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淹沒的浪潮聲

緊接著少女語畢，彷彿映照著話語的內容一般，兇猛的浪濤聲自山腳下的小鎮而來。少年狂奔至圍欄處，像鐵欄桿的圍欄分隔了兩個世界，放眼望去，海浪正以勢不可擋的攻勢襲來，而用珊瑚礁與石灰岩造成的房屋如沙礫般被巨浪吞沒，靜靜的，原本充滿生機的、小鎮存在的地方，被填上了一片蔚藍。少女慢慢地往跪坐在圍欄邊的少年走去。

「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
少年的頭低著，使少女看不清他的表情。

「所以剛剛我們演奏的那首曲子是⋯⋯是⋯⋯」
無論少年問了什麼問題，都沒有得到少女的回答，她只是慢慢地走近少年的身邊。

「對不起⋯⋯」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啊！不對⋯⋯對不起⋯⋯抱歉，這明明不是你的錯。」
少年抬起頭看著少女，如陽光般明亮的雙眸泛著一層陰影，嘴角卻微笑著，溫柔的笑著，看起來卻痛苦的像要哭出來般。

「我只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少女蹲下身，緊緊的抱住少年顫抖的身體，沒有任何錶情的，只是摸著少年的頭，試著安撫他的情緒。而海浪已經慢慢的淹了上來。

「我不該讓任何人接近這裡的，也許從當初就不應該讓任何人過來。」
「我只是在欺騙自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只是自私的想碰觸那一點溫暖。」
「我明明早就知道會這樣了⋯⋯我很抱歉。」

懷裡的棕色毛球突然停止了顫抖，雙手也緊緊地回抱著少女，但再次看到少年清秀的臉時，少女只看到了一種十分複雜的神情，似乎在猶豫、糾結著什麼。

「我不需要你的抱歉！我只想離開這裡，活著離開這裡！」
少年粗魯的掙脫開少女的懷抱，往神殿深處的雕像走去。而少女只是一言不發的，跟在少年身後走著。

「這裡不可能沒有離開的方法對吧？一定有通往陸地的方法對吧？」
少年進到神殿的深處，敲啊敲、打啊打，掛著一副悲傷的、害怕的表情，努力地找著離開的道路。

少女深深的吸了口氣，微微的嘆了口氣，以緩慢的節拍按下了琴鍵上幾個絕對不相稱的音符，並緩緩地後退。須臾，雕像動了起來，原本捧著鋼琴的天使的手，緩緩地疊握在胸前，好似在祈禱一般，而喪失支撐的鋼琴則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成一個個琴鍵。原來在鋼琴的後方，隱藏著一個狹小的空間，與雕像不相襯的是，沒有縫隙的鐵皮牆身與密封玻璃的門。在這期間，海水已經從殿外漫進神殿裡來了。

「這是島外的人如果要緊急避難時搭乘的救難艇，但只夠容納一個人。」
淹至少女膝上的海水，正暗示著時間的緊迫，但少女卻不疾不徐的像導覽員般站在救難艇旁慢悠悠地介紹著。少年的臉越發嚴肅起來。

「所以你原本打算就這樣逃走是嗎？逃走之後呢？難道你以為在人生地不熟的陸地能活得下去嗎?」

少女深深地嘆了口氣，以僵硬的口吻說著。
「這個救難艇設定在我的創造者被流放的那個小鎮，他會去接應你。」

「是嗎？那一切都沒問題了。」

突然，少女被一股力量推開，等到回過神來時，隔著玻璃艙的是少年溫柔的令人想哭的笑容。少女奮力的想推開玻璃艙門，但被淹及少年腰身的水制止了。
少女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她大喊著、嘶吼著，瘋狂的像要敲碎那薄薄的玻璃門一般。對面的少年只是靜靜的，像是想將少女的身影深深刻在腦海裡般注視著。然後，張開口，似乎在說著什麼。

在少女的救難艇離開後，少年慢慢地踱步到神殿外面，看著與天空重疊的，遙遠的海平面。

「也許我當初就不應該過來呢。」
「約定嗎⋯⋯我是不是，就這樣不小心把你拖下水了呢？」
「如果把故事跟我一起遺忘在這裡的話⋯⋯能夠獲得幸福嗎?」
貪婪的海吞沒了少年眼角的淚珠，隨著古城一起，沉眠於溫暖的海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