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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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0-15
《萬魔之母》#4
-第三章: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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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哥蒂亞的本質是血與肉,是本能和喜悅,其宮殿無論看上去多麼富麗堂皇,其基座還是堆成山丘的白骨和屍塊,與粗暴及混沌的本質無法分離。
而在這等的混沌當中,千萬魔種就在此誕生。
--說到這點,就不得不提起梅哥蒂亞宮殿中的育嬰房了。
育嬰房當中潮濕、陰暗而寬敞,是最為適合孕育魔族的地方。
儘管聽起來條件糟糕,不過對於大部分魔族來說卻是很適宜成長的環境,就連安德也會對這裡產生幾分出自於本能的歸屬感--就猶如身在母胎當中一樣,溫暖而舒適。
不過在成為魔王之後,安德再也沒有進過育嬰房……在離開育嬰房之後的一段時間,他曾經回去看過一眼裡面的狀況,僅僅一次。
映入他眼中的,是在昏暗房間中模樣各異,確實擁有著生命的蛋。
那些盛載著生命的圓球沾染著不同魔族的味道,他們的心跳聲還有初生的魔力氣息充斥整個房間;在那外殼之下,那些或是灼熱、或是冰冷的血液在他們的血管當中徐徐地流動著,這每一個細節都能清晰地傳遞到安德的感官當中,同時勾起了那不堪入目的回憶,這多樣的感受在他的胃裡胡亂翻騰,將他的腦海攪拌成一渾墨水,最終這些感覺從他的喉嚨洶湧而出--他看著自己的孩子,卻無法控制地嘔吐了。
他彎下身低頭看到地上的是一灘血水,夾帶著一些自己無法辨認的血肉碎塊和漆黑色的黏液。
帕洛弗斯這段時間給自己餵食的是什麼?
儘管在一瞬間有了這樣的疑問,但是安德再次不安分起來的反胃感讓他無法再久留於此。
就在這一次之後,他再也沒有親身進入過育嬰房,頂多也只是讓煉金傀儡去確認未來子裔的情況是否健康而已。
他不願意去直面那上鎖的房間。
那些象徵著自己的罪孽和血液,以及讓人腦袋刺痛的過去的幼小生命全都在裏頭。
但是他清楚,這些生命一直存在,這些過去會一直糾纏著自己。
……而他們都無法逃脫帕洛弗斯的掌控,終究將會落得像是自己一樣的命運。
※
「魔王大人,這些該放到哪裏去?」
自從安德上任之後,在煉金傀儡裏的銀餐盤上放著的不再只有蛋糕,還總是有一大疊的文件。
他只是簡略地看了一眼,一邊悠閒地拿過點心架放在桌上,另一手拿過文件迅速地翻閱了一下,嘆出一口氣之後往桌角一放。
「我稍後會處理這些文件,放在我這裡就可以了……你先退下吧。」
煉金傀儡點了點頭,為安德倒上一杯茶之後就轉身離開了。而安德本人則是單手撐起了頭,看著文件的內容感覺一陣無奈。
裡面有幾張是語法混亂而且字體醜陋的投訴信,另外的一大疊都是由同一位魔族提出的改革方案提議。
他的提議雖說既有條理又有效率,而且文案也撰寫得不錯,安德十分欣賞,但是--但是帕洛弗斯是不可能讓他通過的,安德看了一眼就一清二楚。
這份提案處處針對現在的管治政策,更是和帕洛弗斯的理念完全相反……如果安德真的是名正言順的魔王就馬上批准了,可惜這個位置終究也只是虛假的名號,在稍後他還是需要親自去帕洛弗斯的房間把文件交給他。
想到自己有名無實的身份,他只感覺到滿滿的無奈和脫力感,將一塊小蛋糕塞入嘴巴之後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地緩緩咀嚼起來,又不顧儀態的將茶一飲而盡,接著再次陷入無事可做的狀態。
如果能去和別人切磋劍術該有多好?
畢竟對於魔族來說,打鬥就是最大的娛樂了。
可惜帕洛弗斯不讓他離開宮殿範圍,充其量也只是可以到花園和走廊間散散步而已……他唯一可以選擇的練習對像似乎就只有煉金傀儡和帕洛弗斯,但是這些熟悉的面孔他已經反覆地看過無數次了,但是想到這一點就讓他頓時感到劍術練習無趣了起來。
於是享用完下午茶之後,他只好在宮殿寬敞的走廊之間來回巡邏,當是散步以用作消閒。
突然,他聽見在某處傳來的「咔啦」一聲。
因為這一響聲而起了警戒心,他依循著聲音小心翼翼地靠近,發現目的地卻是自己很久沒有進入過,甚至還命令人拿木板封了起來的育嬰房。
從這裡傳來的聲音?難道是……
安德假想了一下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並挑選出了最有可能的一個,卻顧自搖了搖頭否定自己這個想法。
「不,不可能。」
魔術的孵化期很長,不應該這麼早……
他站在門前猶豫了好久,但是隨著本來斷斷續續的聲音越來越密集,最後還是拆開木板悄悄看了眼門內的景況。
他瞇起了眼睛,利用算得上是魔族優勢的夜視能力好看清楚在黑暗中發生的場景--應合了他的推斷,映入眼中的是全身沾滿綠色黏液的幼兒,正一副剛剛從蛋殼中鑽出來的樣子,目睹了這一幕使得安德的思緒一時停滯,本能性的馬上把門掩上。
「……。」
孵化了。
孵化出來了。
我的孩子。
從沒有假想過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安德感覺到腦袋一陣混亂,轉過身背對著育嬰室的木門想要將思緒整理清楚。
一切真的就如帕洛弗斯所說的一樣,即使他對此並不期盼……雖然他有預料到這件事情的到來,但是卻沒有想過會來得這麼快。
正當他想轉回身去確認清楚的時候,卻發現原本虛掩上的門被徹徹底底地打開了,身形矮小、看起來只有一到兩歲的男孩步伐搖搖晃晃地從門中走了出來,向面前的「母親」伸出了雙手。
「媽。」
「……?」
安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呆滯地站在原地看著男孩。
男孩因為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以幾乎是撲上的動作快步走上前去拉了下安德的褲腳,抬頭朝他又高喊了一聲。
「媽!」
總算是回過神來的安德對上男孩的眼睛,心底竟然產生了一股寵愛面前這自己理應厭惡的生物的心情,並下意識地伸手將他抱了起來。
得到了母親注意力的幼兒似乎是感到滿足了,將尤如毛球一樣雜亂的白色腦袋靠到了安德的肩上,才剛甦醒不久便再次闔上眼睛陷入酣睡當中。
這傢伙擺著好像他取得這份關愛是理所當然一般的一副神情……這副洋洋得意的嘴面卻引不起來安德半點怒意,反倒是看起來有幾分可愛。
這個孩子的名字叫作虛無,是安德和帕洛弗斯的兒子。
※
就有如他的名字一樣,虛無幾乎對一切不抱有任何的渴望,既不喜悅也不悲傷, 唯一表露出來的情緒就只有對於帕洛弗斯的深切厭惡。
年月過去,這份厭惡逐漸演變成仇恨,也就導致了他與帕洛弗斯在各方面上唱反調,還有對安德不理不睬的態度……
回想起來,虛無也不是一開始就如此叛逆的。
說到底還是帕洛弗斯一心培養強大的魔族實現目標,強行灌輸了虛無自己的意志, 才會造成他如今幾乎嫌惡一切的態度。
「我不要這種東西。」
白髮的少年表情平靜地打翻了煉金傀儡所送上來的托盤,赤紅色的血肉碎塊還有熱湯被打翻在地上, 變成了一灘顏色混沌的奇怪污跡。
藍色頭髮的煉金傀儡一瞬間露出了有些困擾的神情,不過很快又彎身收拾起來,不一會就將地上清理得乾乾淨淨,在朝少年一個鞠躬之後抱著托盤轉身離去了。
煉金傀儡走出房間不一會就在走廊的拐角看見了製造他的主人,畢恭畢敬地低下了頭,直到聽見那把熟悉的聲音出聲呼喚自己。
「抬起頭來。」
「是的,帕洛弗斯大人。」
有些拘謹的煉金傀儡順從命令抬起了頭,但是卻將視線稍微下移,而不是直視著帕洛弗斯。習慣了這點的後者並沒有去刻意出聲矯正他的動作,直接開始詢問起了自己寶貝兒子的狀況。
「他已經進食完畢了嗎?」
「不,虛無少爺不滿意食物,並不願意進食。」
帕洛弗斯少有地嘆了一口氣,不過裡面所蘊含的情緒並不是擔憂或是無奈,反倒像是早有料想的感嘆。
「真是讓人困擾的孩子。」
擺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帕洛弗斯有幾分寵愛地說出這句話--他知道自己的兒子並不是討厭那些食物,不過是厭惡著讓僕人把食物送過來的自己而已。
「隨他去吧,他總會感到飢餓的。」
面對傀儡所投來的詢問眼神,帕洛弗斯只是留下了這樣一句話便轉身離去了。前者默默地點了點頭,跟隨在他的主人身後離開。
不過今天的訪客可不止那麼少,此時在虛無房間內又有人走進了門來。來者明顯沒有什麼耐心,只敲了兩下門便強行將門推開了。
虛無不太在意的看了門邊一眼,這次是安德帶著食物上門來了……對方的眼神十分堅定,看來是非要自己進食不可。
察覺了雙方的想法,兩人面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起伏,空氣逐漸變得冰冷,感覺甚至他們快要打起架來了--不過沒有。
安德只是直接走上前去,將放著肉糊、已經拆好的肉串和布丁的銀托盤往桌上一放,在上面的紅莓汁大幅度地晃動了一下,差點就要濺出來一大半。
「……快吃。」
不知道是由於身為魔族的尊嚴還是那烤肉塊旁邊的西蘭花,虛無一言不發地扭過了頭,對飯菜不瞅不睬。
感到有些心煩意燥的安德開始想著這孩子為什麼這麼固執。這難不成還是自己遺傳給他的嗎?
……。
兩人面對面僵持了好一段時間,在安德再三詢問之後他終於作出了一句簡短的回答。
「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可以說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總比什麼都不說來得好, 畢竟安德可不想在這裡呆站一整天, 尤其是就為了 哄小孩子吃飯的這點小事情。
「隨便你吧。」
總算得到了回應的安德自然並沒有死纏爛打的打算, 凝視了虛無片刻之後默默走出了房門。
在他遠去之後,虛無看著眼前這碗肉思索了好一陣才終於緩地拿起勺子盛起一勺,放入了口中咀嚼起來。
這是過往安德經常給他做的食物,先將草原蜥龍的身體切塊,去掉外皮和骨頭之後剁成肉碎,再與將從其內臟榨的血液和香料或果實混雜在一起攪成糊狀,方便幼年的魔族進食。
如今的他已經不需要將食物處理得這麼細膩了,做這道菜可以說是多此一舉的。
雖然說他還是吃了。
不過在這只有他獨身一人的房間,誰也不知道他認為這道料理怎麼樣……或許是相當令人懷念的美味,也或許是有如被地獄怨靈纏身般的味道吧?
不管如何,安德的育兒之路實在是充滿了萬般波折。
※
人類與魔族的不和打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在當初,人族和始祖魔族生活在同一片大陸上,無分彼此,透過互相扶持而生活。
那時候的魔族和現在的魔族定義大相逕庭--在魔族書本中被記載為「祖代」的那個時代,魔族就相等於人類的神明,與其共生共愛。
但是有一天卻出現了一個叛徒。
那是一位被人崇敬的魔族首領和人類女性生下的孩子,那個孩子生來就喜愛混亂和暴力,長大之後更是給族群帶來許多災難,成為了後來歷史首位的魔王。
正是這位魔王弒父篡位,又用咒術使原本喜好和平的魔族患上會變得殘暴嗜血的奇怪疾病,又刻意培養帶著這種疾病的子裔,使得這種血脈代代蔓延至今,人類也不得不把越發難以控制的魔族打入另一個空間並進行封印,後來魔族在此繁衍生息,就發展成了如今的「魔界」。
這就是將魔族和人類的世界隔絕開來的事件,在歷史上被稱為混沌的起始。
而間接引致了這一切 ,生下第一位魔王的那個女人叫作葛瑞莎,亦有人稱她為……
「萬魔之母。」
看到這裡安德不禁皺了下眉頭,啪一下將書本合上,將書交給一旁紫發的煉金傀儡,隨意地揮了揮手讓他把書放遠。
他記得一個叫羅索的魔族所提及過的……萬魔之母。當時並沒有多餘的精神去留意,但是回想起來確實很奇怪,因為安德無法判斷那兩個人屬於魔族中的哪種分支。
魔族間也有很多種類。這些種類可以透過他們身體上的特徵又或者是能力而輕易辨認,交強大的魔族更是可以依憑魔力辨認不同的種族……但是那兩個人的魔力氣息是安德從來所以沒有感受過的。
而且一般來說,同種類的魔族氣息十分相似,再一百位魔族裡面不可能沒有相近的氣息。儘管他不願憶起,但還是記得很清楚……
那天數以百計的魔族來到了宮殿,當中也有許多種族相同的--唯獨是只有這兩對兄弟不和任何人相似,而且使用的能力也只有相當的普通的植物操控而已,屬於中等實力的魔族有許多都能輕易學習。
他嘗試弄清楚帕洛弗斯的意圖,但是卻因為嶄新的發現感到更加不解了。
這條線索和他的計劃有什麼關係?
如果說是帕洛佛斯想要仿效歷史上的事件製造魔王,那麼他的行動目的顯然可見,就是培養更加殘暴的魔族製造混亂。
但是這樣做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如今的魔界已經足夠混亂了,就連人界近年也因為封印減弱而越來越多魔族過去覓食了,即使放任不管也早晚會有一天完全墮落。
加速這個過程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而以他的行事作風來說也不會稀罕人界的統治權才對。
「純粹只是為了樂趣……嗎。」
突然因為聯想到其他的可能性而感覺到了一股憤恨之情,安德的拳頭握緊了好幾分往石桌捶去,卻在接觸到桌面的時候鬆開五指,右手停留在桌面上俯下身去看著什麼。
那是角落一幅被刻得歪歪曲曲的圖畫,長著一雙小角的長發男孩咧著長著尖牙的嘴巴,旁邊依靠著長有一雙卷角,面無表情的短髮青年。
煉金傀儡看著安德逐漸彎下身,將頭靠到桌上的背影,僅僅是疑惑地歪了下頭。
※
自從虛無出生之後,帕洛弗斯就再也沒有怎麼主動去安德的房間了--利用完的棋子就拋棄到一邊,對帕洛弗斯而言是再也平常不過的事情。
就在這看此平常的日常之下,故事漸漸走向了尾聲。
就像所有故事的轉捩點一樣,那些巨大的轉折都是隱藏在杳無聲息的海面,隨時準備揭起一場暴風雨……也不用我解釋,抱懷著怨恨成長的虛無就是要改變這一切的海浪。
相比起對待安德,帕洛弗斯對待虛無才更像是對親生兒子的態度。
他教導虛無如何戰鬥、如何生存、如何成為統領和站立在頂峰,又怎樣去操縱一切的方法,沒有絲毫的保留。
對於這樣向自己投以全副心思的帕洛弗斯,虛無卻只感覺到反胃。
他厭惡於聽從帕洛弗斯的安排,更不甘願被人指手劃腳,也鄙視母親毫不反抗的這一點。
總有一天,他要超越「大魔王」帕洛弗斯成為主宰,用自己的方式行事。
這晚上的宮殿沒有任何一位魔族在走廊間遊蕩,就連勤奮的煉金傀儡也早已回到房間休息和修補身體, 在晚間各自忙碌著自己的興趣或事務。
就在這夜深之時,唯有一個人還在巡視宮殿,仔細地走過每一個走廊的轉角,記住每一個窗戶,光明正大地檢查了每一個房間,彷彿那都是屬於他的東西,而他只是理所當然地端詳起來看看一樣。
那正是白髮的少年。
他經過歇見之間,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了那空空如也的王座。
象徵著魔族最高權力的王座,現在雖然是由安德所擁有的,但在那背後的依然是可憎的「父親」。
想到這裡,聯想到了那個男人坐在王座上從容不迫地揚起微笑的樣子,虛無有些惱怒地踢了王座一腳,將這個可憎的幻像從腦海揮去。
他定睛凝視著了王座好一會,才低語著什麼暗自離開了。
「那終究會是屬於我的東西。」
預言中的混沌主宰那又如何?虛無在內心嘲笑了一聲,這終究只是無知的民眾以訛傳訛所得來的荒謬謠言而已。
等他擁有了力量之後,這個男人就再也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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