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 雙木家一族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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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24
「叩叩!」「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不料瑞爾才說到一半,敲門聲讓他立刻停下。他的眼神霎時變得警戒和銳利,如弓箭般射向門。直到門外的梅嬸親切地喚了聲,他才鬆懈下來,輕輕將門拉開。
「請用,這些是今早我剛烤的餅乾和紅茶,希望還合各位的口味。」梅嬸雙手拿著一個大托盤,邊解釋著,邊恭敬地將托盤上的小盤子一個一個遞到眾人面前。除了熱氣氤氳的紅茶外,還有數片手工餅乾,兩者的香味以完美的比例交織。
「嘻嘻,吃過外面的餅乾,還是都比不上梅嬸做的,你們一定要試試看喔!」瑞爾迫不及待拿起餅乾咬了一口,像個孩子般地炫耀著。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嘍!」「謝謝。」
佳蒂和長武分別嘗過後,也揚起滿足的笑容,讓站在一旁的梅嬸也不禁輕掩著嘴笑了聲。不過梅嬸很快恢復端莊的站姿後續道:「瑞爾少爺,方才老爺在和二少爺討論最近的行程,應該談得差不多了。您若要去找老爺可以趁現在。」
「就說了別那樣稱呼我了呀。」瑞爾嘀咕了聲,苦笑著站起身:「總之我知道了,我去打個招呼,很快就回來。」
他說完後便離開會客室。在留下的靜寂中,梅嬸面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兩位遠道而來,好像都沒好好招待。」
「別、別這麼說。」「對呀!餅乾很好吃喔。」
難怪瑞爾少爺會跟這兩位成為朋友呀。梅嬸暗暗在心中想著,隨即鞠躬道:「謝謝你們。由於還有其他家務,先失陪了。」
然而在梅嬸要走出會客室之際,她像是突然下定決心般地回過頭:「抱歉,雖然以我的身分,這麼問兩位實在僭越,但是……瑞爾少爺他,在國北市過得快樂嗎?」
「嗯……」佳蒂和長武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雖然前陣子因為華麗大飯店的事件帶來劇變,但從課堂間或平時看來──
「應該很快樂的。」佳蒂溫暖地一笑,心頭流過和瑞爾一起度過的時光。
「而且我、我們跟他在一起,也很開心喔!」長武也連忙補充道。
「這樣嗎?」像是放下心中大石,梅嬸的臉上泛起一抹微笑:「那就好……」
那抹笑,與其說是僕人對主人安泰的放心,更像是祖母對孫子成長的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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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起居室,順著點綴藝術品的走廊彎過轉角,便能到達正對大門的主樓。兩側是通往二樓的階梯,中間的主房由兩扇褐色的大門掩住,正對著風光明媚的庭園。
瑞爾強壓著心中的焦躁,心想著趕快將事情辦完就能閃人,不料他才彎過轉角,就聽到大房間內傳來一位老人和中年男子的對話。
「你剛才說什麼?」
「水上家邀請您出席兩個禮拜後花火節的開幕──」
「花火是什麼?」中年男子話都還沒說完,老人便不悅地打斷他。
「就是煙火。」
「煙火就煙火,說什麼花火?自己的語言和傳統不保存,偏要用外來語來譁眾取寵?」
即使瑞爾還沒進門,都能感受到一股怒火從門內溢出。還沒等到對方回覆,老人不耐煩地哼了聲:「告訴他們我不去!什麼時代,連水上家都墮落了嗎?」
「我了解了。那麼以上是今天要報告的事項。」數秒後,中年男子才維持著恭敬的態度續道:「請您保重身體,父親大人。」
說完後,中年男子輕輕地推開門,還險些和門外差點反應不及的瑞爾撞在一起。而看見瑞爾,男子卻也沒太過驚訝,只關上門,衝著他笑了聲:「老樣子。」
「二叔,早安。」瑞爾朝對方微微點頭。這位身形清瘦、戴著眼鏡,臉上留著八字鬍的男子正是瑞爾的二叔,雙木‧玄嵩。平時除了進行代數拓樸的研究外,主要負責安排其父親,也是瑞爾祖父的行程。
「真是好久不見了,瑞爾。在國北市很快樂吧?」玄嵩邊說著,邊挑起眉毛,嘴角冷冷的微笑讓瑞爾不自覺地戒備起來:「先去跟你爺爺請個安。」
「我知道。」
「談完後到二樓找我。」玄嵩湊近瑞爾,小聲地說道:「我有事情想問你。」與此同時,他的眼角始終留意著房間內有無任何動靜。
瑞爾臉色一沉,並沒有回話。而玄嵩似乎將其視為默許,逕自繞過瑞爾,從其身後的樓梯走上了二樓。
二叔他八成是想問「那個」的下落吧。回頭望了眼無人的走廊,瑞爾嘆了口氣。他隨即走向主房門前,深呼吸後,輕輕敲了門三下。
「進來。」
在沉穩的呼喚傳來後,好似推開地牢大門一般,瑞爾忐忑地步入主房。偌大的房間完全沒有多餘的擺設,地舖的木板打磨地光亮,為數不多的傢具和書籍均整齊對準排列,就連床上的棉被都被摺疊地四四方方。
而在空曠的房內,就僅有一位身形矮小的老人,拄著拐杖,背對門口而立。
「爺爺,我回來了。」瑞爾謹慎地走到老人身後,擠出生硬的微笑說道。
然而,對方卻完全沒有反應,就連身體也沒有一絲的搖晃,彷彿就像雕像般。
「爺爺?」
瑞爾再度出聲,同樣沒得到回應。在一片寂靜中,他相當確定自己的聲音有傳進老人耳中。正因如此,了解原委的他只能小小地嘖了聲。
他彎下腰、心一橫,雙膝一跪,用著極為生硬的語氣說道:「祖父大人,孫兒回來向您請安。」
「你這小子還知道要回來?」「喀!」
拐杖重重敲擊著地板,讓跪在地上的瑞爾膝蓋都能感到一陣痠麻。他抬起頭,只見頭髮花白的老人怒目相視。
即使已有年紀,老人的喝斥依舊中氣十足。他正是瑞爾的爺爺,雙木家現任家主──雙木‧守睿:「你到底在忙什麼大事業?新年、清明通通都沒回來,還一點音訊都沒有,有沒有把這個家放在眼裡?」
放在眼裡又如何?瑞爾把到口的話硬是吞了下去。
「回答呢?」「……有。」
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馬上就被聽出來是謊言。守睿不以為然地哼了聲:「有的話你就不會在國北市玩日愒歲!」
「我在國北市才沒有浪費時──」
「學會頂嘴了啊!」「啪!」「唔──」
瑞爾話都還沒說完,拐杖就倏地往他肩上掃了過去。痛楚還沒恢復過來之際,他捂住被打的部位,咬著牙,忍住沒有發出更多聲音。
「這一下,是讓你回想起肩上究竟背負著什麼責任用的。」守睿將拐杖收回,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孫子:「你可是雙木家的長孫,未來要承接這個家的是你!早點回來這個家裡!」
什麼長孫、什麼責任,全是你們強加在我身上的!瑞爾在心裡吶喊著,但就是怎麼也開不了口。恐懼從有記憶起便烙印於骨、奔流於血,好似化為本能支配著自己,最終化成自我嫌惡的惡性循環。
然而,瑞爾腦內的循環卻被圖魯斯的一句話給硬生生截斷。
「離開陳腐的這一切,對它們復仇,徹底盡情地翻攪它、撕裂它、咬嚙它!」
他曾經畏懼著面不改色如此說道的圖魯斯。諷刺的是,就在恐懼的當下,腦中先想到的卻是這句話。
瑞爾暗暗想著:圖魯斯早就離開這個家了,留下身為雙胞胎哥哥的自己,甚至似乎也真的在尋求復仇。現在就連爸也是,什麼都沒說就走人,撇下一堆謎團,也不知道究竟去哪裡做些什麼。最重要的是──
「逍遙夠了,該回來了吧?」「……我不要。」
──不想一直成為被丟下的那方。
起初只是小小的賭氣和隨之而來的呢喃,聲響卻在空蕩的房間和瑞爾心內持續反饋,最後擴大成風暴。
「你剛才給我說什麼!」守睿一半因驚訝、一半因不悅地揮起拐杖,眼看就要再次擊中瑞爾,卻發生讓他更難以想像的事情。
「我說我不要!」瑞爾一把握住了拐杖,肆意地吼了聲:「我在T大學到的、在國北市學到的,比在這裡多太多了!」
面對瞪大雙眼,怒氣難遏的守睿,瑞爾將拐杖順勢扳了回去,同時注意沒讓守睿因反作用力而摔倒。
「第一下就當責罰我沒來請安。」瑞爾注意到自己太過激動,吸了口氣才又續道:「其他的──只是單純情緒宣洩的話,我可不能讓祖父大人您犯錯。」
「哼,一年不見,變得伶牙俐齒了嘛……」守睿仍舊傲視著跪坐的孫子:「還有你那眼神,跟你那不成材的老爸一個樣!」
「是嗎?」瑞爾不以為然地冷笑聲。父親明明就把一切壓力和期望轉嫁過來,根本就對爺爺忠心耿耿,結果還是不成材?
「沉迷於不切實際的課題,現在還搞失蹤。」守睿嘆了口氣,搖搖頭:「搞清楚,你們是長房,應該是雙木家的表率!怎麼一個比一個不像話?」
「孫兒此次歸鄉就是要調查父親大人的事情。」瑞爾對於剛才的話語無動於衷,只彷彿是交差般地說道:「看到祖父大人仍如此有精神,孫兒就放心了,先行告退。」
他說完後便站起身,雙腿雖然麻木,但他仍強忍著撐起身子。而守睿也沒攔住他,目送著瑞爾離去,似乎是認為也沒什麼好說。然而,在瑞爾手勾到門把的那刻,他卻又語帶威脅地突然開口。
「可別給我忘了自己是誰!雙木‧瑞爾!」
瑞爾沒有回過頭,只用右手撫著胸口,淡淡地回了句:「您的教誨謹遵在心。」
他反手關上門,胸口的躁動從他大聲疾呼後就未停歇。
「跟老爸一樣嗎……」瑞爾呢喃著,根本分不清是褒是貶還是挖苦。其實他心裡明白的很,就算剛才再怎麼義正嚴詞,也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反正這也不是他回來的目的,而且透過剛才這一喊──
「神清氣爽。」
仰望著庭園樹木後的藍天,瑞爾總算露出了抹真正打從心底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