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那人,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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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11
  自煙火大會後,又過了三天。
  考前讀書會依舊進行著,桌邊,所有人東倒西歪的睡成一片,曾立昕看著眼前這般景象感嘆:「大家這就已經失去戰鬥力了嗎?」
  身為少數幾個還醒著的人,姜於婕表情無奈:「這兩天系上的必修排的滿,又連續熬夜了這麼多天,就讓他們好好睡一覺吧。」
  說完,姜於婕側眼望向隔壁的嚴子喬,已經大三的學姊,課程的壓力肯定比他們幾個小大二來的重,可儘管如此,學姊卻仍專注地在一本名為《化工熱力學》的原文磚頭書上奮筆疾書,別說露出疲態了,連姜於婕和曾立昕交談的過程中,她也不曾把視線從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上移開半分。
  這就是學霸的威力啊。姜於婕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觀察嚴子喬,學姊讀書時的專注度,確實可以說是相當對得起她的系排,相較之下,整天悠悠哉哉打電動、現在趴在桌上狂睡卻還能拿到系獎學金的曹璟瑄,才是真正人神共憤的怪物吧。
  不過在『那個日子』即將來臨的現在,學姊還能如此地專注在課業上,這應該算是件好事。
  畢竟,『那個日子』,也就是十二月六號,姜於婕的生日、也同時是姜宏遠---姜於婕的父親從上海回來的那天,她們即將一起前往姜於婕的老家。
  這也是姜於婕在煙火大會的夜晚,她向嚴子喬提出的那個請求。
  「下星期四的晚上,十二月六號,我生日那天,妳可以跟我一起,回老家一趟嗎?」
  那晚,聽到她這麼問,嚴子喬大大的眼睛飛快地眨了好幾下,做出困惑狀:「這麼的突然?那天晚上我還有家教要帶。」
  「我知道, 所以對不起,可能要麻煩妳請假了,我想拜託妳跟我一起回老家是有原因的,因為那天,是久違的我父親回家的日子。」
  姜於婕急著向嚴子喬解釋,甚至咬到了舌頭,她不顧滿嘴的血腥繼續說下去:「我們現在的關係,對我們的父母那邊還是隱瞞著的,既然我們現在決定要同居了,那麼我希望在同居之前,能先向我父親坦白,
  「畢竟,我認為同居是一件大事,也代表我們可以開始思考關於我們的未來,我深愛著我的父親---雖然我總是不願承認,但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這也許只是我單方面的自私,可我還是希望這一件大事,能夠是帶著父親的祝福而進行的,況且,我們也不可能偷偷摸摸隱瞞上一輩子,總有一天,終究是要向他們坦白的,所以……」
  姜於婕偷摸覷著嚴子喬的神色:「……學姊,妳能夠讚同我的決定嗎?」
  「妳都這麼說了,我怎麼可能有反對的理由呢?就這麼辦吧。」
  那晚,學姊是這麼回答她的。
  姜於婕閉上眼,又張開眼。
  後天,就是在後天了。光是一想到這件事,她的精神就彷彿用脆弱的髮絲提起千斤重的石塊,隨時都有斷裂的風險。
  但即使如此,她也必須要為了自己、也為了學姊而努力一次。
  「喂,各位,我有話想跟你們說,不知道你們讚不贊同。」
  十一點讀書會結束,曾立昕趕在大夥離開之前,在圖書館門口攔住了他們:「等最後一科考完後,我們就來辦個系遊,放鬆一下心情,做為這段時間辛苦讀書的獎勵,雖然是系遊,但子喬學姊也跟我們一起努力了那麼多天,妳也請務必一起來吧?」
  曾立昕還不忘顧及到姜於婕身旁的嚴子喬。
  他的提議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贊同,很快就這麼定下了。
  姜於婕把調成靜音的手機恢復鈴聲,送嚴子喬到校門口。
  「加油喔,有問題都可以傳訊息問我,雖然我不是很懂你們系上的專業,但我會盡量回答的。」
  分別前,嚴子喬晃著姜於婕的手。
  「嗯嗯,我會的,比起那個,關於後天的事……學姊會不會緊張?」
  即使嚴子喬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異狀,姜於婕還是忍不住感到擔憂,語畢,又覺得自己是問了個廢話,面對向女朋友的家長出櫃這種大事,哪個人能不緊張呢?
  沒想到嚴子喬卻比她想像的還要平靜:「妳說緊張嗎?其實也還好,難道說要是妳父親反對的話,妳就會因此跟我分手嗎?」
  姜於婕嚇得不輕,慌忙擺手:「不不不,這怎麼可能!」
  「那不就沒問題了?所以根本沒什麼好緊張的。」嚴子喬輕鬆地笑了,「我在乎的,只有妳的想法,其他人怎麼想都無所謂。」
  從下定決心的那天起一直壓在她心頭的煩腦因為學姊的這句話而瞬間減輕了不少。姜於婕心裡愧疚,到頭來,她竟還是讓學姊安慰了自己。
  『叮咚』
  響的是姜於婕的手機。
  「怎麼啦?」
  只見姜於婕看完訊息,一臉為難地把手機螢幕轉向她。
  「劉秋瓷……是之前親過妳的女生!她約妳明天晚上見面做什麼?」
  嚴子喬搶過姜於婕的手機看了個仔細。姜於婕也是滿臉莫名:「我也不曉得,我跟她已經很久沒有單獨交談過了。」
  「妳要去赴約嗎?」
  「我……」
  拿回自己的手機,姜於婕知道,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是誰。
  可是。
  「……我要去。」姜於婕急忙趕在嚴子喬的眼淚從通紅的眼眶裡掉出來以前繼續道,「學姊妳聽我說,明天是我與她第一次單獨見面,也將會是最後一次,我不曉得她約我見面有什麼事,但我知道妳不喜歡這樣,所以我會將這件事,在明天全部結束。」
  變回了那個不安小女孩的嚴子喬,依舊可憐兮兮地拉著她的袖子,她低下頭又抬起頭,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般:「妳保證?」
  「我保障。」
  「只有保證還不夠,明天見完她後,妳還要把妳跟她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告訴我。」
  「我也答應妳,然後。」姜於婕遲疑了一下,「對不起。」
  「為何突然道歉?」
  「因為我曾說過,妳是我最重要的人,但是現在,我卻還是沒辦法徹底丟下別人不管,這就好像……我又變回了從前那個濫好人。」
  姜於婕不安地玩弄起自己的衣領。
  嚴子喬伸出手,輕輕地用手心包覆住姜於婕冰冷的手掌:「妳不是也向我保證了嗎?這是最後一次。」
  感覺到嚴子喬雙手的顫抖,姜於婕低垂著眼眸,又低聲道了幾次歉,好久好久才勉強把手從她溫暖的手心裡抽離,與她道別。
  確定姜於婕的視線已經從自己身上移開後,她悄語:
  「唉,沒辦法,畢竟,最初令我愛上的,是從前那個無法丟下別人不管、對所有人溫柔、妳稱之為濫好人的妳阿。」
  當然,她的這段話,沒讓姜於婕聽到。
  次日六點的通識上完,姜於婕按著劉秋瓷簡訊上的地點,進入夜市旁的咖啡廳。
  玻璃門闔上,隔絕了門外夜市的喧鬧聲,泛黃斑駁的壁紙、積了薄薄一層灰的卡其色地毯,苦著一張臉的中年服務生,用平板無力的聲音唸著「歡迎光臨」。
  姜於婕一眼就認出了坐在落地窗邊的她。
  劉秋瓷的頭髮披散在她穿著的雪紡上衣上頭,小店破舊的環境沒能磨損她半點的氣質,隔著骯髒的落地窗,她正平視著外頭的街道。
  像她這樣美麗的女子,不管放在哪,都是他人注目的焦點吧。
  這並不是姜於婕今天第一次見到劉秋瓷,早上她們有兩節共同的選修,但劉秋瓷當時漠然冰冷的態度、客套禮貌卻疏遠的舉止,讓姜於婕不禁覺得,若不是現在此刻在這裡看到了對方,她還會以為今天約好要見面的事,不過是自己疲憊下所產生的錯覺。
  她在劉秋瓷的對面坐了下來,對方依舊望著窗外,只輕輕吐出一句:「我以為妳不會來。」
  「既然妳覺得我不會來,為什麼還要約我?」姜於婕反問。
  「因為該了結了。」
  姜於婕幾乎要脫口問「了結什麼?」,卻在最後一刻打住了。劉秋瓷顯然也不在乎她聽懂與否。
  長了張苦瓜臉的服務生慢吞吞踱了過來,替他們點餐,姜於婕點了杯拿鐵,劉秋瓷只瞄了一眼菜單就點了位在菜單第一列的冰紅茶。
  飲料都送上來後,她們兩人依舊保持著沉默,也沒有人碰桌上的飲料。
  盛著冰紅茶的玻璃杯杯緣凝結了一顆顆滾圓的水滴。在姜於婕幾乎要因為這沉默而窒息時,劉秋瓷開口了:
  「對不起,齒痕的事。」
  「這件事妳已經跟我道過歉了---」
  「不只是這件事,還有別的。」劉秋瓷的睫毛猶如綻翅的蝴蝶般顫動了幾下,罕見地流露出幾絲的緊張。
  受到劉秋瓷情緒的感染,姜於婕也不自在了起來,她故作忙碌地拿起自己的那杯拿鐵喝了一大口,咖啡很稀,上頭積著厚厚一層黃褐色的泡沫,味道很像賣場盒裝的廉價三合一沖泡式咖啡包。
  「之前妳帶我們去嚴子喬她家時,那個站在門外的人,是我。」
  「---咳咳!」
  「我竊聽了妳們的對話,聽到妳對嚴子喬保證絕對不會喜歡上她,那時我才知道,從妳們兩人的相處間,我長久以來所感受到那股違和究竟是什麼。」
  姜於婕冷不防吸了一大口泡沫,她咳得滿眼淚花,好不容易她才從劇烈的咳嗽中緩了過來。
  當初的事,雖然她曾認真的思考過竊聽者身份,但隨著後來事情也未再激起任何的波瀾,她便逐漸淡忘了這件事,可她沒想到的---
  「我、我原本以為---」
  「妳懷疑的人,是陸曼吧?」劉秋瓷神色哀傷,「妳不應該懷疑她的,不該懷疑自己的朋友。」
  姜於婕無言以對。
  「雖然資訊實在太過稀少,我只能推測妳們交往的關係,應是建立在某種互利或片利的契約上,也許是嚴子喬因為某種原因對妳有強烈的依賴,又可能是妳基於什麼原因而必須照顧著嚴子喬,我不曉得,但總之,不可能是因為互相喜歡。」
  劉秋瓷用指尖來回地撥弄著玻璃杯壁的水珠:「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後,我把以上的推測全告訴了陸曼。」
  姜於婕愣住了,一方面是震驚於劉秋瓷憑如此少的資訊竟能推敲出與事實相去不遠的猜測,另一方面是因為不解,為什麼---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對我的事這麼上心?」
  劉秋瓷避開了她質問的目光,反而回問她:「妳早就知道陸曼是怎麼看妳的了吧?」
  「……」
  「比起嚴子喬,我倒寧願是陸曼,至少陸曼是我的朋友,如果是嚴子喬的話,我無法做到徹底死心。」
  聞言,姜於婕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說完這段話的劉秋瓷似乎又沉入了思緒中,一滴水珠從玻璃杯壁上滑到她的手上,再沿著她的指尖滑下,落到桌面上。
  這一幅畫面,竟令姜於婕想起了那日社團教室裡,悠揚的中提琴聲,以及落在琴弦上的那一滴淚。
  那首曲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想妳應該已經忘了吧,很久以前,我跟妳說過,我,總是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做不到放手。」
  劉秋瓷終於抬起頭,與姜於婕對上眼,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視姜於婕的眼睛。
  「但是,是時候該了結了,在看到了妳和嚴子喬現在的相處之後。所以今天,我才會向妳坦白了一切,坦白我所有的錯誤,我不奢望妳原諒我,不管是煽動陸曼也好、偷聽妳們的對話也好、齒痕的事也好,這些都不是能一筆勾銷的,我只是希望,之後每次看到妳時,都能像與妳初遇的那天一般,單純、沒有任何愧疚與牽掛。」
  「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謝謝妳,今天願意來赴約。」劉秋瓷淺淺地笑了。
  這一次,她沒有落淚。
  而這一次,姜於婕也沒再遞給她衛生紙。
  就像她所說的,該了結了。
  把飲料錢留在桌上,姜於婕起身。
  看著桌上那杯動都沒動過的紅茶,她輕聲道:「再見。」
  姜於婕轉身,在她拉開玻璃門之前,她聽到了身後傳來劉秋瓷低低的哼唱,曲調低沉優美。
  那首曲子,名叫查爾達斯舞曲。
  她怎麼會忘了呢?
  玻璃門闔上,隔絕了裡頭所有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