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８　行動，潛入學生的更衣室

做足了堅不可摧的覺悟，那是之前對自己不夠了解的虛幻。
只是伸手朝向不應屬於我的希望一搆，就過於疏忽、過早鬆懈、過度自信。
「喂，你在這裡幹嘛……」
意識到從更衣室入口傳來漸趨接近腳步聲時，已經來不及躲藏了。
然後聽到那聲音的瞬間，千頭萬緒衝進腦海，過多的資訊量把頭腦沖刷得完全不剩。一片空白。
不過這一瞬間代表什麼、帶給未來什麼、改寫過去的什麼，只在一霎，早已瞭然於心。
「我……妳、妳怎麼在這裡……」
像壞掉的對講機，獨剩一片雜訊的腦袋無法提煉出任何推辭，只能呆滯地反問意外闖入的彩熠。
「我蛙鏡壞了，回來拿新的……所以，你又怎麼在這裡？」
無意義的問句只拖到一句話的時間。這點時間只告訴了我拖時間無益於事。
我握了握被我背著手藏在身後的東西，那是能將眼前、還有近在咫尺之外的女孩們從未知的黑暗泥沼傳送回綠地的傳送門。
也是能讓我毫髮無傷斬破這場面的利斧。但我不能這樣做。
妳知道嗎？這個拿來掛背包的掛鉤，還有這個貼上故障標籤的插座，其實都是針孔攝影機喔？
然後裝設這些東西的人，就是妳憧憬、信任、親密的──
「你發呆啊……我、說！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在保全自身的同時，這女孩心裡某處會四分五裂。不，會傷害到的恐怕不只彩熠。
我做不到。如果做得到的話，我現在也不會面臨這種窘境。
「喂……你，怎麼了啊？」
見我遲遲不開口，還穿著泳裝、滿臉疑惑的彩熠步步朝我逼近。我趁我們還有一段距離時偷偷把針孔攝影機藏進口袋裡。
剛剛還在更衣室門口的彩熠停在離我只剩一步距離的前方，仰起頭望著我。
她的眼神好複雜，我無法解讀。彩熠緩緩張開雙唇──我想我差不多要被判社會意義上的死刑了。
「你……迷路到這邊來了？」
誒？
「哼哼，都大人了還會迷路……的確很丟臉呢。教師更衣室的通道在旁邊喔。」
什麼？
只要以正常人的思維、合理的邏輯判斷、再加上最近流傳的我的名聲，任何人都會對現在的場面推斷出那個結論。也就是練老師偷看泳隊練習還不夠，竟然還闖進學生更衣室不知幹了什麼下流勾當。
她不是應該瞬間完成這個聯想，然後厲聲指責我，或是倉皇逃離眼前這隻野獸嗎？
手腕傳來的觸感把我從震撼的高原拉了回來。
「快走吧。被發現就麻煩了。」
彩熠握住我的手腕輕輕拉扯。但我還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
正是因為對彩熠的個性再了解不過，我才以為萬事休矣了。至少就我個人在這所學校的人格價值是這樣沒錯。
那麼簡單了當的聯想她怎麼可能沒想到？
「怎麼了啦，一副呆滯的模樣……」
彩熠又扯了扯我的手，我任憑身體隨著她的力道搖晃。
眼神變得稍微不耐煩。我好歹從大學開始就在補習班工作，雖然年輕也看過不少學生，基本上他們表現在臉上的心情都有自信可以馬上解讀。
彩熠現在竟對我沒有一絲侵略、質疑、恐懼、憤怒，只有些許疑惑和拉不動我的不耐煩。
太不對勁了。不合常理、不符邏輯。
「我說啊……」
妳不懷疑我在這裡做了些什麼嗎？
這樣問的話無疑是飛蛾撲火。彩熠剛剛也有這個疑問，不過在幾番嘗試得不到答案後，猜想我是迷路了。
正當我思忖如何提問才能一解心中的問號同時不自投羅網，原本靜靜凝視著我的彩熠搶先開口。
「不管要說什麼，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說得也是。我點了點頭。
能這樣過關再好不過。雖然遇到了這個意外，但目標的針孔監視器也已經到手，整件事也算有驚無險、可說是完美達成了。
彩熠輕拉著我起步，我也挨著她的步伐，離開這隨時有危險的禁忌之地……
「小～彩～熠～～～」
才正要邁開第二步，更衣室門口竟傳來呼喊聲。我頓時渾身緊繃，在我前方的彩熠也像石化般瞬間停住。
那道聲音的距離太近，別說做出對策，連反應都來不及。
「去那麼久人家好擔心唷，是身體不舒服嗎？沒關係，璃香來幫妳做身體檢……誒？」
那聲音的主人出現在眼前，目光對上我們，然後瞬間愣在原地。
她是丙班的璃香，是我科任班級的學生。
我們三人同時靜止不動，成為宛如一幅畫的光景。不過這段對我來說短暫的安全期沒有持續太久。
璃香回過神，雙眼變得如獵鷹般銳利，瞄準成為獵物的我。
「老師……為什麼會在這裡？」
「璃、璃香，老師他…迷路了啦……」
「迷路……？」
「是、是啊，教師更衣室不就在旁邊嗎？老師好像不小心搞錯了……」
「這樣啊。但是……」
璃香狐疑地瞇起眼，又望向我這邊。跟彩熠不同，看來她完成了那個正常人都會不約而同做出的推測。
「那是老師宣稱的吧？就算再怎麼迷糊，面對在社會意義上足以殺死他的情境，也會特別注意吧？
「況且教師那邊一進去要先走一段通道，才會看到分性別的更衣室；而學生因為只有女生，一進門就是更衣室了。那麼，練老師在進來的瞬間不就應該發現自己走錯了嗎？」
璃香一邊道出無懈可擊的推論，一邊朝我們走進，牽起彩熠的手，把她從被認定為危險人物的我身旁拉開。
「但既然彩熠都這麼說了……我就姑且接受這個理由。」
聽到這宛如佳音的赦免，全身的緊繃化為一口氣吐了出來──
「不過……請老師證明，在這宛如伊甸園的女高中生更衣室裡，自己沒有做出背棄人格忠於慾望的下流行為。」
「什、什麼？」
「像是拿儲物櫃裡的內褲出來聞、拿儲物櫃的內褲出來舔，或是……意圖偷走儲物櫃裡的原味內褲。」
璃香露出一抹冷冽的笑容。我的腦袋頓時明晰，腦中的警鈴遲遲響起。已經被將軍了。
像隻被困在蜘蛛網上的小蟲，現在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刺進致死的一擊。
「前面兩個都不好證明；所以，只要證明自己沒有拿走學生的原味內褲，我就願意相信你什麼猥瑣的事情都沒幹喔，練老師？」
換句話說，只要證明我全身上下都沒有藏著璃香所說的原味內褲就行了。而要證明的唯一方法……
「請你把口袋翻出來吧。」
滿溢著自信的眼神和笑容，璃香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勝利。她肯定早注意到我口袋鼓鼓的了。
我嚥了一口口水，在腦袋不停翻找突破的機會。雖說我大可以坦蕩地把口袋翻開來，反正裡面一邊是反針孔偵測器、另一邊是剛剛被我拆下來的針孔攝影機。但如果在這邊攤牌，不只是彩熠，璃香恐怕也會深受打擊……
「怎麼了？作賊心虛嗎？難道口袋裡真藏有學生的內褲嗎？」
「等，不要過來……」
璃香三步併兩步，不一會已經來到伸手可及的距離，一把手抓住我褲子的口袋。我連反應都不及，只感覺到口袋變空了些。
裏頭的東西被粗魯地了抽出來。璃香握在手上的，是插座外型的針孔攝影機。
「這是……？」
「還給我！」
重要的證據被奪走，我拋開無謂的顧慮，粗暴地把東西奪回。
對我的行徑不為所動，璃香狠狠地瞪視著我。
「那個是…針孔攝影機吧？」
她怎麼會知道！？
「咦？！老師……這是、怎麼一回事？」
剛剛在一旁不知所措看著一切的彩熠也驚疑出聲。
「小彩熠，妳還不懂嗎？那個在妳們面前看似大好人的練老師，其實就是個變態偷拍狂而已！」
璃香張開雙手將彩熠護在身後，氣勢洶洶地對我破口大罵。
「你這傢伙…知道嗎？你像個痴漢一樣躲在健身房看我們練習，老早被我們察覺了，是你們班學生說你好像只是對紫紅老師有意思，大家才沒深究。沒想到你變本加厲，行徑越來越露骨，還利用紫紅老師的關係進到泳池來！不過一連串這麼離譜的事情，最多也只被粉飾成你熱烈追求紫紅老師流傳到一般學生之中，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小彩熠用她的人脈拚命幫你講話！說什麼你絕對不是這樣的人，還替你找了一堆理由！」
！？彩熠她……！？
「而現在這個情形……你狠狠背叛了學生對你的信任，老師。你這衣冠禽獸、兩面三刀的羊皮狼！」
「等、等等，就算這樣，也不能認定那些針孔是老師的……」
「小彩熠！！妳真的被沖昏了頭，不要再上那個假惺惺的壞男人的當了！」
「……是啊。平常那樣子只是我的偽裝而已，為的就是騙取她們拋卻理性的信任罷了。」
「老、老師！？」
場面變成這樣，早已覆水難收。我被璃香一口咬定成在更衣室安裝針孔的偷拍狂，而這件事肯定會被火速流傳。
若璃香所言屬實，那到時彩熠替我講話這件事，或許會被泳隊的其他人傳出去。難保彩熠不會被批評為虎作倀，難免落人口舌。
璃香跟彩熠一樣，也是交友甚廣的類型。而且作為彩熠的好友，以她的個性肯定也顧慮得到這層面。
所以，雖然璃香不會怪罪彩熠，我還是得在她心中深深把彩熠烙印成百分之百的受害者，以此藉由她的嘴巴，讓彩熠免於遭受明中暗中的非難與抨擊。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了。我的學生會替我背書，也早在我的計畫之中。那種不經世故的小女生最好騙了，只不過幫她們一點無聊的小忙，她們就心醉神迷，對我言聽計從。」
「哼哼……這叫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你、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啊！？」
「哇啊啊！小彩熠妳快醒醒！他都招供了，妳看清楚！眼前的是一等一的渣男啊啊啊！！」
彩熠激動得想衝過來，被璃香一個轉身迎面攔住，兩名少女抱在一團。
就算做足了走這條路的覺悟，對上彩熠瞪大的雙眸那一霎，心頭仍不免一揪。
想不到竟然被平常總對我沒大沒小的學生默默守護了。但也好歹也顧慮一下自己吧……傻孩子。
璃香也，真是善良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反應就是站在彩熠那方，而不是轉頭指謫彩熠的識人不清。
游泳隊裡還有更多不諳世事的單純女孩，她們都是最不應該被邪惡染指的存在，但社會的殘酷攻擊才不會分別善惡。
至少在她們步入那個階段之前，挺身擋下那些惡意的子彈，是我，身為一個老師，最基本、應盡的底線責任。
而為了完成這項責任，我必須帶著關鍵的兩個針孔攝影機，從這裡全身而退。
擋下子彈會遍體麟傷，但不會成為勸退我的力量。
「璃香，妳剛剛是說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並不是這樣喔。是因為如今就算說出來，也不要緊了。」
抱住彩熠的璃香聞言轉頭，雙眼充滿警戒。
「被妳撞到這樣的場景……以為我會就這樣放過妳們嗎？」
「你、你要做什麼……」
璃香放開彩熠身體，飛快轉身面向我，一邊用眼神威嚇我，一邊張開手把彩熠護在後頭。雖然她自己都害怕得雙腳微微顫抖，還是一副一往無前的模樣。
「我要做什麼……妳就用自己的身體好好感受吧！」
語畢，我作勢箭步向前；果不其然，璃香「哇哇哇！」地拉著彩熠頭往後跑，頭也不回。
我看著她跑到更衣室的入口旁，然後往外面，也就是泳池方向大喊「救命啊！！」
連續這樣喊了好幾聲，全然沒注意到我並沒有動作，仍站在原地。
由於璃香的求救聲，泳池那側充滿混亂的聲音傳進耳裡，並有逐漸接近的趨勢。
之後，璃香應該會驚魂未定地講出剛剛發生的一切，還有我利用彩熠和威脅她們兩個的事。
這樣將來投射到彩熠身上的，就會只剩滿滿的同情與不捨了吧。希望能如願。
而較於璃香的驚惶，彩熠從剛剛就一直面不改色，只是靜靜看著這場鬧劇。
現在也是如此。一隻手還是被璃香拉著的她面向我站得筆直，用不容許我逃避的眼神緊緊吸著我的目光。
「你到底……在做些什麼？」
畢竟彩熠常對我生氣，我一聽就知道這是她正壓抑著狂怒的語氣。
但現在可不是回應她的時候，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一面倒著走準備撤退，一面對她聳了聳肩。
大人有很多必須瞞著小孩的事吶。
「之後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我轉頭正要全力往出口衝刺的同時，背後傳來最後的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