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總長之死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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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7-22
元治元年(西元1864年)十月。
繼承北辰一刀流劍術、身為伊東道場之主的伊東甲子太郎,和弟弟、朋友與門下弟子,從江戶來到京都加入新選組。因其文武兼備又是一方道場的道場主人,起初相當受到近藤局長的歡迎及禮遇,被拔擢為隊上的參謀兼文學師父,但是土方副長卻認為他可能懷有異心而對他有所警戒,隊上組長如沖田、齋藤、原田、永倉等人,也因為他在討論移屯西本願寺的幹部會議中,隨口就拿山南總長左手已殘無法再用劍的事做文章,對他產生反感。
於是,伊東一派的加入,成了一股推波助瀾的洪流,促使山南決定試用改良過的變若水,只為了搏一把運氣——奪回重新拾劍揮刀的能力。
『……那位伊東先生嚴肅的質問我「不是隊士怎麼會出現在屯所裡」,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嚇人呢!還好沖田先生及時出現幫忙解圍,但他用刀砍了一朵花說要送給伊東先生,被指稱太粗暴了……』只有兩個人單獨對話的時候,雪村還是會用中國話與朱琬萍交談。
『總司拔刀了?』抱著盥洗用品走出隱約還飄著水蒸氣的澡間,朱琬萍轉頭看著雪村。
真讓人意外——那個表面嘻皮笑臉、其實內心冷靜精明的孩子?
『是啊。』雪村點點頭。
『這樣啊……』朱琬萍低頭思忖,『這麼說來,這個伊東先生可能有點古怪。』
這個人——是不是就是後來在新選組裡搞分裂的那一個?
『古怪嗎?要說古怪的話——』
「這就奇特了!屯所駐地,輕易不會有女子蹤跡……」乍然響起的男嗓聲線輕柔,一道人影自緣廊對面的矮樹叢現身,「再加上,素聞新選組的內規嚴明,這種時候,應當不至於有遊女穿梭屯所才是。」
「伊東先生?!」雪村率先認出來人。
「沖田先生之前說過,屯所內盡是男人沒什麼嬌花可飽眼福……」
緩緩朝兩人走進,伊東俊秀的臉上神情陰晴莫測:「然而,眼前這朵——明明就是芬芳嬌豔得讓人無法視之不見呢!」
「……」明白對方的目光中,審視的意味多過於欣賞,朱琬萍保持靜默與警戒的看著來到面前的人。
「妳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又是——」
伸出去想捏住對方下顎的手被果決地揮開,伊東不怒反笑:「挺有個性的!女人,妳是做甚麼的?」
「……」朱琬萍依舊默然地盯著眼前看來溫文爾雅、滿臉笑意的男子。
「伊東先生,這是家姊……」雪村與朱琬萍相視一眼,兩人都在猶豫著話是否還要往下說。
「這位是山南總長的未婚妻,琬小姐。」緣廊的後方,迅速走出沖田與齋藤的身影,說話的人是沖田。
「原來是總長夫人!」伊東後退一步,依舊笑著,「未聞屯所開放女眷入住,剛才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了。」
『我們的故鄉在偏遠之地,在這裡除了山南先生便舉目無親,成親之前幸蒙近藤局長暫時通融。』
坦然地迎視伊東帶著嘲弄與輕蔑的眼神,朱琬萍笑道,『近藤局長對待遠來之客有多麼禮遇,相信伊東先生已經親身體驗過,不是嗎?』
她故意用中國話回覆,果真看見伊東臉上的笑容開始僵化,當千鶴一字不漏地轉述完畢後,更是收到對方再也維持不住笑意的效果。
「原來是近藤局長的禮遇。」伊東勉強端住最後一點風度以維持自身顏面,「那麼夜已深,就不打擾了。」
這女人,竟然拐個彎說他氣量狹小又無禮?!走著瞧!
「伊東先生請慢走,恕不遠送。」朱琬萍立刻恢復日語說話,還故意端著一副態勢,果然立即收到對方投以一記隱晦的白眼。
「即使認同他的劍術造詣很高,但是我不喜歡這傢伙……」沖田看著伊東遠去的背影低聲說道,「總覺得之後還會有事情。」
「這位先生……」朱琬萍回頭瞥了沖田一眼,「可是個笑裡藏刀的白眼狼。」
「琬。」意會到朱琬萍語氣裡的停頓,齋藤接著開口,「能夠防範於未然的情報,效益絕對優於事發後的檢討。妳是否掌握了甚麼,需要先向副長報告?」
「這個讓我想一想。倒是——」朱琬萍再次回望身後兩人,「你們怎會同時出現在這裡?」
「剛剛夜巡完畢,回房間的路上遇到總司。」向左橫眼,齋藤瞥了瞥身旁這位,照理說應該已經就寢的人。
「我嘛……」
沖田正要思索塘塞的理由,抬眼對上朱琬萍那雙沉靜冷凝的目光後,沒有掙扎多久就棄械投降:「好好好——我呢,是被山南先生找去的。」
「山南先生?」微揚的尾音表達著朱琬萍的訝異。
「是啊。」雙臂交抱胸前,沖田點了點頭。
「千鶴,妳先回去,我去看看山南先生。」
「欸?琬姊姊也跟沖田先生一起去嗎?」
「嗯。」把自己手上的木盆塞給齋藤,朱琬萍將隨意披在肩上的外褂重新穿好,「盆子,就拜託阿一陪千鶴回去時順便一下,謝謝。」
「……」隱晦的看了沖田一眼,齋藤神色淡漠的瞅著朱琬萍,卻似乎欲言又止。
他想跟去看看,總覺得會出什麼事……說不上來為什麼,卻有一股直覺般的不安,逐漸壟罩心頭……
然而,總司堪稱是隊上數一數二的高手,若有異狀,應該也足以保護琬的周全——
那麼,自己這種毫無根據的多慮,對總司的劍技而言,會構成一種冒犯吧?
於是,中庭小徑的盡頭,心思隱約各異的四個人,分成了兩個方向背道而走。
「小琬這是幫一君製造機會?」沖田一臉玩味的瞅著朱琬萍。
「如果產生那樣的效果,也算是順水人情。」朱琬萍回應了一臉淡然,「我是真的擔心山南先生,所以才要跟去看看。」
「原來是這樣。話說,小琬一直都竭心盡力的照顧山南先生呢……」沖田的笑容,與其說是曖昧,不如說是飄著一股酸味,「就寢前還要探詢一下才肯放心啊?」
「既然不像阿一那樣剛結束任務,這種時候在屯所內面見總長——」
拉住走在左手邊的沖田,朱琬萍轉身定定地瞅著他,一雙墨瞳異常清澈:「總司,你還需要帶刀做甚麼?」
「嗯哼……小琬果然是個很特別的女子!」撇開臉,沖田繼續邁著腳步,「格外冰雪聰明到……也許會讓人頭疼的地步呢!」
「所以呢?又是口頭禪——『直接斬了』嗎?」
「呵呵……誰知道呢?」
沉默了一下,朱琬萍再開口:「……總司,如果萬一……你真的會動手嗎?」
「我答應過山南先生——」頓了頓,沖田的聲線聽起來比平時低音許多,「不會讓他受苦。」
「是嗎……」抬眸瞅著沖田俊美的側臉,朱琬萍說道,「那麼,我只能盡力勸住他了。」
看似依舊悠然的神情,綠眸深處卻刻畫著激烈鬥毆的掙扎——這孩子,是抱定了要背負斬殺隊友的傷痛而覺悟赴約的吧!
明明還只是二十齣頭、大學新鮮人的年紀,卻各個這麼世故老成、甚至一副歷經滄桑的模樣……這是因為大時代動盪不安的關係嗎?
「並非不能明白——山南先生對於失去身為劍客的自尊、武士的驕傲——感到痛苦與絕望!」
幽暗的小巷前,沖田停住腳步,轉身握住朱琬萍的肩:「但是,小琬若能勸住他,或許還是比較好的。」
「請別對我寄予厚望……」朱琬萍重重嘆了一口長氣,「我是真的不樂見——山南先生把希望託付在變若水!」
以過度消耗生命力為代價,只為了展現超乎常人的活動力與復原力,這種形同加速自我毀滅與死亡的做法,在她看來根本就跟掩耳盜鈴的自欺欺人沒兩樣。
所以變若水的改良,就結論來說,等於從頭到尾都沒有成功過——自始是失敗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