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二）

　　──悶在家裡對改善心情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剛剛來到瑪恩學，還無法走出喪親之痛的茉莉在這提議下跟著魔法師出門了。

　　推開上端圓弧狀的樸素木門走出魔法師的家，這幾天時不時就會看著窗外的光景，茉莉自然曉得自己處在森林中央。

　　「這就是森林？」

　　雪國出身的她對這片茂盛的綠林無法產生良好的認知。

　　賈利得只是隨意閒晃，根本沒有帶路的打算。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哪裡都不打算去。

　　雖然賈利得叨叨絮絮地描述這片森林的危險性云云，但對此時的茉莉來說，她沒有多餘的腦容量去聽取一個不怎麼熟悉，還因為弄不懂他在想甚麼而有些害怕的男子所說的話語。

　　放空被災難填滿的腦海，她單純動著十歲不滿的小小雙腿跟著。

　　他沒有配合茉莉的速度放慢腳步，茉莉漸漸的加快呼吸，腦中逐步讓疲勞佔據。賈利得竟然沒注意到孩子與大人之間有著決定性的差距。那便是腿的長短差異過大，茉莉就這樣被甩下了。

　　不跟上會迷路的，誰想在這種地方再次終結！此時的茉莉沒有發現自己還有想要繼續活下去的想法。幾天前才想著追上家人這類事情的。

　　『嘶嚕嚕～～』

　　「！哇啊啊！」

　　一張扎滿利牙的蟲臉猛然出現在滿頭大汗抬起頭來查看賈利得身影的茉莉眼前。她簡直像裝了滾輪，往後滾了好幾圈。

　　「什什什什什！這是什麼東西？」

　　別說這種特殊的合成猛獸了，連綠色的森林都沒見過的茉莉怎麼可能知道這是甚麼鬼玩意兒。

　　『啦啦啦～～！』

　　牠更加貼近了，有幾根垂吊液體的尖牙就快碰到茉莉了。

　　「蘇哩哩哩！！」有時會自茉莉口中出現的怪異驚叫是自幼便未曾改變的習慣。

　　如果在這裡的是聽得懂獸語的瑪蕾因肯定不會如她這般驚慌失措。可惜她是茉莉．夏，一個魔力較常人還多，除此之外只是個普通的女孩。根本不可能曉得對方正在表達關心：『一個人？』、『迷路了嗎？』這類話語。

　　頑強的意志力在這個時候開始出現。她是害怕的下半身動彈不得，可不是連手都沒辦法動。為了逃離這個長長的大嘴怪，茉莉縱然知道徒勞，也伸出雙手難看的、頑強的拖行身體逃亡。

　　『嘶……？？』

　　渾身都是堅硬角蛋白的黑色條蟲雖然有點困惑加擔心，但牠也明白自己再追上去只會讓女孩更害怕。竟然出現在這裡，那就代表她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某個魔法師的學徒吧。她的師父會找到她的。

　　下此判斷，他蛇行著接近粗壯的樹幹，以螺旋行徑爬上大樹休息。



　　爬了一段不短的距離，下半身終於能動的她從地上起立，沒空關心灰頭土臉的外表，也沒注意自己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異常。只有衣服破了。

　　一心向逃。

　　是有回頭看過知道那怪蟲沒追來，但誰能保證牠不會『晚時吃西瓜，深夜裡反常。』追上來。

　　而且逃跑的路上還發現這座森林異常可怕，向剛剛那樣的蟲子竟然還算是小意思，她要是不小心被那些奇怪的爬蟲怪獸發現，天曉得會怎麼樣。

　　「哈、哈……」

　　嚇的邊喘邊哭，她這輩子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就算要那個一把小刀征服荒野的男人來征服這片森林，那個男人也只會與少女一樣舉雙手投降要求終止拍攝計畫。

　　根本就是人類勿入的怪獸魔窟。

　　「喂！喂～～！！那邊的女孩！」

　　什麼？

　　好像聽到有人在喊話的聲音。

　　笨蛋，這樣大吼大叫會被那些怪獸發現的！她心裡恨死了那個沒有神經的單純嗓音，如果要量化她的怒氣，就想像一個女孩猛揍一個肌肉壯漢直到他重傷倒下為止。她就是帶著這份心情狠狠的瞪了過去。

　　「啊……」

　　在那除了白色之外，很少見到其他顏色的家鄉，茉莉．夏第一次見到橘色的頭髮。那橘要說是火焰不夠炙熱，如果說是晚霞，也沒哪麼淒涼。是介於兩者之間，彷彿能分給見者些許生命的柔和色。

　　身材嬌小的她有一雙灰瞳，這給看起來只大了自己幾歲的少女添上幾分神秘。當中藏有無數過往讓那色彩尤為美麗。

　　肢體也是，瘦不顯弱、柔又帶強。

　　這一刻，茉莉彷彿從本能便理解這個少女與自己的層級不同。

　　「神聖？」

　　這詞彙是在枕邊故事中留有印象，最適合用來形容少女氣質的詞語。

　　還記得那是個從人人敬拜的守護神漸漸的遭到淡忘，最後讓人當成怪物討罰……過於淒涼的故事。茉莉不記得自己是在怎樣的因緣際會下找到這本書的。好像是父親在某次下山購入物資的時候帶上的。那是故鄉的史記故事改編的嗎？如果是的話、那會遭遇那樣的災難或許是守護神的遺怒與失望策動的天罰吧……

　　她不禁氣餒的想。

　　「喂喂～～！唉……怎麼都不理人？這孩子是怎樣。原本好像很生氣，之後又站著發呆。還自個兒失落了。」

　　聽見孩子向自己報告有沒見過的凡人族女孩闖入領地裡，瑪蕾因親自出來確認。看到對象後她好像讓許多事情在自己的腦內轉了一圈，又擅自了結。

　　呼喚沒有反應，無奈之下，她只好親自把她搬回自己的研究室。



＊



　　一晃眼，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關於茉莉的這個認知有兩個微妙的不算差錯的差錯。一是這個遠離故鄉的地下國度沒有任何一處是她所熟知的地方。二是……在她精神開小岔的時間裡，她完全沒發現自己就像被工蟻般運的儲備糧食，讓一個橘色頭髮的姐姐運回那充滿生活感，住宅兼研究所的『百獸之母』的根據地。

　　「吃吧吃吧，這是我現在能拿出的所有點心了。」

　　瑪蕾因好心地拿出僅存的「自己的食物」招待茉莉，看著眼前托盤裡面的東西，尚且年幼的茉莉沒有仔細思考話中用詞的意義。

　　但她也沒有拿起陌生人給的東西這種不好的習慣。在那冰天雪地的世界裡，客人是罕見，但不是沒有。這點基本常識茉莉還是懂的。

　　「請問你是誰？」

　　人都被拐走了才問這種問題是有點遲，可茉莉還是必須搞清楚目前是甚麼樣的狀況。

　　「我是瑪蕾因。可以算是這片森林的主人（土地持有人）。」

　　「唉？」不怎麼相信這個不管怎麼看都多自己沒幾歲的姐姐，此時的茉莉認定了瑪蕾因是在說謊。換成其他不認識瑪蕾因的人，多半也會這麼想吧。畢竟看來只有十二、三歲哪會是甚麼大片森林的主人。

　　「不相信也沒關係，反正也不重要。」

　　瑪蕾因灑脫拋開茉莉的疑惑，唦唦在茉莉對面的桌面上的紙張寫著甚麼……

　　「你是從哪裡來的？」

　　「……」

　　「嗯？是我問的方法有錯嗎？可以告訴我你以前住的地方在哪裡嗎？長甚麼樣子？」

　　沒有感覺到自己被警戒著，或是知道卻置若罔聞。瑪蕾因試圖用微笑卸下茉莉的心防。

　　對這美人胚子的甜蜜笑容，茉莉不知為何的感到前所未有的可怕與厭惡。

　　可是她覺得自己一直不說話會直接左右自己今後……幾分鐘後的命運。

　　她盡可能的壓抑戰戰兢兢的顫抖回答，「白白的……都是雪的……村落？」。

　　「這樣啊，從日照較少的地方來的……白白淨淨的、好像還會發光似的……真漂亮～～」

　　瑪蕾因好像很喜歡茉莉身上的淡色外型特徵，滿意的看著淡褐色的眼瞳陶醉般的笑了。

　　「你幾歲呢？」

　　「八、八歲……」

　　為甚麼呢？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對話，只不過是個姐姐想要認識自己多一些的對談。為甚麼茉莉背上的冷汗止不下來？

　　「喜歡運動嗎？」

　　「如果……天氣好的話。」

　　「很棒的習慣。哎呀，別這麼緊張啦。我沒長的那麼可怕吧？放輕鬆點～」

　　「嗯嗯……」

　　茉莉喝了瑪蕾因給她準備的柳橙汁，她是不想動這些東西，可是她口乾舌燥到可能多說幾句話就會嗆到。

　　隨著對話的推進，茉莉對那模糊的恐懼感掌握的越發明確……

　　不如說，半推半就地被壓到手術台般的床上那一瞬間，茉莉知道了──

　　（說起來……她對我的名字完全沒有興趣！）

　　是的，瑪蕾因剛剛所有的問題都只是在確認茉莉的身體狀況、確認實驗動物的健康狀況！

　　「呀啊～～賈利得真是個孝順的徒弟。雖然把一個可愛的孩子當成魔力電池很殘忍，但是這個孩子貌似根本無法控制自體魔力……我會盡可能的讓你感覺不到痛苦的……等我解讀完『魔力親合』體質之後一定會把妳拼回原樣。順便加強妳的身體的。」

　　「嗚嗚嗚嗚！」

　　為了不讓茉莉發出慘叫聲，瑪蕾因正在準備麻醉。在這之前已經先用布條與拘束帶否決所有異議。

　　聽不懂歸聽不懂，可是話語威脅到自己的生命這點，年幼的茉莉還是聽得出來。

　　瑪蕾因替她戴上面罩，手中的針筒逼近插有點滴的手臂……

　　「猩猩，妳在做甚麼？」

　　「喔！賈利得，看了不就知道了？我正在準備解剖這個女孩，你帶來的土產。」

　　賈利得突然出現讓瑪蕾因嚇了一跳。

　　「嗚嗚嗚！」茉莉怕到驚叫。如果可以，她想就這樣吊著白眼暈過去。

　　「啊？我甚麼時候說過這是給你的土產？」

　　「你把一個身上有著自己魔力殘留的孩子丟在森林裡面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我是帶她出來散步，她莫名其妙就迷路了。」

　　「這樣啊……童養媳？還是你蘿莉控的毛病又犯了？」

　　「老實的把人還給我；現在就到你的研究室外幹一架，把你整到哭出來。選哪個？」

　　「嗚唉……我才不想跟你敵對。而且，哪裡有徒弟欺負師傅的道理！給為師尊重點！」

　　「三、二……」

　　「好好好！人還你人還你！對不起，我不應該不問你就擅自亂動這個孩子的！」

　　就這樣，茉莉僥倖逃過她在瑪恩學遇上的第一個劫難。



　　日後瑪蕾因專程登門道歉，給她送來一桌美味料理。

　　這讓吃了賈利得微妙料理一陣子的茉莉由衷喜悅的與瑪蕾因跨出成為朋友的第一步。

　　恐怖的體驗？那時只想改善自己伙食情況的茉莉選擇性的遺忘那種事情。

　　果然是怎樣的人交甚麼朋友。

　　近朱者赤，替身使者是會互相吸引的……甚麼？這句諺語不是這麼說的？是嗎。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