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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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1-15
  忙碌了兩三天,總算處理完周遭幾個不臨海的鄉鎮,我揉了揉眉心,往小不點家飛去。一想到等會就能見到她,胸裡那股沉悶一掃而空,我加快撲擊翅膀,想早點見到她。

  沒有來由,心裡莫名飄過一陣不安,不知這樣的情緒從何而起?

  飛進小巷,離她現居的公寓越來越近,我看見好幾個婆婆媽媽聚在大樹下,朝她家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斷斷續續地,有些雜言碎語飄進我耳裡。

  「涵涵她爸回來了呀?」

  「剛剛看他提了一袋酒進去,氣沖沖的,還踹了大黃一腳。大約不是輸錢、就是被老闆辭退了吧。」

  「唉......那孩子又難過了。」

  「有這樣的爸,真是不幸啊。」

  「菩薩保佑,那樣乖的孩子怎麼那麼命苦呢?」

  「也不知道前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她媽早早就去了,她爸又變成這副德性。」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房租記得準時付給我就好了,少管人家閒事吧。」

  我從那些人頭上低空飛過,揚起一陣風。

  「唉呀!這天又變冷了,趕緊回去吧!」

  「是了,還得回家煮飯呢!」那些人慢慢散去。

  我落腳在她家的窗檯,毛玻璃窗子是關上的、看不清屋內情況,但裡頭斷斷續續傳出砸東西的聲音,我聽見男性憤怒的咆嘯:「媽的!就是你這個掃把星,你把這些招財的人偶摔壞了,我有沒有說過不準碰?」

  「不是我,我那天晚上有放回去,我不知道......」細弱的聲音伴隨著抽泣模模糊糊飄出。

  匡噹!玻璃破裂和隱約的哭泣聲傳出,但尚未聽清便被更大的怒吼掩蓋:「放你媽的屁,就是你!養你來討債的!只會花錢跟扯後腿,還會什麼?」

  「我沒......啊!」

  碰!木椅被砸爛,我隱約看見揮舞著棍子的剪影。

  我急急飛高、換了個位置,從空蕩蕩的冷氣窗看進去。

  「打死你!還敢躲,打死你這個死囡仔!」小不點的身影出現,她躲進房間試圖鎖上門,但房門還沒關上便被蠻力推開、撞上牆,發出好大的聲音,她小小的身體也被餘勁帶著摔在地上。

  雙手遮住頭,她縮成一團:「不要打了...嗚...我沒有.......」

  「出世來亂的!讓你帶衰......」那男人從陰影處站出,扭曲的面孔十分醜惡。

  他嘴皮子不停動著,但我已聽不見他在罵些什麼,耳邊只剩嗡嗡的聲音,無名火燃起,立刻以燎原之勢佔領我的意識。

  匆匆一掃,我看見她鼻青臉腫,額際破了個洞,汨汨流下的血黏著髮沾了大半張臉,身上制服多處破損,不難猜想其下有多少烏青紅腫,裸露出來的手臂有好幾道玻璃劃傷的血痕,血流如注。

  再不忍看下去......

  啪!一聲,面前窗戶碎成細砂,只剩孤零零的窗框猶在,我背著稀薄暮光飛進室內,落地。

  「住手。」我的聲音極冷,臉上罩了一層陰霾,從來不曾有過的怒意在胸中翻騰滋長,我不知道自己能那麼生氣,像是餓了許久的猛獸聞到肉味,摩拳擦掌等待籠門打開,預備脫出牢籠飽餐一頓。

  像是察覺我陰暗的情緒,體內邪祟張牙舞爪、蓄勢待發,可我卻…一點也不想壓制祂們……

  理智正在被挑戰,這陌生的情緒令我困惑、但我本能地知道這很危險,我不能被主宰。

  「干你屁事!」凜冽的命令終於讓他抬頭,渾濁的眼看著我,他放下扯著小不點領子的手,丟下她朝我走來,腳步不穩、跌跌撞撞。

  「小子,欠揍啊?」他舉起曾是椅子腿的木棍在我面前比劃、威嚇。

  此時我無暇顧及為何他看得見未實化的我,瞇起眼,怒意已到臨界值。

  他卻仍未察覺這是暴風雨前的低氣壓,罵罵咧咧走到我身前,關節腫脹的食指對著我的胸口,譏諷道:「傻啦,蠢小鬼?學人家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有幾兩重。」

  他口中濃濁的惡氣混著酒味衝向我面門,我瞪著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肥滿身子,氣到發抖,黑焰蹭地竄出,每個毛孔都叫囂著要他從世界上消失。

  凜冽如冰的黑焰纏上他的手指,一下子便如藤蔓般順著手臂往身體軀幹攀長,黑焰爬過,在他皮膚表面留下一個個水泡。

  隨著黑焰纏上脖子,他的眼睛瞪了老大,像隨時會爆出來似的,臉色忽地脹紅、嘴唇卻發紫,他大口喘氣,白沫溢出嘴角,額上青筋冒出、突突直跳。

  他不斷搔抓自己的頸部,徒勞地想扯下那些黑焰,卻只留下一道道怵目驚心的血痕。

  「天使...哥哥...」弱如蚊蚋的聲音一下喚醒我,黑焰驀地消失,我一個箭步衝向她,毫不理會身後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我跪著扶起她的上半身,輕柔地抹掉她嘴角的血漬,語氣滿是心疼:「小不點,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太好了,天使哥哥...我不是作夢......」她勾起嘴角、眉眼彎彎的,聲音卻越來越弱:「你知道嗎?我...好想...你......」

  語音一落,手也跟著滑落,她閉上眼,但嘴角笑意卻沒有消失。

  「別睡!小不點!醒醒!」我心急如焚搖著她,視線卻越來越模糊,看不清她。

  我用力眨眼,一滴水落在她的眼皮上,我皺眉輕輕拭去,卻發現不斷有水珠落下。

  下雨了嗎?抬頭看看窗外,雲氣稀薄。此時忽覺臉上癢癢的,似小蟲爬過。

  我執袖一抹,濕意綻開。

  淚水?

  我哭了?我盯著袖口愣住。

  救護車的鳴笛聲震天,乒乒乓乓上樓的聲音讓我回神,輕輕放下小不點,我站到一旁看著急救人員短暫評估後,俐落地將小不點抬上擔架,下樓。

***

  小不點父女都住院了,那禽獸不如的人渣實在枉作人父!

  他的昏迷指數奇低,算急重症,一入院沒多久便被送入加護病房,做了許多檢查,最後篩出是蚊子傳播的急性傳染病,但和目前醫學已知的類型不太相符,立刻又被轉送入隔離病房。

  通報一出,舉世譁然,群眾恐慌!

  中央和地方的衛生部門聯袂攜手,共同對抗這未知的疾病,有關部門忙翻天,怕這種新變異的病毒會一發不可收拾。

  宣導的傳單貼滿大街小巷、學校也停止上課,整個城市遠遠望去霧茫茫的,全是消毒滅菌的藥煙。

  古城首長雖然在電視上拍胸脯保證疫情已被控制住,但看低迷的觀光產業和居高不下的旅館退房率,便知道民眾根本不相信。

  在全世界因新型病毒而夜不安寐時,小不點的爸爸身為感染者倒是一直昏迷不醒,疾管署因而無法得知他是如何染上的以及任何接觸史。在小不點清醒前幾個小時,他便因多重器官衰竭離世。

  她也被大陣仗做了篩檢,檢驗結果完全正常,令人嘖嘖稱奇。

  小不點昏睡了兩天才悠悠轉醒,除了輕微腦震盪還需觀察外,其他都是皮肉傷,過幾天就可出院了。

  在喪禮會場上,她一滴淚也沒流,整個人木木的,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緒。

  身邊其他親戚見她這付魂不守舍的模樣,露出嫌惡的臉,兀自大聲談論:「我說,她就是喪門星轉世,剋死父母,唉!我那無辜的大哥。」

  「可不是嗎?她一出生,咱媽就走了!」

  「之後還害得大哥負債千萬,只能跑路。」

  「唉!別忘了,還有她那福薄的媽!你說哪那麼巧,出差一趟,就丟了性命?」

  「誰說不是呢?誰要養了她誰倒楣。」

  他們沒避開她,但她卻像聽不見一樣,坐在位置上盯著自己的腳尖,直到視野裡出現一雙運動鞋。

  「嗨!你是涵涵吧?」

  她木訥抬頭,一個頭髮剪得短短的女人帶著溫暖笑容和她打招呼,那一刻,陽光終於穿透烏雲進入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