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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28
十二月,在英子的訓練下,汪直的口語能力已然今非昔比。
他已不再排斥他人的接近,待人亦謙恭有禮,然而,客氣中總是帶著一點疏離。大部分的孩子們都已不再欺壓於他,只有小祥子一夥人仍然在找尋著機會下些絆子。
唯有英子是個特殊的存在。汪直到東,她就到東;汪直到西,她就到西,儼然成了汪直的小尾巴。
准子自然而然地陪在小英子身旁,想與汪直打好關係。但汪直卻敵意濃厚,總是在他跟前拉著小英子就走。而英子又是個沒什麼良心的顏控孩子,為美色所迷就樂呵呵地跟著人家走了,全然忘了在後頭焦心的「老父親」。
昭德宮的小黃門們都受著郭茂的管理。郭茂約莫三十來歲,是個正直而嚴厲的宦官。行事穩重討喜的汪直是他剛剛定下的提拔人選,下個月就能脫離雜役的身分,正式成為掛著昭德宮名頭的宦官了——而這正是小祥子盼了七年也盼不來的位置。可想而知,這個入宮不滿一年的程咬金該是多麼的招人嫉恨。
「喀喇」一聲,英子和汪直對視一眼,顯然,柴房的門被鎖上了,而他倆被關在裡頭了。
「你們倆就在裡頭多待幾天吧,愛哭包和瑤族狗。」小祥子尖厲的嗓音令英子不寒而慄。幾個小黃門在一旁鬨笑著,踏著凌亂的步伐走了。
「我才不是愛哭包呢,不就是上次跟郭師父告了他一狀嘛,至於這麼記仇嗎?」英子喃喃自語:「可惜沒帶上准哥哥,他可會藏饃饃了,跟著他,被關上十來天也不怕餓著。」
一說起膜膜,一聲響亮的「咕嚕」便自英子腹中傳出。想起滿手捧著熱呼呼膜膜的小准子,英子不由得眼眶泛淚。
「這不就哭了嗎?」汪直無奈地說道,用袖口替英子拭淚。
得到安慰後的英子越發哭得一塌糊塗,撲進汪直懷裡便是一頓亂蹭。汪直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背,任由英子將淚水鼻涕糊在自己身上。
就這樣涕淚齊流地哭了半晌後,英子有些累了,飢餓卻更加猖狂地席捲而來。難不成,今日就得命喪於此了嗎?一股悲漆自英子心底升起。
「網子哥哥,是我連累了你。」英子把臉埋在汪直懷裡,悶悶地說。
「是呢。」汪直頷首附和:「那你可欠了我一個老大的補償了。」
「會還你的。」英子誠懇地抬首直視汪直的目光:「下輩子你做老爺,我做奴才。」
「一言為定囉。」汪直漆黑的雙眸中閃爍著戲謔的光,笑得甚是舒暢:「那麼現下,在我們死前,是否得試著呼救一下呢?」
「救命呀!有人被困在柴房裡啦!」英子吶喊著,使勁拍打著門板。直叫到嗓子微啞,夜幕低垂,仍沒有人前來相救。
「不如咱們輪流喊吧。」英子淚汪汪地說。
「我們還是保存一下體力吧。」汪直連忙說道。
英子「哦」了一聲,不疑有他。
柴房位於昭德宮外的荷花池旁。彼時正處隆冬,結冰的湖面上只餘幾根殘枝,人們自然便少了遊湖的雅興。於是,此處便也人跡罕至。
夜色漸濃,冷風蠻橫地灌入破舊的柴房內。
「我希望我的屍身能好看點兒,別太磣人。」英子打了個哆唆,環著膝頭的雙臂又收得緊了一些。
「我們不會死的。」汪直輕聲安慰道,看了看顫抖的英子,猶豫了半晌,還是伸手環住了她的肩頭。
她身上比他來得熱呼多了,就像個熱氣蒸騰的小膜膜。
英子回身滾入他的懷抱,毫不矜持地環抱住他的腰。一股專屬於汪直的清香撲鼻而來,英子輕輕地嗅聞著,心情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汪直嘴角微揚,卻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個破敗的柴房中初嘗歲月靜好的滋味。
「你升了職以後,咱們就不能老是膩在一起了。」英子把臉覆在汪直胸前,悶聲說道。
「可以的,我天天都去找英子。」汪直揉了揉她的頭:「誰欺負你,我就罰他。杖責如何?」
「別!萬萬不可!」英子連忙抬首:「會死人的!」
「礙事的人消失了豈不甚好?」汪直蹙眉,甚是不解。
「自然不好!他們的朋友會難過的!」英子尋思半晌,又道:「還有家人。」
「真好,要是我死了,大家都會拍手稱快的。畢竟我爹娘都死了,又沒有朋友。」汪直垂眸故作憂傷地說道。
「我會很難過的!」英子連忙說道,看著依然「哀傷」的汪直,連忙補充道:「還有準哥哥,我會拉著他一起難過的。」
「他就不必了。」汪直幽幽地說道:「睡吧,英子。」
半晌過後,英子便鼻息沉沉地睡去了。汪直淺笑地看著她肉嘟嘟的睡顏,也跟著緩緩地進入夢鄉。
***
「這什麼破池子?半條魚也沒有。」尖銳的女孩嗓音喚醒了凍僵的汪直。天色已然大亮,他連忙看了看懷中熟睡的英子,所幸她還是暖和的,只是雙頰凍得發紅。
「姑娘,許……許是魚群畏人呢,夏天時這兒有許多魚的。」宦官似是怕極了女孩動怒,嗓音中透著一絲慌亂。
「有了,小州子,你潛下去看看冰底有沒有魚」女孩命令道。
汪直這才知曉了那姑娘的身分——皇貴妃拔扈的義女余妍芝。小州子是余妍芝的貼身宦官,年僅五歲的余妍芝仗著萬皇貴妃的溺愛,在昭德宮內儼然已成了一方霸主。
若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似乎會比困在柴房內來得糟些。然而,若是不出聲喚她,可能就得斃命於此了,汪直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難題。
「不……不成的,奴婢不會水。」小州子慌亂地應道。
「真無趣。」余妍芝嘟噥道:「看來下回我得把小祥子帶上才成,走吧。」
汪直有些慌了,甚至無暇顧及某個熟悉的人名。若是余妍芝走了,下回經過這兒的人,可能就只來得及給他倆收屍了。
「有人被困在柴房裡了!」汪直大喊。
英子揉了揉眼,緩緩坐起。
「是誰?」余妍芝興奮地叫道:「小州子,開門,說不定他會水!」
門板「砰」地一聲敞開了,突如其來的強光讓英子與汪直都睜不了眼。
「咦,怎麼有兩個人?你們兩個,誰會水……」余妍芝看向汪直的臉龐,呆愣地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宦官在她眼裡,向來都是醜陋而骯髒的代名詞。然而,眼前這個身著宦官衣袍的少年,卻俊朗地有如天神下凡。
「多謝姑娘搭救。」汪直不卑不亢地說道。余妍芝看向他的眼神,他早已屢見不鮮。拉起仍摸不清狀況的英子,汪直行了個禮,繞過余妍芝就走。
「站住!」余妍芝大喊。
「是。」汪直乖順地停下步伐,偷偷壓了壓英子的背,示意她像自己一樣垂首而立。
「什麼名字?哪個宮的?」余妍芝軟綿地問道,一抹緋色浮上她白嫩的雙頰。
「秉姑娘,奴婢昭德宮汪直。」汪直戳了戳英子的背脊,示意她回話。
「秉姑娘,奴婢是昭德宮的沈英。」英子僵硬地答道。
「很好,小直子,從今日開始,你就跟著本姑娘了。」余妍芝下巴微揚,一把拉過汪直的手。
汪直暗暗叫苦,卻只能微笑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