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壞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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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8
翌日太陽才剛出來，眾人便已經準備就緒出發，沒有人提及昨日深夜的事情。
時近中午就停下來休息，避過了正午的猛烈陽光便繼續行程，直至將要日落時才休息。偶爾在山林間，不過多數能夠在些小村甚至城鎮休息，這也多得羅傑長年以來的遊歷經驗，清楚路途上的地理環境。
這一路上，幾乎都是羅傑訴說他過去所遇到的種種趣事，也包括了各種難以記載在手抄本上的事情，即使是以一國公主、未來繼承人身份努力學習的艾莉也不得不感嘆自己有所不及，至於烈特則保持一貫的作風，時而插嘴淺談幾句，整趟旅程快樂得讓人不捨。
即使這趟旅程歷經差不多半個月，途經的鄉郊或城鎮難免有些讓艾莉不愉快的事──與弗雷德皇國有關，但毫無疑問艾莉還是覺得這旅程實在太短了，因為羅傑不只是風趣能言，還是個見多識廣的老前輩，無奈他們已經抵達弗雷德皇城外郊，不得不與羅傑分別。
迫於無奈之下，艾莉也只能與羅傑道別，把這當作寶貴的回憶收藏在心中。
目送羅傑離開之後，艾莉與烈特往迴路走，畢竟艾莉為了與羅傑多談一會才會在弗雷德皇城外郊分別，否則他們應該在上午抵達的村莊便與羅傑分別。
不過烈特對此並沒有多言，他領在前面帶著艾莉前往目的地──一座連名字都沒有的森林，因為與羅傑分別而顯得失落的艾莉，突然以頗為深沉的語氣朝烈特說：
「喂，你還記得第一天晚上和羅傑老伯伯在路邊休息嗎？」
「嗯？」
烈特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就只是極其簡單地應了一聲。
「不用裝了，那天晚上，你們的談話我全都聽到了。」
「倒沒想到妳有偷聽的嗜好。」
烈特的反應依然顯得很平靜，別說艾莉在他身後，就算面對著他也沒辦法看到他的表情，在艾莉的想像中他此刻應該是擺著一張像木頭般嘴臉，其實暗地裡流著冷汗暗叫糟糕的模樣。
無論如何，艾莉也不是為了戲玩烈特才提起這件已經藏在心中長達半個月的事，她收拾了心中的幻想無視了那句等於默認的壞話說：
「比起你，我更相信羅傑老伯伯，你其實就是索的人吧？所以當初你提起弗雷德家的時候，心中才會浮現那股仇恨。」
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直至聽到「仇恨」二字的時候烈特才猛的整個人停住，倒也沒有發生跟在後面的艾莉撞了上去的狀況，畢竟艾莉一直「注視」著烈特。
不過短短的一兩秒，艾莉只覺得自己經過了漫長的一分鐘、兩分鐘，甚至更長久的時間，然後聽到的是明顯經過壓抑的話語聲：
「仇恨？」
烈特反問的同時再次邁開了平穩的腳步。
「嗯，就是仇恨，那種情緒我很清楚，在戰場上遇見得太多了，簡直是即使殺了對方還不夠，甚至摧毀了對方仍然沒辦法消去的仇恨。」
艾莉的應對方法則是以平靜且肯定的語氣回答，她想從正面迫烈特說出來。
只是烈特已經沉默起來，保持著本來的步伐帶領艾莉，似乎不打算作出回應。
想當然，艾莉不會在這裡就放棄：
「我記得你說過之所以找我，是想帶希望給我吧？」
烈特依然沒有答話。
「所以這些天我就在想，以你的力量，絕對可以一個人去復仇吧？當然實力再強大也得花不少時間，但你怎麼看都不缺，放著滅國的血海深仇不理會，反而跑來找一個不認識的人，真的難以理解……還是說，其實你有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烈特第二次停步，而且這次不只停步，還回過身來正面望向了艾莉，語調上倒是和平常一樣：
「看來我不說清楚妳也不會罷休。」
「當然。」
艾莉露出了勝利的笑容，也不多語等待烈特說下去：
「我也沒有騙妳的打算，我的確想要從妳身上得到某樣東西。」
即使是艾莉自己提出來，但當她聽到烈特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來之後，難免感到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是什麼？」
「妳還真是多問題呢……不只是想要知道我是不是索的人，跟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有沒有關係，現在又想知道我想從妳身上得到什麼，然後讓我想想……說起當初的話，妳也說過想要知道『永恆英雄』的事情，真讓人苦惱……」
烈特所說的「永恆英雄」，指的自然是那個殺了連艾莉也沒辦法殺死的魔王、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神秘劍士。
而此刻他說這番「故作煩惱」的話語時，也露出了不輸於艾莉剛剛才露出的勝利笑容，不過要是讓艾莉「看見」的話，更應該說成是賊笑。
艾莉雖然看不見笑容，但聽那番話的用詞就知道烈特的暗示，雖然不服失去了主導權，但這也不失為突破的缺口，僅花了三秒來再三思考之後便只好委屈同意答：
「那你想怎樣？」
「交換吧，我問妳一個問題，妳可以回問我一個問題，怎樣？」
「哦？但我的事你都知道到七七八八了吧？事前不是調查過了嗎？」
「嗯……所以我當妳是答應了囉？」
眼見艾莉毫不遲疑就點頭應是，烈特便再次領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說：
「那就我先來問吧……的確就像妳的說，能夠調查到的事情我都盡量調查過了，所以我想問的是未來的事情。經過了這些日子，總算稍微體驗回人類的生活了吧，那麼妳在契約的事情解決後，打算做什麼呢？」
大概因為烈特問得既嚴肅又認真，況且艾莉又考慮到要是自己答得隨便的話，對方也許會對她的提問敷衍了事，所以認真思考起來。
不過這問題還真從未想過，因為根本不可能解除到契約……如果能夠變回一個普通人嗎？會想做什麼事呢……
艾莉真的從沒有想過這種事，就如她從未後悔當天與惡魔簽下契約換取力量的決定，因為這是她自己所下的決定。或許從烈特口中得知這一切背後說不定有人為操縱的可能，但她清楚知道當時的自己毫無疑問拯救了不少生命。
這是她想做的事情。
烈特並沒有催促專心思考著的艾莉，保持適當的步伐領著艾莉前進。
直至艾莉開口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不知道……不過真要說的話，至少想先回去故鄉一趟。」
「雪之國嗎？不過屆時妳已經沒有了惡魔之力，現在北部被弗雷德家封鎖，沒辦法回去吧？」
「你只是問我想做什麼，又不是在問我能不能做到什麼。」
艾莉這番話說得有點不饒人，不過她沒有生氣的意思，烈特對此也沒有什麼表示，而是以依然故我的步調接著說：
「的確，那麼即使讓妳回去之後，又能做些什麼呢？那裡應該已經是一座死城了，別說偏向北方之地沒人居住，就連北部中央的地區應該也沒有人了吧？」
只是艾莉的回答並不是話語，而是顯得狡猾的笑聲，嘴角也禁不住上揚：
「你想問可以，不過這算是第二個問題囉，所以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才行。」
這讓烈特禁不住回頭朝著艾莉苦笑，可是還沒過上兩秒，他一副無甚所謂的語氣說：
「妳好像覺得自己在某方面贏了？只是問答環節先在這裡打住吧，因為我們到目的地了。」
這……這傢伙！一定是算計好的！他的心鐵定是黑的！可惡啊──
艾莉沒注意自己的額角現出了青筋，自以為這番咒罵的話語僅在自己心中。
無論如何，正如烈特所說，他們二人已經穿過森林，來到了一處頗為空曠的草地，中央是一座能夠映照出藍天白雲的湖，旁邊簡樸的小木屋也清楚地反映在湖水上。
正當二人要向著小屋走去時，屋內的人就像預先知道二人到來一般，從屋內走了出來。
身高僅有烈特的一半多一些，換言之還要比艾莉矮得多，和人類的小孩沒兩樣，她的穿著有點像艾莉，一件漆黑的連帽長衣覆蓋整個身體，在帽子的陰影下看不到雙眼甚至鼻子。
艾莉的感知當然知道這仙人誇張的細小體型，不過讓她驚訝的並非這點，而是這仙人給她的感覺實在──
好弱啊……這仙人的力量最多也只能算是中等惡魔的水平吧？難道是把力量藏在其他器具上了嗎？
艾莉有如此想法，是因為她曾經兩遇仙人，是在那段戰場上殺戮的日子中遇見的。那兩位仙人一直都躲著人在暗地裡消滅惡魔，當初也是她好奇追著才總算能夠打個照面，雙方也僅是問個好連談話都稱不上的關係。
亦因此，艾莉才能如此肯定對方是仙人與否，其實某程度上來說，仙人在她的感知中勉強算是「另一種惡魔」。
大體來說，她的惡魔感知能力能夠配合著惡魔的智慧發揮作用，只要是她認識的惡魔就能準確無誤感應出來，這算一類；另一類便是那些動物以及人類；直至遇到仙人親身從感知中確認過後，得出了第三類。
想當然，烈特在她的感知中屬於第四類未知的存在，不過她也不認為有所謂第四類的存在，畢竟仙人與惡魔可是歷史悠久的存在，只能說烈特是例外。
就在艾莉思忖著眼前的仙人為何力量這麼弱時，烈特加快了步伐迎了上去，低頭禮貌地問好：
「林中仙，近來還好嗎？」
「勿多禮，你我不過霧中塵緣，一言一允，別無其他。」
那仙人就連嗓音也與其體型一般未脫稚氣的高尖，活脫就是一個小女孩，但艾莉聽到那種口吻實在禁不住有點頭痛，她都不知道要找多久以前的古書才會有人這樣說話。
烈特還是客氣地緩緩抬起頭，然後才轉身介紹身後的艾莉：
「這位便是我所說，受到惡魔契約束縛的艾莉，未知能否幫忙？」
「既應允，毋須多言。」
就在林中仙回答的同時，艾莉迅即感覺到一股強而有力的視線投來，彷彿能夠看穿皮肉、看透骨子，抵達更深層、更虛無的世界，一瞬間甚至讓她覺得連心中的所思所想都被一覽無遺。
雖然沒有感覺到惡意，但艾莉幾乎反射性地想利用惡魔的肢體阻止對方的視線，幸好的是在旁的烈特早一步察覺到而輕按了她的肩膀一下，讓她稍微冷靜而抑制住這鼓譟不安的衝動。
所幸這情況不過持續了短短兩三秒，卻已經讓艾莉覺得自己持續戰鬥了數日數夜之久，即使是惡魔的身體也有點吃不消，正當她想開口詢問之際，林中仙已搶在前面說：
「此等惡魔之力恐在地獄也是非凡，我不知能否，但既然一言在先，必定盡力，那你決定是這事嗎？」
艾莉心裡有著無數之多的問號，但她總算認清楚自己在這裡根本沒有辦法插嘴，那位仙人除了剛才那能看穿一切的兩三秒外，一直以來的表現根本就把艾莉當作不存在。
烈特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依照他那一貫的壞心眼，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說明，他毫不理會艾莉繼續與林中仙進行「單獨」的對話：
「肯定，這便是我所求之事。」
「嗯，把這倒進艾倫河，事成後，必竭盡所能。」
林中仙回答的同時從長衣下掏出了一個精巧的小瓶子，扔給了烈特之後，便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回到木屋裡。
比起追問他們二人之間到底是怎樣的奇怪關係，艾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烈特手上的小瓶子上。
雙眼無法視物的艾莉──就算擁有視力也不可能看穿瓶子，即使擁有惡魔的感知能力，對死物也只能感知到其外形，所以她不可能知道瓶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但是她卻清晰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急遽下降，噁心的惡寒打從骨子裡滲透全身──
林中仙到底想把什麼倒進艾倫河──那條貫穿了亞倫城的大運河。
對於連自己也會感覺得到的危險──哪怕面對成百上千的惡魔也能夠面不改色的自己竟然會對如此一個小瓶子打從心底冒起恐懼，也就不難聯想那瓶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不需要確切知道它是什麼，但能夠猜出它的功用。
「烈特，你還欠我一個問題……所以，回答我，這是什麼。」
烈特深深感覺到艾莉話語間流露出來的壓迫感，憤怒至極而令聲音壓得很低，幾乎等同箭雨灑落，他不禁稍微板起臉，認真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
瞬間，無形的巨力揮落，僅僅落在烈特半步之前，就像巨石從高空擲落地上的沉重悶響，甚至把周遭的草都壓彎下去。
「我再問一次，那是什麼。」
「那我也只能再答一次，我不知道。情況就如剛才妳所見，林中仙只是交代把這東西倒進河裡，沒有說這是什麼，也沒有說為了什麼，更沒說會導致什麼事發生。」
「你會不知道？」
烈特的左右同時又爆起了悶響，但他還是不閃不避站在原地：
「真的不知道。」
「那你真的要去倒嗎？」
「當然，這是目前幫助妳的最好辦法。」
陷入沉默。
艾莉心中的憤怒已經擠壓到了極點，可是無從宣洩。
因為，烈特說得十分誠懇，至少她是這樣認為。
「你沒可能想不到……羅傑老伯伯不是才跟我們說起過亞倫城的事嗎！雖然不知道那個什麼林中仙為什麼要幫……但是很明顯啊！那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亞倫城真的被攻下，內裡的人會怎樣你可別說想像不到！」
艾莉沒有辦法，她只能夠盡力以言語把心中的憤怒發洩出來，否則她真的會氣壞。
只是烈特已經恢復成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緩緩地回答：
「的確──確實可能如妳的『猜想』一般，可是這說到底也不過是妳的猜想吧？林中仙他什麼都沒有說。況且，這是我要做的事，並不是妳要做的事，假如我手上的是罪孽，那承擔的也不過是我而已……」
「歪理！看到這種事情我能夠不阻止嗎！」
艾莉身體不住顫抖，無形的手已經包圍住烈特，眼見他完全不為所動，心裡已經亂作一團，不知道自己接著該怎樣做。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相信我嗎？」
烈特卻在這時如此問了一句，把小瓶子收進了背包後，右手挌在腰間的劍柄上。
他擺出的姿態沒有第二個意思，那便是只能以力量說話了。
艾莉這時心知自己無法動手，失去雙眼的她以及過往的經歷讓她得到了其他東西，而這東西成為了她現在的障礙。
烈特的真誠是毋庸置疑的，她只是有這種感覺，無法理解這真誠到底打從哪裡來。
僵持了五秒、十秒，或者更長的時間，艾莉輕吁了一口長氣：
「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誰，你的過去，你只是一個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並且說想要幫我的人……我不否認的確感覺到你的善意，但僅是這樣的話我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你吧……那個瓶子，說到底，牽涉的可是一座城，成千上萬的生命啊……」
既然不能動手，也不可能阻止得了烈特，艾莉知道目前只有唯一一個選擇：
「這些天雖然發生了很多不如意的事，但也算過得挺開心，就……對你說聲多謝吧，不用再幫我了。」
並沒有任何悲傷或者不捨，因為她從來對自己的復原並不抱有任何期望。
真是的……當初跟他出來不就是為了出來玩玩而已嘛，所以這也沒什麼不好。
心裡暗自打定了主意，艾莉收起了所有惡魔的肢體，並不打算理會烈特作出怎樣的回應，便轉身想要離去。
「等一下。」
烈特理所當然地叫停了艾莉，儘管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到底「為了什麼」而想要幫艾莉，但如果艾莉就此離去，毫無疑問他過往所做的都會付諸東流。
「那你要我做什麼，才願意相信我呢？」
艾莉大可以邁開腳步離去，但聽到他「這樣的聲音」，令她禁不住卻步。
最終，她還是回過頭去。
然後，驚叫出聲。
以最快的速度揮出了惡魔的肢體。
烈特在剛才叫住艾莉的時候，同時從背包拿出了林中仙交給他的瓶子，拔開了蓋子後就倒進自己的嘴裡。
不可能來得及，因為早在艾莉出手之前，幾近透明的液體早已滑進了烈特的喉嚨。
「你瘋了嗎！」
艾莉想起了烈特在半個月前，為了救羅傑老伯伯而情願傷害自己的身體。
真是的！這人怎麼做事前都不是先想想自己！
「怎樣？這樣可以相信了嗎？」
烈特少了平時那份餘裕，要是以往，大概會用讓人想揍他的笑容說出這番話，可是此刻只是用平靜的語氣訴說。
「你非人、非魔、非仙，對你沒作用根本代表不了什麼。」
艾莉腦袋裡如此想著，嘴巴道出的卻是另一番話：
「真是的……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她收起了惡魔的肢體，並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明明心裡知道根本沒證明到了什麼，內心卻不禁放軟下來。
前一刻的氣氛還是僵持不下，下一刻卻像什麼都不曾存在。
就連艾莉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不過有一點她還是肯定的：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步，我接受不了倒那不明來歷的東西進艾倫河。」
似乎就連神通廣大的烈特，對於艾莉的堅持或該稱之為執著都無計可施，哪怕自己親身喝下了連他自己也確實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烈特和艾莉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相信林中仙，而艾莉不相信。
不，恐怕艾莉應該也有幾分相信林中仙，畢竟艾莉能夠以她自己的方法來辨認仙人，而還留在大陸的仙人又沒有理由對人類不利，因此艾莉應該是存疑而已──可能對大部份人有理，卻捨棄了小部份人。
仙人並非萬能，以艾莉所知他們絕對會選擇犧牲小部份人來拯救大多數人。
哪怕只有一丁點可能，都不能賭上無關的普通人的性命──
這便是艾莉的底線。
也許是林中仙察覺到二人剛剛一觸即發的氣氛，也許只是二人在這裡逗留了良久還未行動，林中仙從屋內擲出了一張紙條，即使猶如勁箭還是被烈特輕易接了下來。
「去了便懂。」
艾莉沒辦法看見，烈特自然得讀出紙上的內容。
應該不會是拖延策略吧？況且要是我不去，也難保這傢伙真的會按照那仙人說的做……
結果我還真是陷入了一個難以拔足的泥沼呢……
無奈地在心裡總結的艾莉，只得點了點頭同意林中仙的提議，當下二人也不再多說什麼，起程前往與這裡有一定距離的亞倫城。
大概是因為二人目前心中存在著一個無法釋懷的矛盾，所以一路上並沒有多說什麼，就連之前的互問互答也沒有繼續進行下去。
基於亞倫城目前被弗雷德的軍隊圍攻，想當然沒有平民願意前往，再加上絕大部份的馬都被徵召去幫忙運送物資，二人自然沒辦法購得馬匹，最終決定動用一點非人的力量，以徒步的形式從速前往亞倫城。
一路上即使有弗雷德所設下的關卡以及巡邏，自然阻不了這二人，當下這種情況二人當然沒有遊山玩水的興致，常人在趕路之下本來要五天的腳程，他們僅花了兩天就抵達亞倫城近郊。
亞倫城位於遺忘大陸中部偏西南的地區，背靠太倫山脈而建，此山脈的每座山峰並不高，卻是長而廣闊，山路崎嶇不平，難以行軍，因此亞倫城無後顧之憂。
再者，此山脈中有數條寬大的山河一直延續至山腳，加上地下湧泉的匯流成為一條大河，經過人工修築分成數道大支流穿過亞倫城，也就是二人所要到達的艾倫河了。
水源充足，而且因為環境的關係敵人難以攻佔，又流傳著所謂的「祝福之地」而影響士氣，以致亞倫城即使受到兵器精良、人強馬壯的弗雷德圍攻，仍是能令對方陷入久攻不下的窘境。
如果是在閒時來到亞倫城，這裡無疑是值得遊玩一番的好地方，可惜的是目前戰場的氣氛讓人難以放鬆，該說是緊張得令人窒息，況且二人還有要事在身，自然沒辦法好好享受這山明水秀了。
饒是如此，當他們二人避開了弗雷德的軍隊，來到山脈這一邊眺望亞倫城時，艾莉禁不住低語：
「就像家一樣的感覺……」
她的語氣中沒有半點溫暖，相反滲透出一股不安的寒意。
「的確。」
就連烈特也是凝重地回應，眼前戰事稍息的亞倫城處於難得的寧靜中，卻讓這二人心情沉重。
原因很簡單，簽下契約變成非人存在的艾莉，某程度上來說可以說是惡魔，讓她有「家」的感覺，就等於說亞倫城像惡魔的巢穴。
烈特自然聽得懂這話的弦外之音，畢竟他自己也感覺到了惡魔的氣息，所以才會肯定艾莉的話。
「但是為什麼呢？真是不懂……亞倫城現在已經被惡魔佔據，弗雷德的軍隊是在圍剿惡魔嗎？」
艾莉嘗試作出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但其實她心裡認為這也不可能，惡魔大軍早就被殺得七七八八，哪怕真的有小數的惡魔集合起來，也不可能悄沒聲地把亞倫城侵佔。
「不進去調查的話不可能知道真相吧？不過艾莉，妳真的想知道真相？」
烈特大概也認為不可能像艾莉所說──不，他就是不認同艾莉所說的，才會如此反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反問難免會讓人感到不快，特別是二人心中還存在著一根刺，艾莉當然氣沖沖地反問回去。
「妳應該大概猜到林中仙給我的是什麼了吧？林中仙當初什麼都沒說只是要我把這瓶子裡的液體倒進河裡，大概就是能直接解決眼前這狀況的良藥，不過因為妳的糾纏，才會說出『去了便懂』這樣的話。」
艾莉不禁輕咬著唇，沒有辦法反駁甚至回應。
其實這一點艾莉應該更早察覺得到才對，與惡魔訂下契約的她可謂不老不死的存在，尋常的毒藥根本奈何她不得，只有針對惡魔的劇毒才會讓她單是看見就萌生懼怕的情緒。
不對，就算知道是對付惡魔的毒藥，也不代表不會傷害誤服的人類！嗯，就這樣反駁吧……
本想在心中咒罵自己大意竟然沒想到的艾莉，難得找到了一個反駁點，可是過了好一會還是沒有駁嘴，而是冷靜下來平靜地說：
「無論如何，先潛入去亞倫城看看是什麼狀況再說。」
「不愧為一國的公主，有胸襟而且夠冷靜。」
在這個時候特意提到這些，任憑誰都會覺得烈特是在諷刺艾莉，可是當事人卻只感覺到烈特是真的在讚賞自己。
「唉，真是弄不懂你。」
艾莉輕嘆了一口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次的氣，她心情實在低落，按照目前的情況看來，自己毫無疑問是錯怪了林中仙以及烈特。
不過也僅僅如此，儘管她認為自己錯怪了二人，但不認為自己是做錯了，以平民作為考量的出發點，她不止認為，該說是深信這不可能是錯的。
似乎烈特也因為目前亞倫城的狀況又或者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而少了平時那種惡趣味，沒有在這個時候趁機調侃兩句，與艾莉簡短商談了幾句確認接下來的潛入方針後，就開始小心翼翼地潛入亞倫城。
時近中午就停下來休息，避過了正午的猛烈陽光便繼續行程，直至將要日落時才休息。偶爾在山林間，不過多數能夠在些小村甚至城鎮休息，這也多得羅傑長年以來的遊歷經驗，清楚路途上的地理環境。
這一路上，幾乎都是羅傑訴說他過去所遇到的種種趣事，也包括了各種難以記載在手抄本上的事情，即使是以一國公主、未來繼承人身份努力學習的艾莉也不得不感嘆自己有所不及，至於烈特則保持一貫的作風，時而插嘴淺談幾句，整趟旅程快樂得讓人不捨。
即使這趟旅程歷經差不多半個月，途經的鄉郊或城鎮難免有些讓艾莉不愉快的事──與弗雷德皇國有關，但毫無疑問艾莉還是覺得這旅程實在太短了，因為羅傑不只是風趣能言，還是個見多識廣的老前輩，無奈他們已經抵達弗雷德皇城外郊，不得不與羅傑分別。
迫於無奈之下，艾莉也只能與羅傑道別，把這當作寶貴的回憶收藏在心中。
目送羅傑離開之後，艾莉與烈特往迴路走，畢竟艾莉為了與羅傑多談一會才會在弗雷德皇城外郊分別，否則他們應該在上午抵達的村莊便與羅傑分別。
不過烈特對此並沒有多言，他領在前面帶著艾莉前往目的地──一座連名字都沒有的森林，因為與羅傑分別而顯得失落的艾莉，突然以頗為深沉的語氣朝烈特說：
「喂，你還記得第一天晚上和羅傑老伯伯在路邊休息嗎？」
「嗯？」
烈特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就只是極其簡單地應了一聲。
「不用裝了，那天晚上，你們的談話我全都聽到了。」
「倒沒想到妳有偷聽的嗜好。」
烈特的反應依然顯得很平靜，別說艾莉在他身後，就算面對著他也沒辦法看到他的表情，在艾莉的想像中他此刻應該是擺著一張像木頭般嘴臉，其實暗地裡流著冷汗暗叫糟糕的模樣。
無論如何，艾莉也不是為了戲玩烈特才提起這件已經藏在心中長達半個月的事，她收拾了心中的幻想無視了那句等於默認的壞話說：
「比起你，我更相信羅傑老伯伯，你其實就是索的人吧？所以當初你提起弗雷德家的時候，心中才會浮現那股仇恨。」
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直至聽到「仇恨」二字的時候烈特才猛的整個人停住，倒也沒有發生跟在後面的艾莉撞了上去的狀況，畢竟艾莉一直「注視」著烈特。
不過短短的一兩秒，艾莉只覺得自己經過了漫長的一分鐘、兩分鐘，甚至更長久的時間，然後聽到的是明顯經過壓抑的話語聲：
「仇恨？」
烈特反問的同時再次邁開了平穩的腳步。
「嗯，就是仇恨，那種情緒我很清楚，在戰場上遇見得太多了，簡直是即使殺了對方還不夠，甚至摧毀了對方仍然沒辦法消去的仇恨。」
艾莉的應對方法則是以平靜且肯定的語氣回答，她想從正面迫烈特說出來。
只是烈特已經沉默起來，保持著本來的步伐帶領艾莉，似乎不打算作出回應。
想當然，艾莉不會在這裡就放棄：
「我記得你說過之所以找我，是想帶希望給我吧？」
烈特依然沒有答話。
「所以這些天我就在想，以你的力量，絕對可以一個人去復仇吧？當然實力再強大也得花不少時間，但你怎麼看都不缺，放著滅國的血海深仇不理會，反而跑來找一個不認識的人，真的難以理解……還是說，其實你有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烈特第二次停步，而且這次不只停步，還回過身來正面望向了艾莉，語調上倒是和平常一樣：
「看來我不說清楚妳也不會罷休。」
「當然。」
艾莉露出了勝利的笑容，也不多語等待烈特說下去：
「我也沒有騙妳的打算，我的確想要從妳身上得到某樣東西。」
即使是艾莉自己提出來，但當她聽到烈特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來之後，難免感到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是什麼？」
「妳還真是多問題呢……不只是想要知道我是不是索的人，跟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有沒有關係，現在又想知道我想從妳身上得到什麼，然後讓我想想……說起當初的話，妳也說過想要知道『永恆英雄』的事情，真讓人苦惱……」
烈特所說的「永恆英雄」，指的自然是那個殺了連艾莉也沒辦法殺死的魔王、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神秘劍士。
而此刻他說這番「故作煩惱」的話語時，也露出了不輸於艾莉剛剛才露出的勝利笑容，不過要是讓艾莉「看見」的話，更應該說成是賊笑。
艾莉雖然看不見笑容，但聽那番話的用詞就知道烈特的暗示，雖然不服失去了主導權，但這也不失為突破的缺口，僅花了三秒來再三思考之後便只好委屈同意答：
「那你想怎樣？」
「交換吧，我問妳一個問題，妳可以回問我一個問題，怎樣？」
「哦？但我的事你都知道到七七八八了吧？事前不是調查過了嗎？」
「嗯……所以我當妳是答應了囉？」
眼見艾莉毫不遲疑就點頭應是，烈特便再次領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說：
「那就我先來問吧……的確就像妳的說，能夠調查到的事情我都盡量調查過了，所以我想問的是未來的事情。經過了這些日子，總算稍微體驗回人類的生活了吧，那麼妳在契約的事情解決後，打算做什麼呢？」
大概因為烈特問得既嚴肅又認真，況且艾莉又考慮到要是自己答得隨便的話，對方也許會對她的提問敷衍了事，所以認真思考起來。
不過這問題還真從未想過，因為根本不可能解除到契約……如果能夠變回一個普通人嗎？會想做什麼事呢……
艾莉真的從沒有想過這種事，就如她從未後悔當天與惡魔簽下契約換取力量的決定，因為這是她自己所下的決定。或許從烈特口中得知這一切背後說不定有人為操縱的可能，但她清楚知道當時的自己毫無疑問拯救了不少生命。
這是她想做的事情。
烈特並沒有催促專心思考著的艾莉，保持適當的步伐領著艾莉前進。
直至艾莉開口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
「不知道……不過真要說的話，至少想先回去故鄉一趟。」
「雪之國嗎？不過屆時妳已經沒有了惡魔之力，現在北部被弗雷德家封鎖，沒辦法回去吧？」
「你只是問我想做什麼，又不是在問我能不能做到什麼。」
艾莉這番話說得有點不饒人，不過她沒有生氣的意思，烈特對此也沒有什麼表示，而是以依然故我的步調接著說：
「的確，那麼即使讓妳回去之後，又能做些什麼呢？那裡應該已經是一座死城了，別說偏向北方之地沒人居住，就連北部中央的地區應該也沒有人了吧？」
只是艾莉的回答並不是話語，而是顯得狡猾的笑聲，嘴角也禁不住上揚：
「你想問可以，不過這算是第二個問題囉，所以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才行。」
這讓烈特禁不住回頭朝著艾莉苦笑，可是還沒過上兩秒，他一副無甚所謂的語氣說：
「妳好像覺得自己在某方面贏了？只是問答環節先在這裡打住吧，因為我們到目的地了。」
這……這傢伙！一定是算計好的！他的心鐵定是黑的！可惡啊──
艾莉沒注意自己的額角現出了青筋，自以為這番咒罵的話語僅在自己心中。
無論如何，正如烈特所說，他們二人已經穿過森林，來到了一處頗為空曠的草地，中央是一座能夠映照出藍天白雲的湖，旁邊簡樸的小木屋也清楚地反映在湖水上。
正當二人要向著小屋走去時，屋內的人就像預先知道二人到來一般，從屋內走了出來。
身高僅有烈特的一半多一些，換言之還要比艾莉矮得多，和人類的小孩沒兩樣，她的穿著有點像艾莉，一件漆黑的連帽長衣覆蓋整個身體，在帽子的陰影下看不到雙眼甚至鼻子。
艾莉的感知當然知道這仙人誇張的細小體型，不過讓她驚訝的並非這點，而是這仙人給她的感覺實在──
好弱啊……這仙人的力量最多也只能算是中等惡魔的水平吧？難道是把力量藏在其他器具上了嗎？
艾莉有如此想法，是因為她曾經兩遇仙人，是在那段戰場上殺戮的日子中遇見的。那兩位仙人一直都躲著人在暗地裡消滅惡魔，當初也是她好奇追著才總算能夠打個照面，雙方也僅是問個好連談話都稱不上的關係。
亦因此，艾莉才能如此肯定對方是仙人與否，其實某程度上來說，仙人在她的感知中勉強算是「另一種惡魔」。
大體來說，她的惡魔感知能力能夠配合著惡魔的智慧發揮作用，只要是她認識的惡魔就能準確無誤感應出來，這算一類；另一類便是那些動物以及人類；直至遇到仙人親身從感知中確認過後，得出了第三類。
想當然，烈特在她的感知中屬於第四類未知的存在，不過她也不認為有所謂第四類的存在，畢竟仙人與惡魔可是歷史悠久的存在，只能說烈特是例外。
就在艾莉思忖著眼前的仙人為何力量這麼弱時，烈特加快了步伐迎了上去，低頭禮貌地問好：
「林中仙，近來還好嗎？」
「勿多禮，你我不過霧中塵緣，一言一允，別無其他。」
那仙人就連嗓音也與其體型一般未脫稚氣的高尖，活脫就是一個小女孩，但艾莉聽到那種口吻實在禁不住有點頭痛，她都不知道要找多久以前的古書才會有人這樣說話。
烈特還是客氣地緩緩抬起頭，然後才轉身介紹身後的艾莉：
「這位便是我所說，受到惡魔契約束縛的艾莉，未知能否幫忙？」
「既應允，毋須多言。」
就在林中仙回答的同時，艾莉迅即感覺到一股強而有力的視線投來，彷彿能夠看穿皮肉、看透骨子，抵達更深層、更虛無的世界，一瞬間甚至讓她覺得連心中的所思所想都被一覽無遺。
雖然沒有感覺到惡意，但艾莉幾乎反射性地想利用惡魔的肢體阻止對方的視線，幸好的是在旁的烈特早一步察覺到而輕按了她的肩膀一下，讓她稍微冷靜而抑制住這鼓譟不安的衝動。
所幸這情況不過持續了短短兩三秒，卻已經讓艾莉覺得自己持續戰鬥了數日數夜之久，即使是惡魔的身體也有點吃不消，正當她想開口詢問之際，林中仙已搶在前面說：
「此等惡魔之力恐在地獄也是非凡，我不知能否，但既然一言在先，必定盡力，那你決定是這事嗎？」
艾莉心裡有著無數之多的問號，但她總算認清楚自己在這裡根本沒有辦法插嘴，那位仙人除了剛才那能看穿一切的兩三秒外，一直以來的表現根本就把艾莉當作不存在。
烈特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依照他那一貫的壞心眼，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說明，他毫不理會艾莉繼續與林中仙進行「單獨」的對話：
「肯定，這便是我所求之事。」
「嗯，把這倒進艾倫河，事成後，必竭盡所能。」
林中仙回答的同時從長衣下掏出了一個精巧的小瓶子，扔給了烈特之後，便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回到木屋裡。
比起追問他們二人之間到底是怎樣的奇怪關係，艾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烈特手上的小瓶子上。
雙眼無法視物的艾莉──就算擁有視力也不可能看穿瓶子，即使擁有惡魔的感知能力，對死物也只能感知到其外形，所以她不可能知道瓶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但是她卻清晰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急遽下降，噁心的惡寒打從骨子裡滲透全身──
林中仙到底想把什麼倒進艾倫河──那條貫穿了亞倫城的大運河。
對於連自己也會感覺得到的危險──哪怕面對成百上千的惡魔也能夠面不改色的自己竟然會對如此一個小瓶子打從心底冒起恐懼，也就不難聯想那瓶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不需要確切知道它是什麼，但能夠猜出它的功用。
「烈特，你還欠我一個問題……所以，回答我，這是什麼。」
烈特深深感覺到艾莉話語間流露出來的壓迫感，憤怒至極而令聲音壓得很低，幾乎等同箭雨灑落，他不禁稍微板起臉，認真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
瞬間，無形的巨力揮落，僅僅落在烈特半步之前，就像巨石從高空擲落地上的沉重悶響，甚至把周遭的草都壓彎下去。
「我再問一次，那是什麼。」
「那我也只能再答一次，我不知道。情況就如剛才妳所見，林中仙只是交代把這東西倒進河裡，沒有說這是什麼，也沒有說為了什麼，更沒說會導致什麼事發生。」
「你會不知道？」
烈特的左右同時又爆起了悶響，但他還是不閃不避站在原地：
「真的不知道。」
「那你真的要去倒嗎？」
「當然，這是目前幫助妳的最好辦法。」
陷入沉默。
艾莉心中的憤怒已經擠壓到了極點，可是無從宣洩。
因為，烈特說得十分誠懇，至少她是這樣認為。
「你沒可能想不到……羅傑老伯伯不是才跟我們說起過亞倫城的事嗎！雖然不知道那個什麼林中仙為什麼要幫……但是很明顯啊！那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亞倫城真的被攻下，內裡的人會怎樣你可別說想像不到！」
艾莉沒有辦法，她只能夠盡力以言語把心中的憤怒發洩出來，否則她真的會氣壞。
只是烈特已經恢復成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緩緩地回答：
「的確──確實可能如妳的『猜想』一般，可是這說到底也不過是妳的猜想吧？林中仙他什麼都沒有說。況且，這是我要做的事，並不是妳要做的事，假如我手上的是罪孽，那承擔的也不過是我而已……」
「歪理！看到這種事情我能夠不阻止嗎！」
艾莉身體不住顫抖，無形的手已經包圍住烈特，眼見他完全不為所動，心裡已經亂作一團，不知道自己接著該怎樣做。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相信我嗎？」
烈特卻在這時如此問了一句，把小瓶子收進了背包後，右手挌在腰間的劍柄上。
他擺出的姿態沒有第二個意思，那便是只能以力量說話了。
艾莉這時心知自己無法動手，失去雙眼的她以及過往的經歷讓她得到了其他東西，而這東西成為了她現在的障礙。
烈特的真誠是毋庸置疑的，她只是有這種感覺，無法理解這真誠到底打從哪裡來。
僵持了五秒、十秒，或者更長的時間，艾莉輕吁了一口長氣：
「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誰，你的過去，你只是一個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並且說想要幫我的人……我不否認的確感覺到你的善意，但僅是這樣的話我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你吧……那個瓶子，說到底，牽涉的可是一座城，成千上萬的生命啊……」
既然不能動手，也不可能阻止得了烈特，艾莉知道目前只有唯一一個選擇：
「這些天雖然發生了很多不如意的事，但也算過得挺開心，就……對你說聲多謝吧，不用再幫我了。」
並沒有任何悲傷或者不捨，因為她從來對自己的復原並不抱有任何期望。
真是的……當初跟他出來不就是為了出來玩玩而已嘛，所以這也沒什麼不好。
心裡暗自打定了主意，艾莉收起了所有惡魔的肢體，並不打算理會烈特作出怎樣的回應，便轉身想要離去。
「等一下。」
烈特理所當然地叫停了艾莉，儘管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到底「為了什麼」而想要幫艾莉，但如果艾莉就此離去，毫無疑問他過往所做的都會付諸東流。
「那你要我做什麼，才願意相信我呢？」
艾莉大可以邁開腳步離去，但聽到他「這樣的聲音」，令她禁不住卻步。
最終，她還是回過頭去。
然後，驚叫出聲。
以最快的速度揮出了惡魔的肢體。
烈特在剛才叫住艾莉的時候，同時從背包拿出了林中仙交給他的瓶子，拔開了蓋子後就倒進自己的嘴裡。
不可能來得及，因為早在艾莉出手之前，幾近透明的液體早已滑進了烈特的喉嚨。
「你瘋了嗎！」
艾莉想起了烈特在半個月前，為了救羅傑老伯伯而情願傷害自己的身體。
真是的！這人怎麼做事前都不是先想想自己！
「怎樣？這樣可以相信了嗎？」
烈特少了平時那份餘裕，要是以往，大概會用讓人想揍他的笑容說出這番話，可是此刻只是用平靜的語氣訴說。
「你非人、非魔、非仙，對你沒作用根本代表不了什麼。」
艾莉腦袋裡如此想著，嘴巴道出的卻是另一番話：
「真是的……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她收起了惡魔的肢體，並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明明心裡知道根本沒證明到了什麼，內心卻不禁放軟下來。
前一刻的氣氛還是僵持不下，下一刻卻像什麼都不曾存在。
就連艾莉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不過有一點她還是肯定的：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步，我接受不了倒那不明來歷的東西進艾倫河。」
似乎就連神通廣大的烈特，對於艾莉的堅持或該稱之為執著都無計可施，哪怕自己親身喝下了連他自己也確實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烈特和艾莉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相信林中仙，而艾莉不相信。
不，恐怕艾莉應該也有幾分相信林中仙，畢竟艾莉能夠以她自己的方法來辨認仙人，而還留在大陸的仙人又沒有理由對人類不利，因此艾莉應該是存疑而已──可能對大部份人有理，卻捨棄了小部份人。
仙人並非萬能，以艾莉所知他們絕對會選擇犧牲小部份人來拯救大多數人。
哪怕只有一丁點可能，都不能賭上無關的普通人的性命──
這便是艾莉的底線。
也許是林中仙察覺到二人剛剛一觸即發的氣氛，也許只是二人在這裡逗留了良久還未行動，林中仙從屋內擲出了一張紙條，即使猶如勁箭還是被烈特輕易接了下來。
「去了便懂。」
艾莉沒辦法看見，烈特自然得讀出紙上的內容。
應該不會是拖延策略吧？況且要是我不去，也難保這傢伙真的會按照那仙人說的做……
結果我還真是陷入了一個難以拔足的泥沼呢……
無奈地在心裡總結的艾莉，只得點了點頭同意林中仙的提議，當下二人也不再多說什麼，起程前往與這裡有一定距離的亞倫城。
大概是因為二人目前心中存在著一個無法釋懷的矛盾，所以一路上並沒有多說什麼，就連之前的互問互答也沒有繼續進行下去。
基於亞倫城目前被弗雷德的軍隊圍攻，想當然沒有平民願意前往，再加上絕大部份的馬都被徵召去幫忙運送物資，二人自然沒辦法購得馬匹，最終決定動用一點非人的力量，以徒步的形式從速前往亞倫城。
一路上即使有弗雷德所設下的關卡以及巡邏，自然阻不了這二人，當下這種情況二人當然沒有遊山玩水的興致，常人在趕路之下本來要五天的腳程，他們僅花了兩天就抵達亞倫城近郊。
亞倫城位於遺忘大陸中部偏西南的地區，背靠太倫山脈而建，此山脈的每座山峰並不高，卻是長而廣闊，山路崎嶇不平，難以行軍，因此亞倫城無後顧之憂。
再者，此山脈中有數條寬大的山河一直延續至山腳，加上地下湧泉的匯流成為一條大河，經過人工修築分成數道大支流穿過亞倫城，也就是二人所要到達的艾倫河了。
水源充足，而且因為環境的關係敵人難以攻佔，又流傳著所謂的「祝福之地」而影響士氣，以致亞倫城即使受到兵器精良、人強馬壯的弗雷德圍攻，仍是能令對方陷入久攻不下的窘境。
如果是在閒時來到亞倫城，這裡無疑是值得遊玩一番的好地方，可惜的是目前戰場的氣氛讓人難以放鬆，該說是緊張得令人窒息，況且二人還有要事在身，自然沒辦法好好享受這山明水秀了。
饒是如此，當他們二人避開了弗雷德的軍隊，來到山脈這一邊眺望亞倫城時，艾莉禁不住低語：
「就像家一樣的感覺……」
她的語氣中沒有半點溫暖，相反滲透出一股不安的寒意。
「的確。」
就連烈特也是凝重地回應，眼前戰事稍息的亞倫城處於難得的寧靜中，卻讓這二人心情沉重。
原因很簡單，簽下契約變成非人存在的艾莉，某程度上來說可以說是惡魔，讓她有「家」的感覺，就等於說亞倫城像惡魔的巢穴。
烈特自然聽得懂這話的弦外之音，畢竟他自己也感覺到了惡魔的氣息，所以才會肯定艾莉的話。
「但是為什麼呢？真是不懂……亞倫城現在已經被惡魔佔據，弗雷德的軍隊是在圍剿惡魔嗎？」
艾莉嘗試作出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但其實她心裡認為這也不可能，惡魔大軍早就被殺得七七八八，哪怕真的有小數的惡魔集合起來，也不可能悄沒聲地把亞倫城侵佔。
「不進去調查的話不可能知道真相吧？不過艾莉，妳真的想知道真相？」
烈特大概也認為不可能像艾莉所說──不，他就是不認同艾莉所說的，才會如此反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反問難免會讓人感到不快，特別是二人心中還存在著一根刺，艾莉當然氣沖沖地反問回去。
「妳應該大概猜到林中仙給我的是什麼了吧？林中仙當初什麼都沒說只是要我把這瓶子裡的液體倒進河裡，大概就是能直接解決眼前這狀況的良藥，不過因為妳的糾纏，才會說出『去了便懂』這樣的話。」
艾莉不禁輕咬著唇，沒有辦法反駁甚至回應。
其實這一點艾莉應該更早察覺得到才對，與惡魔訂下契約的她可謂不老不死的存在，尋常的毒藥根本奈何她不得，只有針對惡魔的劇毒才會讓她單是看見就萌生懼怕的情緒。
不對，就算知道是對付惡魔的毒藥，也不代表不會傷害誤服的人類！嗯，就這樣反駁吧……
本想在心中咒罵自己大意竟然沒想到的艾莉，難得找到了一個反駁點，可是過了好一會還是沒有駁嘴，而是冷靜下來平靜地說：
「無論如何，先潛入去亞倫城看看是什麼狀況再說。」
「不愧為一國的公主，有胸襟而且夠冷靜。」
在這個時候特意提到這些，任憑誰都會覺得烈特是在諷刺艾莉，可是當事人卻只感覺到烈特是真的在讚賞自己。
「唉，真是弄不懂你。」
艾莉輕嘆了一口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次的氣，她心情實在低落，按照目前的情況看來，自己毫無疑問是錯怪了林中仙以及烈特。
不過也僅僅如此，儘管她認為自己錯怪了二人，但不認為自己是做錯了，以平民作為考量的出發點，她不止認為，該說是深信這不可能是錯的。
似乎烈特也因為目前亞倫城的狀況又或者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而少了平時那種惡趣味，沒有在這個時候趁機調侃兩句，與艾莉簡短商談了幾句確認接下來的潛入方針後，就開始小心翼翼地潛入亞倫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