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與盾
本章節 4189 字
更新於: 2020-08-06
果然,即使快一年沒見,她的辦事能力依舊是頂尖,不只沒有因為上了大學而變得怠惰,反而更上一層樓。
詹芷彤用吸管輕輕攪動美式咖啡,她對面的女孩正用驚人的速度處理各式各樣的問題,在把第二個奶精球加進咖啡裡時,她暗自心想。
「……實驗室的話,我在上個月已經跟季教授確認過了,他說可以讓我們先使用,只是鑰匙必須在他離開辦公室前歸還,至於報告上的論點,為了確保萬一,我有跟認識的學長確認過了,他說是可行的,
「還有,幫我催一下東銘,讓他快點把剪報傳給我,他現在手機送修,我聯絡不上他,拜託,謝謝你了。」
長吁一口氣,嚴子喬終於掛斷,不好意思地向詹芷彤道歉:「抱歉,我們難得見面,我卻講了快十分鐘的電話。」
「沒關係啦,畢竟學校的期末作業也很重要。」詹芷彤不介意地擺手,兩隻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好吃嗎?要不要加點一份店家推薦的牛奶糖奶昔?」
嚴子喬罕見地表現出厭惡:「才不要,光是聽到那三個字就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到底為什麼這麼討厭牛奶糖啊?」詹芷彤一臉的不解,「連這點也是,妳還真的一點也沒變,不管是喜歡的事物還是個性都是如此,所以其他人我還不敢保證,但是只有妳讓我覺得,妳是絕對不會談戀愛的。」
嚴子喬看著詹芷彤把第三個奶精球加進咖啡裡,疑惑的偏過頭:「這兩件事有什麼關連?」
「妳問我有甚麼關連?」詹芷彤誇張的張大嘴,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妳高中的時候也是超多人追的,可是妳每一個都瞧不上,就算難得妳有了喜歡的男生,後來也都莫名奇妙的沒了下文,
「一個人的感情觀點照理是不會改變太多的,因此之前妳跟我說交了個女朋友時,我差點真的從花蓮殺上來看看妳是不是給外星人換了腦袋。」
追求者,聽到這個像是蚊蟲般令人作嘔的詞彙,嚴子喬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但是,當想起姜於婕時,濃濃的煩悶散開,她臉上的表情也換上飽滿的幸福:「我之所以會動心,肯定是因為我女朋友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詹芷彤從未見過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對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才能讓嚴子喬如此的著迷。
她忍不住心生好奇。
「溫柔……具體來說,是怎麼樣的呢?」
「很體貼,我身子不舒服她都會從學校趕來看我,然後還非常的疼我,總是無條件的包容我的無理取鬧,還有還有,尤其是對每個人都給予相同的溫暖這點,真的很迷人。」
詹芷彤一開始倒還笑著聽,可聽到後來卻隱約覺得不對勁,對每個人都一樣的溫暖是甚麼意思?她盡可能不去往那個方向想,但是那個字詞卻擅自闖進她的腦中:
中央空調。
不對,不能只聽隻字片語就隨便下定論,詹芷彤甩甩頭,讓混沌的頭腦變得清醒一點,故作隨意地詢問嚴子喬後面那句話的含義。
「喔,就是對所有人都很好,她不會只對我一個人溫柔,她會因為朋友生病而照顧他直到天亮,也會因為同學忘記帶傘而走四十分鐘的路去給他送傘,結果還因此錯過門禁。」
嚴子喬至今都還記得那天深夜,姜於婕突然出現在床邊,告訴她錯過門禁的原因時,她笑得在床上打滾,姜於婕惱羞地要走,卻還是被自己按在床上吃的乾乾淨淨。
回想這段過去,她忍不住會心一笑,詹芷彤放下那杯已經被她搞得不像美式咖啡的飲料,完全笑不出來:「等一下,這太過火了吧?百分之百超過朋友應有的分寸了,妳身為她的女朋友,她卻對妳跟對別人用一樣的方式,對每個人都太好太溫柔,簡單來說,就只是中央空調罷了。」
「中央空調?」
「就是對所有女生都好的讓人誤會的人啊。」詹芷彤恨鐵不成鋼地抓住嚴子喬的肩膀,「妳是個好孩子,我很擔心妳被人騙了,要想明白點知道嗎?」
隔著窗戶,外頭正滴滴答答地下著小雨,正如同第一次遇見姜於婕的天氣,在她的認知中,人會變得溫柔多半是因為有了愛,嚴子喬渴望著能夠擁有那份溫柔,卻深深抗拒著所謂的愛。
她其實很清楚,姜於婕是個沒有愛的人,但是,她的行為舉止並沒有因為她沒有感情,而變得冷酷,相反的,她一直都很溫柔,對自己也不例外。
願意傾聽她說話,願意陪伴著寂寞的自己,不是因為她是她的女朋友,而是就算是其他人,姜於婕也會這麼做的。
這點讓她感到安心,她可以盡情的擁抱姜於婕的好,卻不用擔心這份溫柔裡是否別有用心,因為姜於婕對大家都是這樣的啊,所以她在姜於婕的心中永遠不會成為與眾不同的存在。
沒有愛的妳,在我眼中,卻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詹芷彤苦口婆心的又勸告幾句,嚴子喬都笑笑的隨口帶過,詹芷彤見她這樣,也很難再多說什麼,末了,她也只能無奈的放下一句:
「如果被欺負了就告訴我,敢碰我的好姊妹,我一定讓他吃不完兜著走,打得他滿地找牙。」
她滿臉擔憂,而嚴子喬只是微笑:「謝謝。」
告別了詹芷彤,嚴子喬撐著傘穿梭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斗大的雨水濺濕了她的鞋襪,黏膩的觸感讓她渾身不舒服,她決定先去附近的便利超商坐一坐。
「等會還要去車站附近搭公車呢。」嚴子喬望著沒有絲毫減輕的雨勢犯愁,亮起手機,想打給姜於婕,卻突然想起她有說過,今天要陪朋友回台北一趟,也不曉得打電話會不會打擾到她。
既然打電話不行,那就傳訊息給她好了,那麼該傳什麼呢?
握著手機煩腦了很久,嚴子喬決定請姜於婕今晚來她家教她畫底妝,這樣雖然現在不能跟她通話,但晚上就可以見到她了。
姜於婕意外的很快就回了,答應了她的請求,嚴子喬開心地手舞足蹈,但這份好心情只持續到她算好時間,準備前往公車站搭車之時,遠遠的,她就看到姜於婕和之前那個印象中彷彿叫做辜曼的女孩走在一起。
看她們的方向,似乎也是正要去搭車,原本像充滿氦氣的氣球般輕飄飄的愉悅,瞬間被戳破了一個大洞,直直墜入潮濕的地面。
又來了,這種不痛快的感覺,原來姜於婕昨天說要陪的朋友就是她啊,她也知道自己很奇怪,明明喜歡姜於婕博愛的溫柔,卻又不知為何特別不喜歡姜於婕跟辜曼相處,她不希望姜於婕喜歡自己,卻也不希望她喜歡上別人。
矛盾,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適合自己的形容詞了吧。
抓緊雨傘,嚴子喬藏起糾結的情緒,往她們兩人的所在地奔去,雖然她還無法弄清自己所渴望的,到底是什麼,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想順從此刻的心之所向。
那就是待在她的身邊。
五點二十分第九節課結束,六點打工開始,十點下班。附註:今天查房清點,記得在十一點門禁前回到寢室。
打開手機的備忘錄,姜於婕看著今天塞的滿滿當當的行程嘆息,這就是為什麼她討厭星期一的原因。
「真的不考慮跟妳店長說一聲,讓他給妳換個班表?」曹璟瑄完全不明白她為何堅持不向店長反應。
姜於婕把手機放回抽屜,繼續方才沒寫完的文字:「當初是我自己跟他說我這個時間可以的,都已經要持續一個學期了,也從未因此發生沒趕上門禁或遲到的事情,我想我應該還應付的來。」
「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吧?」陸曼咳了幾聲,隔著口罩說。
曹璟瑄把手放到咳得撕心裂肺的陸曼頭上,乾脆地把她當成負面教材:「太累的話,可能會像陸曼一樣,區區一個月內就感冒了兩次喔。」
姜於婕將視線從一行行的文字移到可憐的陸曼身上,其實心裡有些同情,陸曼身子一直不太好,每到季節交替的時候總會生個幾場病。
上次感冒倒是還好,還能請假在宿舍休息,現在期末考越來越接近,陸曼來學校聽課讀不下幾個字,讓她請假她心裡那道坎又過不去,最後只能撐著疲憊的身體來上課,結果書也沒讀好,要休息也沒休息到。
「妳們小聲點,會吵到其他同學自習的。」陸曼無奈地把曹璟瑄的胖爪子從自己的腦袋瓜上移開,憂心忡忡看了看四周正奮筆疾書的學生們。
曹璟瑄自討沒趣地抓抓頭髮,探身去看姜於婕從剛才就不停書寫的字條:「妳在寫什麼?」
「喔,這個是化妝的步驟和正確方式。」姜於婕隨口回答,還不忘補充一句,「這是要給學姊的。」
「也太用功了。」曹璟瑄有些無言,正打算吐槽個幾句,眼角餘光就瞥見陸曼起身整理滿桌的講義,「陸曼妳要走了嗎?」
陸曼草草點頭,一肩扛起包包:「我覺得我可能有點發燒,頭暈的很,先回去休息了。」
「等一下,我陪妳回去。」姜於婕急忙把字條塞進口袋,提起背包,追著陸曼離開圖書館,「我怕妳在路上昏倒了。」
「哪有那麼嬌貴。」陸曼緊皺的眉頭鬆開,笑著打趣,誰知曹璟瑄緊隨其後,雙手抱胸,冷哼一聲。
「妳們別想把我一個人留在自習室,我也要照顧陸曼。」
既然都回來了,她們索性翹掉了第九節,姜於婕和曹璟瑄先回自己的寢室放好背包,再過去陸曼的寢室找她。
因為大一的課表基本上是相同的,所以這節陸曼的室友---劉秋瓷和另外兩個陳姓同年級女生自然都有課,整間寢室只有她們三個,姜於婕和曹璟瑄嘰嘰喳喳地聊的開心,陸曼在床上閉著眼,偶爾也跟著湊合上幾句。
差不多接近五點半,姜於婕看了一眼手錶:「我差不多該去打工了,不然大頭陳一定會把我裹上麵粉然後再丟進油鍋裡,妳們別忘了明天要去學姊家做巧克力的事喔,小曼,如果不舒服的話就好好休息就好了,妳的份我可以幫妳完成。」
曹璟瑄一臉討好:「大方的女神,也連我的部分也一起處理吧,我會敬愛您一輩子的。」
就在姜於婕用力地扯著曹璟瑄的耳朵,嘴裡還嚷著「去死啦小豬,妳不來我就把妳炸成薯條」之類云云時,陸曼把臉埋在棉被團裡悶悶的道:「我沒關係的,我明天晚上一定會去。」
姜於婕感動地抱住陸曼:「謝謝妳,不像某個女人,身體壯的像頭牛一樣還想偷懶,怎麼,看我幹嘛,就是在說妳啦。」
她邊說還邊斜眼看正在大嗑洋芋片的曹姓大小姐,無奈曹姑娘臉皮極厚的當作沒聽到:「妳不是要去打工了嗎?快去快去。」
姜於婕送了她最後一個白眼後,又轉頭跟仍然沒露臉的陸曼說:「要不要我晚上順便買粥和藥給妳?」
「拜託妳了,錢我晚點給妳。」
姜於婕關上門後,曹璟瑄收拾起嬉皮笑臉,「唰」的一聲拉開遮去陸曼大半臉龐的薄被,陸曼冷不防被扯開被子,一張羞得通紅的臉措不及防,直接在曹璟瑄的面前展露無遺。
「什麼?」
「是因為她的溫柔嗎?唉,好在她也不是個心思細膩的。」
曹璟瑄的目光含著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的憐憫:「雖然我偶爾也會覺得她和學姊間的關係,莫名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但她……再怎麼說也是她的女朋友,陷入太深只會受到傷害的。」
語重心長說完,曹璟瑄伸手摸摸陸曼的頭,陸曼先是沉默,然後才輕聲道:「我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但是這種事、這種事……」
那份即使再透明也不能說破、即使拚命壓抑卻仍然熾熱的夢,在她心頭燃起不滅的燈火,早已無法抹滅。
曹璟瑄見她如此,也只能嘆息。
明知道會受到傷害,卻依舊期盼著,宛如撲火的飛蛾,為了那一剎的璀璨,願意捨棄所有,瘋狂而義無反顧,或許,這就是青春必定要經歷的矛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