此處，以存活著的狀態，與您相識相逢。」
她仰臉望著空白的天花板，輕輕吐息，「真神奇。」
「明明我曾經有那麼多機會可以死去，但我卻沒死，並且現在已領悟了自己無意死去的事實。」
「我的存在、我的價值、我一切的一切...都被我自己所肯定。」
「若在過去死去，這一切肯定就不會如此演進了，不是嗎？」
「...確實如此。」
「您知道如此普通的你我是如何幸運嗎？」少女問。
「請說吧。」
「出生於此地，充足的吃食，完善的社會福利，乾淨清潔的設備...我們是多麼的幸運呢？」
「...確實很幸運。」醫生回答。
少女失笑，「不，您並不覺得自己幸運，您從未真正切實的如此認為。」
「就在剛剛，您又一次的對自己說謊了。」
「您對自己所擁有的『幸福生活』，從未滿意，不是嗎？」
那一刻，諮商與被諮商的立場，輕輕悄悄地，反轉了。
少女瞇起眼，與醫師對視著。
「您分明只是從未得到滿足，卻將情緒與理智的問題交相混雜在一起，猶如方才的故事中，自認期待死去的少女一般。」
「...什麼，意思？」
少女彎唇，「您刻意地忽略了自己的幸福生活，向上攀比著自己還有多少不足、試圖證實自己的不幸...醫生啊...您認為自己是不幸的，您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若您是幸福的，您該如何解釋得不到滿足的自己呢？」
「您的理智無法說通這一切，所以擅自扭曲了身邊的事物，以證實『自己很不幸所以無法滿足』。」
「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傾身的少女抽高了身子，成為了成熟的女子，她輕輕在他耳畔低喃著，輕輕、悄悄。
『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聲音宛如靈魂的迴響，一聲又一聲，伴隨著跟鞋漸行漸遠的聲音，迴盪耳邊。
/
醫生自談諮室的桌上醒來。
昏暗的談諮室十分安靜，房內沒有十足自信的少女，醫生支著臉爬起身。
「...是，夢嗎？」
有些迷濛的喃喃著，他低眸，桌上留下了一杯咖啡。
藍色卡紙壓於咖啡杯之下，字跡糊了，看不清。
後來，那名少女就像是一夜凋零的曇花一般，再未出現過。
也許，那確實是夢。
/
醫生撐著傘行於薄薄雨幕之中，有名女子立於雨幕裡，她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回眸與醫生對視。
濛濛雨幕中，他看見她雙唇微動。
醫生瞇起眼，極力想看清她說了什麼。
女子輕笑，消失在雨幕之中。
/
對著鏡子，醫生終於明白了，那天女子說了什麼。
她問他：找到幸福了嗎？
醫生低眸。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段倏忽而逝的話語」。
普通的假日，那是他習以為常的日子，與人們的想像相異，聽他人傾訴並不是那般有意思的事，他日復一日重複著相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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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推開咖啡廳纖薄的玻璃門，帶著一串風鈴聲穿過長街，手中拿著兩杯咖啡，她行過下著薄薄細雨的柏油道路，朦朧的雙眼望著看不見彼方的綿延道路。
她微微閉眸，感受著冰冷的雨絲落在頰上的觸感。
分明不曾張開雙眼，卻似是仰臉望著藍天。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呢。」輕輕，她宛若嘆息的輕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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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了。醫生停下點在桌面的筆，站起身。
少女穿著白色連衣裙，她低著頭，正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雙腿輕輕晃動著。
聽見開門聲，她側過臉回頭看著醫生，「您好。」
醫生愣了愣。
她笑了，表情顯得很生動，「我預約了今早十點的諮商。」
醫師隨之露出了笑容，他側過身，「請進。」
少女說：「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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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打量著眼前的人，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嗎？」
「您覺得自己幸運嗎？」她突兀地開口問道。
醫生輕輕斂眉，「...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幸運，醫生。」
看著醫生的表情，少女勾起唇角，「您是否認為，一個感覺自己很幸運的人，卻來此與您見面，是一件離奇而難以置信的事？」
「...」醫生默然，他微微抿唇，低眸傾身，將雙手交握，擱置於身前桌上。
少女抬眸看著他，臉色泰然自信。
就是這麼一段對視，醫生清楚地了解到，她與他以往諮商的那些患者不一樣。
「我...」
少女神色平靜的看著他，像是在等待。
醫生收住了話頭，他露出一貫的笑容，「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想要先了解了解妳。」
少女一瞬間笑出聲來，她微微偏頭，「好啊。」
「那麼就先從，我為什麼會來這裡開始吧。」
/
那只是一段不深不淺的自我介紹罷了，少女用著隨意泰然的態度，訴說完了那些往事，而後將話題重又繞回了開頭的那句話：
「醫生，我想我是個幸運的人。」
「我很高興妳這麼想。」
少女輕笑，「您似乎不會對我的話語做實際、切實的答覆。」
醫生低下了頭，「妳為什麼來這裡？」
「因為我期待能坐下來談談自己正在思考著的事。」她微微笑，「我非常清楚您無法給我任何幫助，也並不需要您的幫助，如此，您明白嗎？」
醫生瞇起眼與她對視著。
「您聽、我說，如何？」
醫生嘆息，「請說吧。」
「我曾經期待自己的死亡過，雖然是虛假的期待。」少女邊思考邊開口，她字字斟酌，緩緩說著。
「為何說是虛假的期待呢？因為我其實根本不想死。」
「我只是因無法適應這個世界，對自己的無能感到困擾，並且無法解決自己的無能而想要逃避，因此才說想死罷了。」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若我真的想死，那麼我現在不會在這。隨便想想，我都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實際地求死，而我卻從未實際做出過什麼行動。」
「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妳希望能夠找到自己的價值？」醫生問。
聽聞此言，少女驀然笑了，「還請您多點耐心聽我說完。」
「我掩蓋了真相，幼稚的說自己想死，我藉口我怕痛，並自言自己是個懦弱的人，自顧自地說：期待他人能夠終結我的生命。」
「但那是謊言。」她輕聲嘆息。
「自始至終，我不想死，一點都不，這就是真實。」
「而證據就是，現在的我，還活著。」
少女微微一頓，抬眸望向醫生。
醫生只是聆聽，如少女所希望。
她笑，「故而我說自己是幸運的人。」
「...」醫生默然。
「您好奇為什麼嗎？」她微微歪頭。
「願聞其詳。」
「我呢，明明以為自己想死，卻始終沒死去，而現在的我身在此處，以存活著的狀態，與您相識相逢。」
她仰臉望著空白的天花板，輕輕吐息，「真神奇。」
「明明我曾經有那麼多機會可以死去，但我卻沒死，並且現在已領悟了自己無意死去的事實。」
「我的存在、我的價值、我一切的一切...都被我自己所肯定。」
「若在過去死去，這一切肯定就不會如此演進了，不是嗎？」
「...確實如此。」
「您知道如此普通的你我是如何幸運嗎？」少女問。
「請說吧。」
「出生於此地，充足的吃食，完善的社會福利，乾淨清潔的設備...我們是多麼的幸運呢？」
「...確實很幸運。」醫生回答。
少女失笑，「不，您並不覺得自己幸運，您從未真正切實的如此認為。」
「就在剛剛，您又一次的對自己說謊了。」
「您對自己所擁有的『幸福生活』，從未滿意，不是嗎？」
那一刻，諮商與被諮商的立場，輕輕悄悄地，反轉了。
少女瞇起眼，與醫師對視著。
「您分明只是從未得到滿足，卻將情緒與理智的問題交相混雜在一起，猶如方才的故事中，自認期待死去的少女一般。」
「...什麼，意思？」
少女彎唇，「您刻意地忽略了自己的幸福生活，向上攀比著自己還有多少不足、試圖證實自己的不幸...醫生啊...您認為自己是不幸的，您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若您是幸福的，您該如何解釋得不到滿足的自己呢？」
「您的理智無法說通這一切，所以擅自扭曲了身邊的事物，以證實『自己很不幸所以無法滿足』。」
「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傾身的少女抽高了身子，成為了成熟的女子，她輕輕在他耳畔低喃著，輕輕、悄悄。
『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聲音宛如靈魂的迴響，一聲又一聲，伴隨著跟鞋漸行漸遠的聲音，迴盪耳邊。
/
醫生自談諮室的桌上醒來。
昏暗的談諮室十分安靜，房內沒有十足自信的少女，醫生支著臉爬起身。
「...是，夢嗎？」
有些迷濛的喃喃著，他低眸，桌上留下了一杯咖啡。
藍色卡紙壓於咖啡杯之下，字跡糊了，看不清。
後來，那名少女就像是一夜凋零的曇花一般，再未出現過。
也許，那確實是夢。
/
醫生撐著傘行於薄薄雨幕之中，有名女子立於雨幕裡，她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回眸與醫生對視。
濛濛雨幕中，他看見她雙唇微動。
醫生瞇起眼，極力想看清她說了什麼。
女子輕笑，消失在雨幕之中。
/
對著鏡子，醫生終於明白了，那天女子說了什麼。
她問他：找到幸福了嗎？
醫生低眸。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段倏忽而逝的話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