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 開宴之餘
本章節 9482 字
更新於: 2020-06-30
開學後的日子幾乎是飛一般地過去。
我被兩個極度熱心的同學——應該說另一個只是來陪最熱心的那個，拉來拉去把學校裡和周遭全逛了個遍，可說離我預想準時上學認真聽課、下課回來好好預習明天課程的規律生活有很大差距。由於每天都有事情可做，我從無所事事偶爾練劍、在林子裡玩的生活一下變成跑東跑西，上課以外還要到處串場，等發現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週左右的時間。
「晚一點再回去嘛，有個很棒的地方，我帶妳去！」
這是我一個禮拜裡聽最多次的話，而且每次都從同一個人嘴巴裡說出來。
流沚的精力超乎我想像的充沛，每過一天我就對此又上升一個程度的認知，在教室外整天蹦蹦跳跳的，僅僅上課時能安分在椅子上坐著，那份活力則是展現在他討論和發問時異常多話的表現上，他可以從一個小問題連續延伸發問至少兩次，往往老師在最後嘆口氣，索性塞一張紙請他寫下來下課一次處理。
雖然插了不少小鬧劇打破我的預期，至少上課這一塊，我確實感受到不同於哥哥教我的時候，這裡的學術氣息是更加濃厚的，我能全心地享受其中。
「老師今年研究的主題跟四大守靈有點關係，你們兩個和祂們有關聯，有些東西你們聽了應該會有不一樣的感想……這算是另外的收穫吧，老師自己也不一定感受得出來。」
我們在老師的研究室裡上課。在第一天我來時的床和那堆壞掉的桌子已經全部不見了，室內只剩下老師依然雜亂的辦公桌，以及取代桌椅殘骸的，與四周角落植物相伴的實木書櫃，繞了一圈把我們圍在中央的寬敞空間。
老師走到我們三人的桌位前，彎身按了按一塊地板，一面白色邊框的大黑板子從那附近的地面輕飄飄浮出來，停在半空，上頭已經用四色的粉筆畫出四個顏色的簡筆人形，以及下方一兩句解說的文字。
「去年給你們上生命始源的時候，我有稍微提過四大守靈，不過大家應該知道有四就有五這種說法……除了我們知道的那四個，還有一個被消滅在歷史中的第五守靈；這學期我們的課會聚焦在守靈史，討論關於消失的第五守靈的生平和一些和祂有關的事件。」
老師講課時就收起了那副頹廢的餓鬼模樣，認真的目光掃過兩個舊生，接著轉到我身上，開口對我問：
「妳覺得第五守靈現在還存在嗎？就妳現在知道的範圍告訴我就好。」
他是想徵求我的看法，還是說這是在考驗我呢？
我下意識瞄向我的鄰座，隔壁的楊同學偏過頭來，面無表情，離我最遠的流沚彎身把腦袋擱在桌上，也把臉面對我等著我的回答。
「既然以前有事件出現過，依照其他守靈還存在的狀況，應該確實還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吧。」我有些不確定地說。
托路司唐老師點點頭，轉頭又問了另外兩人。
「你呢？」
「肯定還在，只是現在還沒有實際證據認定祂存在而已。」先被點到名的楊迎向老師的目光，沒有絲毫遲疑便開口回答。
「我不知道耶，以前有謠傳說祂突然銷聲匿跡了，可能已經不在了吧。」流沚把歪著的臉轉正，也很快地回答了問題。
老師沒有對我們的回答做出對或錯的評價，只點頭表示明白了，旋即轉身走向黑板，在那四個簡筆小人的最邊邊有個不明所以的空位，他拿起白色粉筆新增了一個虛線的簡筆小人。
「現在學界的看法和楊比較接近，不過你們兩個的說法也不能算錯，第五守靈的資料在某個時間段以後就突然少了很多，沒辦法追蹤守靈後代的去向，但也找不到證明祂們確實消滅了的證據，所以祂們一族在目前的狀況只能說是失蹤，還不能確定已經滅亡。」
永生的守靈們身分已無從追溯，具有足以消滅世界的巨大力量，維繫著整個世界運轉所需的生命能量從祂們而來，據說現在各自分開隱居起來，作為元素力量的提供者，流沚的雷靈之力、楊同學的炎靈之力，正是和雷與炎守靈簽下契約後，由祂們直接授予的；其他兩位分別是水與木守靈，每一位都各自為政、互不干擾。
「第五守靈是一個族群嗎？」我舉手發問，因為我發現老師用的量詞不一樣，他形容其他守靈都是一個單體，只有這第五守靈，他用的是「們」。
「可以這麼說。」老師以肯定的語氣回答我，在黑板前用手指輕輕敲擊那個矮矮小小的白色虛線小人。「第五守靈第一次出現的時間和其他守靈比起來離我們近很多，是從一個已經消失的罕見妖精族群中出現的，謠傳是因為祂操弄的那種奇異力量強大到接近守靈，而且性質堪比四種元素能量，因此把祂列為守靈，但有沒有和祂締約的契約者並不清楚。」
我向老師頷首致謝，把剛才聽到的東西整理記上筆記本。
「祂跟其他守靈比，誰比較強啊？」流沚爬起來靠著椅背坐好，跟在我後面問了第二個問題，手裡的筆在指尖飛快轉動，「老師剛剛說四守靈很久以前就存在了，那麼久以前定下來的地位沒有這麼容易被改變吧？我覺得是因為祂太強了，強到可以毀滅世界才被捧成守靈。」
老師看向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守靈之間的強弱不能完全靠戰力比較，主要看你心裡的強怎麼定義。守靈們調和著全世界的生命能量流轉，擁有的力量肯定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我自己是覺得，第五守靈既然可以被這樣稱呼，應該確實有不可小覷的戰鬥力，但每個守靈操縱的力量性質不同，打架誰會贏我也不知道。」
「那其他守靈打架你覺得誰會贏？」流沚哦了一聲，思考沒半秒又丟出下一個問題。
「嗯……那要看是誰跟誰打。」老師搔搔頭回答。
「那舉例好了，火和雷守靈誰比較強？」
「你們兩個自己打一架看看就知道了吧？」
「不行啊，守靈又不一定用跟我們一樣的武器，應該空手就可以打架吧，直接用元素力量去撞也不會到本尊那種效果……而且楊太厲害了，他一定會趁我拿武器出來之前就先幹掉我！」
嗯，他又開始連環發問了。
楊同學轉頭過去，幾不可聞地聽見他嘆了一口氣。
「流，你只是想趁機打架吧？」
「才沒有～我很認真的問欸，就算是契約者也不能直接跟守靈大人溝通，不然我早就想請祂們出來比畫一下了。」
「就算可以溝通也拜託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結果這堂課只講完了基本的介紹，後面基本就是關於守靈的戰鬥力的隨意討論，老師為了話題被帶偏頻頻搔頭，看起來頗困擾，最後只得在下課前抓住剩的幾分鐘喊卡，有更重要的事要先說清楚。
「明天是這學期第一次的活動課嘛，我剛好有個研究的材料要拿，就當作考察帶你們去逛一個地方，你們晚上睡飽點，可能到時候要麻煩你們幫忙。」
老師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木質方盒給我們看，看著有些眼熟，上頭有著粗糙的雕刻痕跡。
「喔～是那個吧？穆伊叫我要給你的東西。」
聽流沚這麼一說，我想起了那時穆伊考官交給他的東西，原來就是它啊。
「這個是我臨時做的樣品而已，給你們看看它大概的樣子，這傢伙的真貨是跟第五守靈相關的物品，我把它放去一個可以軟化它上面封印術的地方，明天把它拿回來應該就可以看見裡面的東西了。」」老師語氣變得慎重了些，輪流掃視我們三人。「我會把它上個輕便的封印再帶走，但我不確定在那之前會不會發生什麼，你們記得帶好武器和符，保護好自己最重要，遇到意外你們可以自己先走，我來處理。」
老師說得很嚴重的樣子，那東西原來這麼危險嗎？
我看著那個小方盒，內心忐忑不安起來。短促清脆的音樂聲就在此時從室外傳進來，告知下課時間到了。
「那就明天再見，你們可以去玩啦。」一個響亮的彈指聲，黑板瞬間消失在空氣中，老師的表情又變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窩回自己的桌子趴下，發起呆來。
我正把紙筆收回我的隨身背包，流沚的身影馬上就出現在我面前，招呼我去一個可以放鬆閒聊的地方坐坐，當然楊同學已經默默收好東西靠在桌子旁，擺明了他也會跟去，他們兩個收拾的速度總是比我還快。
雖然我想現在回去休息……但如果是那個地方的話，去坐一會也不錯，那是我來到學校現在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研究室的外頭還有一間大小稍大的實驗室——只擺了三張長桌的空曠空間，出了這兒的大門才是真正來到戶外，據說是老師偶爾會帶回材料進行測試的地方，需要實作的課程也會在這裡進行。
我們推開實驗室厚實的木門，這堂「專門史」下課後正好是傍晚，站到室外整片的青青草地往回看去，可以發現古史系所擁的這棟獨立系館，看起來就是個典雅而樸實的白色小別墅，周圍有茂密翠綠的藤蔓和花花草草爬上整面牆壁，長到屋頂下方數公尺處，恰到好處地繞開門窗，使他們看上去並不至於雜亂到像廢棄建築，反而點綴出一股古樸神秘的氣質。
「走快一點吧，晚點人就變多了。」楊催促道，從口袋裡拿出開學前就交給我過的學生專用通行證，把那銀色的小巧徽章往地上一扔。徽章在地面消失，隨即在原地生出了一片散發柔和銀白光芒的長型方鏡，映照出我們三人的身影，鏡面在確認人數後很快變成了一片雪白，發出轉移咒特有的白色咒光。
這是學校設置的校內專用傳送系統，使用通行證就可以不限次數來回校內的特定地點，包含各個研究部門系館、基礎部門的各年級校舍、行政部門和活動中心等；而如果要到校外，轉移的方式會稍微特殊一些。
穿過鏡子傳送門，我們來到了一個通稱「嘉克廣場」的地方，只要是想前往學校外面的人都會被傳送到這裡，由碎石板鋪成的圓形廣場周圍浮動著五面與剛剛類似、但面積更大的巨型傳送鏡面，它們分別通往五條靠近各個校門周圍的街道，此時已經可以看到好些人在鏡子前排隊等待轉送。
流沚趕緊帶頭衝向最中央那面鑲著藍寶石色鏡框的傳送門，那裡只有一個正在傳送的學生，倏地消失在鏡面的白色柔光中，我們踩著光芒還未消失的空檔，跟著鑽進了鏡子裡。
朵露庫思塔街，簡稱朵思街，也是俗稱的美食街，受學生和周圍居民歡迎的知名飲品店和餐廳都集中在這條街周邊區域，最標誌性的東西就是掛滿整條街道的色彩浮空燈，到了晚上便集合散發出耀眼的光彩點亮全街。沿路走就能不斷聞到食物的香氣，幾家小店更是可以聽見豪邁的招呼聲和顧客交談不絕於耳，還不用吃東西就能感受招待與被招待的熱情。
受我的同學們影響，我最近開始會來這裡買三餐或是點心，初次見面時吃的便當，正是在這條街最靠近傳送點的一間餐廳買的，據說是從一百年前便開始做生意到現在，價格數一數二便宜又料好實在，很多學生是這裡的忠實顧客。
「現在去會不會沒位子啊……」我想著那間店平時的熱鬧程度，有些不確定地問。
「我已經先講好了幫我們留個好位子，沒問題啦。」流沚回答，要我別擔心，搶先我和楊三步併兩步往前鑽，穿過並排開設的三家燒烤料理店前，絲毫不對料理檯前焦香四溢的烤肉串多作觀望。我快步走過去時偷偷瞄了一眼，發現並沒有長得像烤小鳥的食物，悄悄鬆了口氣——自小與小生物們，尤其是鳥兒們打交道，即便偶爾也吃肉食的我看見完整的鳥身體被作成食物掛在那，多少會有些不適應的感覺，頭一次經過這裡看到時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人流漸漸多起來，我在不知不覺增加的眾多腦袋中尋找黑髮少年的身影，向前猛衝的身影在快剩一個小點的時候總算停了下來，我趕緊搜尋縫隙往街道遠處跑，一塊塊繽紛的招牌和掛旗拋向腦後，在大大小小的宣傳布條中，找到那隱隱藏匿其中，一張毫不起眼的手刻木雕掛牌。
La Bar。
若仔細觀察，這掛牌旁只有一間販賣湯品和麵食的餐館，中間沒有半點容下其他店家的空隙。我循著之前流沚教我的方式，來到那塊掛牌下，輕輕捏住那有著獨特木質芳香的板子，用食指指尖隨意敲擊有字樣的那面三下，再回頭看去——
原本什麼都沒有的薄薄一面隔牆，悄然無息地憑空開出了一道往上的階梯。
流沚從掛著牌的那根柱子後面冒出來，送給我一個拇指便先行上樓，從後頭慢慢晃悠過來的楊對我點點頭，跟著進入狹窄的樓梯間，敞開的入口在我進入後隨即收合封閉起來，變成一扇拉門隔開與外界的連接，門上同樣掛有一片寫有店名的木牌，外型和我在宿舍裡的房間門牌大同小異。
「歡迎，三位客人。」
不高的樓梯頂端已有店員在等候，一個瘦瘦高高、穿著燕尾服戴著禮帽文質彬彬的男子，恭敬地彎腰向我們行禮；流沚在那裡招招手讓我趕緊上去，比我先進來的楊同學不見蹤影，可能先進到店裡了。我走過去，向他點一杯飲料，他戴著手套的手裡捏著一份已做好兩個標記的精緻菜單，接著應我的要求標上了第三份飲料的名字，禮貌地請我先入座等候後，高大的禮帽先生便搖搖晃晃地離開門口。
我走進店內，長長的L形吧檯桌坐滿了約一半的位置，每一個座位上方各懸著一盞透明燈罩的小小掛燈，包著一小撮的暖黃火焰在裡頭燃燒，作為全店的照明來源並不算明亮，為這裡創造出一種恰到好處的隱蔽感。
楊同學和流沚就在吧檯的轉角處，留了一個最內側的位置給我，在我的桌面上已經和他們兩個一樣，擺上了一只雕花的玻璃杯，盛著晶瑩透亮的彩色飲料。
這裡是一間酒吧，主要提供一種被稱為「酒」的飲品，經過人類世界居民的發揚光大後變成現今一種流行飲食，往往加在各類果汁汽水裡混合飲用，喝多了卻會讓我有種輕飄飄微微暈眩的奇怪感覺，所以在第一次嘗試後我就只敢點菜單上標明沒有加這種成分的飲料。雖然流沚說喝久了就會習慣，但那次喝完回來讓我走路不穩，在洗澡時頻頻摔倒、差點被洗澡水溺死的經驗，我就對此敬謝不敏。
我點的是紅莓與松雪草的混合果汁，甜甜的莓果味加上帶有冰雪清涼氣息的香草氣味，是我嘗試各種果汁調酒後得到最喜歡的口味，它讓我想起哥哥帶我在森林採摘蔬菜和野莓的日子，且這裡的莓果甚至比以前吃的更香更甜，從此我就喜歡上這杯飲料了，每次來必點。
吧檯內側有兩個女店員在忙碌著，與方才門口接待的那位身材異常高大的禮帽先生不同，這兩位女性均穿著簡單的制服圍裙，在離我們不遠處忙著製作其他客人的飲料和餐點。
「妳是不是很喜歡吃甜的？我發現妳來都點這個。」流沚指向我的飲料。
我點點頭，拿起杯子喝掉一大口，甜滋滋的莓子香氣灌滿嘴巴，無比滿足。
兩個男生的杯子比我的稍微小一點，楊一言不發地小口啜飲一杯深藍色的飲料，可以透過杯子看見裡面漂浮著棉絮一樣的沉澱物，據他說是一種水果的果肉碎粒，但他說他覺得我不會喜歡。
流沚已經把飲料喝光了，他抬手招來其中一位女店員，將空杯遞給她要求續杯，我眼尖發現他給出去的除了杯子，還有夾在手指間一張摺疊起來的謎樣紙張，店員同樣把那張紙給收走，她隨後帶了一杯淺綠與鵝黃色漸層的漂亮飲料回來，以及一個不知裝著什麼的手掌大布包，一起交給了他。
「那是什麼？」我問。
流沚晃了晃那看起來沉甸甸的束口小袋，燦然一笑：「打工薪水，這裡有提供熟客接一些委託工作，有興趣我可以介紹給妳做看看，酬勞很豐厚的。」
我默默把這事記在心裡。在來之前哥哥已經幫我備好這一年的生活費，以我現在所使用的額度還不至於有困難，除非我有一天有了想要另外買的東西，我想我才會考慮去試試自己賺錢。
不過，哥哥為什麼有那麼多錢啊？我不知道他除了巡視森林和陪我以外，會做什麼工作賺錢，這點我倒從來沒有想過。
我身旁的那兩個又開始互相拌嘴，什麼考試沒用全力、打工不揪等等我似乎插不上話的話題，於是我再次捧起果汁杯，一口一口吸甜甜的莓汁，一邊望著店裡發呆。
酒吧裡清一色的木造裝潢，在我們的後方還有一大片空間四散著三四人共用大小的桌椅，剛來還沒有多少客人坐在那個區域，不過眼看時間也接近晚餐時段，人也逐漸從門口上來，在我喝掉一半果汁的時候已經快要坐滿三分之二的位置，陸續有人點餐，煎烤食物的香味慢慢飄出來。
在吧檯最尾端的那面牆上，有一塊貼著許多紙張的公布欄，我觀察到女店員有時會走到那塊大板子前，從上面撕下一些紙張摺起來，並將它連同一份餐點或飲品交給其他客人，和流沚與店員的互動模式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想就是他所說的委託工作。
「對了小纓，妳想知道老師要找的盒子是什麼嗎？考試的時候妳應該有看到，是第二關其中一個題目要找的東西，那一題因為另外一個物品沒有被找回來，所以被宣告失敗了。」
流沚說著放下了飲料，從包包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紙給我看，是一份標著委託任務的清單，上頭大部分的項目已被劃掉，只剩約四到五項的條目，其中一個被劃掉的還特地用筆圈起來，寫著「封印遺物」。
「因為他說可以公開給人接委託，我就去行政部要了一份表想說找一份來賺點委託費……結果很快就被搶光光了，剩下這些應該也很快就會被別人接掉。」他點著圈出的那一項，指尖滑到另一頭讓我們看清楚接下這份委託的負責人名字，正是我們的指導老師，托路司唐。
「我本來想問這東西的詳細情報，穆伊那時候不肯跟我透露，問老師也說等有機會再講，很奇怪吧？這個盒子鐵定有什麼玄機，連老師都不能隨便告訴我們。」
看他一臉就是想做些什麼，躍躍欲試的表情，我很快明白他想私自打探封印盒子的資訊。
不過，要怎麼做？
「副會長不可能隨傳隨到，在這裡坐整晚也不一定遇得到。」楊同學瞥過去一眼，說道。
「嘿嘿，我得到一些小道消息，今天她肯定會來。」流沚回以一個自信的笑容。「再過一會就可以看到她啦。」
副會長？
我還沒搞清楚他們在說什麼，酒吧的音樂忽然停了，掛燈也整排暗了下去，沒有窗戶的空間缺少了燈光頓時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下一瞬間，樓梯口到桌位之間的空地亮起一盞燈，我才發現原本吧檯的掛燈們全都脫離掛繩移動了位置，一顆顆透明的晶球圍繞著空地，浮在半空重新分佈了一個大圓點亮燭火，音樂換為節奏感十足的舞曲重新響起，水晶掛燈圍繞的圓形空間亮起白色的轉移咒圖騰。
一位雪白的女性飄然降臨。
她皮膚很白，透白的輕紗遮住她的臉，層層疊疊輕飄飄的薄紗織成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一朵雲，彷彿下一秒就會飛上天空。她銀白的舞鞋輕巧一踢，身體便輕盈地躍上半空，明明只是跳躍卻讓人有種她真的飛起來的錯覺，裙擺和垂在身後的絲綢帶子隨著她的旋轉畫過一道圓潤的弧線，纖細的手臂伸展開來，即將落下的絲帶準確接上了她的掌心，順勢撥迴旋轉的軌跡上，繼續翩翩起舞。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跳舞的樣子，她的每個動作都輕若無物，洋溢著空靈的仙氣，明明腳都踩在地上，我卻老以為她是飛在空中起舞的，隨著她動作飛舞的絲帶輕紗如活物般完美配合著她的舞蹈扭動纏繞，不僅不會晃得我眼花，反而襯托出她優美的姿勢和身體曲線。
舞者的表演沒有持續太久，在做了第十個旋轉後，音樂步入休止，她輕輕拉起薄紗的裙擺，彎身鞠了一躬，盛著火焰的晶球們紛紛飛回了我們上方的掛繩，以及有部分飛回了非吧檯區的桌面上，酒吧恢復了原本的亮度。
「歡迎各位光臨本店，」女性以清澈的嗓音說道，「請盡情享用我們的食物與美酒，La Bar的店主在這裡祝各位有個愉快的夜晚。」
全場客人給予了熱烈的掌聲。
還在回味剛才的舞蹈，那位自稱酒吧主人的女性舞者便解下頭紗，朝我走了過來。她留著金棕色柔順發亮的及肩長髮，臉型小巧五官端正，面容雖然不是絕色般的美豔，也可說是超乎常人的漂亮了，看上去就是個精明幹練的聰慧女子，金色的眼睛周圍上了一些粉，又多幾分艷麗的味道。
「我還沒有看過妳，是新的客人吧？」她問我。
「呃，是。」我握了握她伸來的手，突然被店主關注讓我有點驚訝，「妳跳的舞很棒。」
「謝謝妳。」她微微一笑，領受了我的謝意，接著轉向我身邊的兩個人，語氣一轉，變得不再客套：
「你們兩個又來了。」
「香姊姊，今天也很厲害啊～這杯敬妳。」流沚一副略帶諂媚的笑容舉起手中的酒杯，眼也不眨一口喝光。
「續了這麼多杯，又想挖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來我店裡發酒瘋就是列黑名單，不要忘了。」女店主面對他說起話來就針鋒相對，她招手接過女店員奉上的一杯迷你酒杯，將一兩口份量的紅色飲料同樣一口飲盡，偏頭看了我一眼又問：「來禍害菜鳥？」
什麼是菜鳥…？ 我還沒有搞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似乎沒有人要跟我解釋的意思……
「才沒有！我很紳士的，今天我們可是共同戰線喔。」流沚晃了晃腦袋嘿嘿一笑，叫住了剛才給店主送飲料的店員，請她再把飲料斟滿，接著掏出那張紙給她看：「老師明天要帶我們取這個任務的封印物品，妳對這個有什麼印象嗎？」
她接過紙張，垂眼開始了頗有一段時間的思考，半晌她才抬頭面向我們，視線來回掃動在我們身上，開口說話：
「兩個封印物品，沒記錯的話都是跟消失的守靈，也就是第五守靈的力量相關的東西，被探測到的時候已經是封印狀態所以不清楚內容物，不過，這兩個封印物都是在波菲璃母安息地發現的，那邊有一半屬於白金家管轄，另一半是世界首府認定的公共地，但列在三等危險區，要進去得做好一點準備，因為還不知道危險來源是什麼。」
「請問……波菲璃母安息地是什麼？」我大概可以推測出，這位小姐也許就是流沚說要打探情報的提供者，只是我還有許多疑問，不知從何問起下只得先就第一次聽到的名詞打岔。
「簡單的說，就是安葬那些沒被親族接收的無名死者的地方。」店主轉過來為我解釋道，「這種地方容易有亡魂能量聚集，最好經過可以稍微為死者祈禱以示尊重，但也不用太走心，長居在安息地的亡魂最後都會回歸生命之源——從守靈那裡得到嶄新的生命，太過糾纏反而可能讓亡魂們的執念加深，拖延重生的時間。」
「只要是安息地都會列成一等危險區，沒事不要去。」一直沉默的楊同學這時開口補充，還看了看我，犀利的眼神嚴正交代我必須聽進去。
「我知道了，謝謝。」我說，「妳知道很多事情呢。」
「妳有任何想知道的情報都可以來找我，只要付相應的價格。」女店主彎起一抹親切的微笑對我說，「妳應該是今年入學的新朋友？還沒跟妳自我介紹……伊芙愛．香．拉彌亞維亞，生體構造系三年級，也是學生議會的副會長，如果遇到學校方面的糾紛或是覺得學校有什麼待改進的地方，學生議會可以幫忙處理和交涉。」
「請多指教……我叫洛纓。」我有些靦腆地也報上自己的名字。總覺得我目前遇到的好幾人都十分能言善道，落落大方侃侃而談的樣子，其中一個居然還自己開店，我在他們之間找不到什麼表現的機會，幾乎在我開口前就把我想說的先說完了。
「沒有更多關於封印盒本身的資訊了嗎？」楊將話題切回來，語氣隱含對於副會長情報的不甚滿意，「老師覺得它有連我們都沒辦法對付的危險，封印盒和第五守靈到底有什麼關聯？」
香小姐盯著楊，金色眼珠滴溜溜一轉，靠到吧檯的桌邊伸出修長的蔥白手指，輕輕敲了敲他那杯快喝到見底的飲料。
「十八杯，我可以考慮告訴你。」
「噗唔咳咳咳……騙人吧！」
流沚剛又續一杯，此時剛喝下去聽見開價直接嗆了一口連連咳嗽，楊一臉呆滯表情後，眉頭皺了起來。
「……八杯，妳可以說多少？」他思考了好半天，最後憋出一句。
「看在你們兩個會幫我跑腿的份上，這已經是優惠價了哦。」香小姐掩嘴輕笑，轉去看剛緩過來正在清理滿桌狼藉的流沚：「不幫忙嗎？只是提好玩的我就走囉，其他客人還等著呢。」
「香姊姊，讓我想一下，我不知道我受不受得了……」
「這個是……？」我翻找菜單想看看到底是什麼飲料，香小姐已經先開口，手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迷你酒杯，裝著和楊點的一模一樣的藍色飲料，塞到我面前：
「本店今年推出的新品，安息之海。用現今最有口碑的烈酒——賽盧酒和羅瑟苦酒調成的，加了安息之地特產的稀有安靈樹果肉，妳嘗嘗看。」
烈酒兩字聽起來就很不妙……唔，我就喝這一杯，幾口應該還好？
香小姐美麗的微笑又更艷幾分，我只好勉為其難接下那杯迷你酒杯，學著剛才她喝的樣子一口入喉。冰涼的感覺傳遍舌頭，接著一股濃烈的苦澀和燒灼感竄遍口腔，果肉碰到舌尖融化出一點一點帶焦香的甜味，但並沒有把酒液的刺激感軟化多少，我瞬間感到腦袋一暈，眼前的景象似乎變得有點模糊。
「八杯成交。」我聽到楊同學下定決心的語氣。
「好！」
香小姐咯咯笑出悅耳的聲音來，旁邊接著傳來了正在吞嚥什麼的聲音。
他不會真的要把八杯烈酒給喝光吧？
數秒鐘後，玻璃杯與桌面碰撞出一聲清脆的「扣」，已然聽不見任何液體殘留的雜音。
我不確定香小姐最後給了我們什麼樣的情報，我只能趴在桌上，難忍眼皮的沉重，眼前的果汁杯分裂成兩個、四個、八個，組合成了奇形怪狀卻滿滿藝術感的雕花牆，身體也逐漸熱起來，像泡在溫暖舒適的洗澡水裡，酒吧的喧囂和身邊同學們的交談聲逐漸飄盪遠去……
唔，今天水是不是放熱了一點？希望一覺醒來不要感冒。
我被兩個極度熱心的同學——應該說另一個只是來陪最熱心的那個，拉來拉去把學校裡和周遭全逛了個遍，可說離我預想準時上學認真聽課、下課回來好好預習明天課程的規律生活有很大差距。由於每天都有事情可做，我從無所事事偶爾練劍、在林子裡玩的生活一下變成跑東跑西，上課以外還要到處串場，等發現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週左右的時間。
「晚一點再回去嘛，有個很棒的地方，我帶妳去！」
這是我一個禮拜裡聽最多次的話，而且每次都從同一個人嘴巴裡說出來。
流沚的精力超乎我想像的充沛，每過一天我就對此又上升一個程度的認知，在教室外整天蹦蹦跳跳的，僅僅上課時能安分在椅子上坐著，那份活力則是展現在他討論和發問時異常多話的表現上，他可以從一個小問題連續延伸發問至少兩次，往往老師在最後嘆口氣，索性塞一張紙請他寫下來下課一次處理。
雖然插了不少小鬧劇打破我的預期，至少上課這一塊，我確實感受到不同於哥哥教我的時候，這裡的學術氣息是更加濃厚的，我能全心地享受其中。
「老師今年研究的主題跟四大守靈有點關係，你們兩個和祂們有關聯，有些東西你們聽了應該會有不一樣的感想……這算是另外的收穫吧，老師自己也不一定感受得出來。」
我們在老師的研究室裡上課。在第一天我來時的床和那堆壞掉的桌子已經全部不見了，室內只剩下老師依然雜亂的辦公桌，以及取代桌椅殘骸的，與四周角落植物相伴的實木書櫃，繞了一圈把我們圍在中央的寬敞空間。
老師走到我們三人的桌位前，彎身按了按一塊地板，一面白色邊框的大黑板子從那附近的地面輕飄飄浮出來，停在半空，上頭已經用四色的粉筆畫出四個顏色的簡筆人形，以及下方一兩句解說的文字。
「去年給你們上生命始源的時候，我有稍微提過四大守靈，不過大家應該知道有四就有五這種說法……除了我們知道的那四個，還有一個被消滅在歷史中的第五守靈；這學期我們的課會聚焦在守靈史，討論關於消失的第五守靈的生平和一些和祂有關的事件。」
老師講課時就收起了那副頹廢的餓鬼模樣，認真的目光掃過兩個舊生，接著轉到我身上，開口對我問：
「妳覺得第五守靈現在還存在嗎？就妳現在知道的範圍告訴我就好。」
他是想徵求我的看法，還是說這是在考驗我呢？
我下意識瞄向我的鄰座，隔壁的楊同學偏過頭來，面無表情，離我最遠的流沚彎身把腦袋擱在桌上，也把臉面對我等著我的回答。
「既然以前有事件出現過，依照其他守靈還存在的狀況，應該確實還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吧。」我有些不確定地說。
托路司唐老師點點頭，轉頭又問了另外兩人。
「你呢？」
「肯定還在，只是現在還沒有實際證據認定祂存在而已。」先被點到名的楊迎向老師的目光，沒有絲毫遲疑便開口回答。
「我不知道耶，以前有謠傳說祂突然銷聲匿跡了，可能已經不在了吧。」流沚把歪著的臉轉正，也很快地回答了問題。
老師沒有對我們的回答做出對或錯的評價，只點頭表示明白了，旋即轉身走向黑板，在那四個簡筆小人的最邊邊有個不明所以的空位，他拿起白色粉筆新增了一個虛線的簡筆小人。
「現在學界的看法和楊比較接近，不過你們兩個的說法也不能算錯，第五守靈的資料在某個時間段以後就突然少了很多，沒辦法追蹤守靈後代的去向，但也找不到證明祂們確實消滅了的證據，所以祂們一族在目前的狀況只能說是失蹤，還不能確定已經滅亡。」
永生的守靈們身分已無從追溯，具有足以消滅世界的巨大力量，維繫著整個世界運轉所需的生命能量從祂們而來，據說現在各自分開隱居起來，作為元素力量的提供者，流沚的雷靈之力、楊同學的炎靈之力，正是和雷與炎守靈簽下契約後，由祂們直接授予的；其他兩位分別是水與木守靈，每一位都各自為政、互不干擾。
「第五守靈是一個族群嗎？」我舉手發問，因為我發現老師用的量詞不一樣，他形容其他守靈都是一個單體，只有這第五守靈，他用的是「們」。
「可以這麼說。」老師以肯定的語氣回答我，在黑板前用手指輕輕敲擊那個矮矮小小的白色虛線小人。「第五守靈第一次出現的時間和其他守靈比起來離我們近很多，是從一個已經消失的罕見妖精族群中出現的，謠傳是因為祂操弄的那種奇異力量強大到接近守靈，而且性質堪比四種元素能量，因此把祂列為守靈，但有沒有和祂締約的契約者並不清楚。」
我向老師頷首致謝，把剛才聽到的東西整理記上筆記本。
「祂跟其他守靈比，誰比較強啊？」流沚爬起來靠著椅背坐好，跟在我後面問了第二個問題，手裡的筆在指尖飛快轉動，「老師剛剛說四守靈很久以前就存在了，那麼久以前定下來的地位沒有這麼容易被改變吧？我覺得是因為祂太強了，強到可以毀滅世界才被捧成守靈。」
老師看向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守靈之間的強弱不能完全靠戰力比較，主要看你心裡的強怎麼定義。守靈們調和著全世界的生命能量流轉，擁有的力量肯定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我自己是覺得，第五守靈既然可以被這樣稱呼，應該確實有不可小覷的戰鬥力，但每個守靈操縱的力量性質不同，打架誰會贏我也不知道。」
「那其他守靈打架你覺得誰會贏？」流沚哦了一聲，思考沒半秒又丟出下一個問題。
「嗯……那要看是誰跟誰打。」老師搔搔頭回答。
「那舉例好了，火和雷守靈誰比較強？」
「你們兩個自己打一架看看就知道了吧？」
「不行啊，守靈又不一定用跟我們一樣的武器，應該空手就可以打架吧，直接用元素力量去撞也不會到本尊那種效果……而且楊太厲害了，他一定會趁我拿武器出來之前就先幹掉我！」
嗯，他又開始連環發問了。
楊同學轉頭過去，幾不可聞地聽見他嘆了一口氣。
「流，你只是想趁機打架吧？」
「才沒有～我很認真的問欸，就算是契約者也不能直接跟守靈大人溝通，不然我早就想請祂們出來比畫一下了。」
「就算可以溝通也拜託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結果這堂課只講完了基本的介紹，後面基本就是關於守靈的戰鬥力的隨意討論，老師為了話題被帶偏頻頻搔頭，看起來頗困擾，最後只得在下課前抓住剩的幾分鐘喊卡，有更重要的事要先說清楚。
「明天是這學期第一次的活動課嘛，我剛好有個研究的材料要拿，就當作考察帶你們去逛一個地方，你們晚上睡飽點，可能到時候要麻煩你們幫忙。」
老師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木質方盒給我們看，看著有些眼熟，上頭有著粗糙的雕刻痕跡。
「喔～是那個吧？穆伊叫我要給你的東西。」
聽流沚這麼一說，我想起了那時穆伊考官交給他的東西，原來就是它啊。
「這個是我臨時做的樣品而已，給你們看看它大概的樣子，這傢伙的真貨是跟第五守靈相關的物品，我把它放去一個可以軟化它上面封印術的地方，明天把它拿回來應該就可以看見裡面的東西了。」」老師語氣變得慎重了些，輪流掃視我們三人。「我會把它上個輕便的封印再帶走，但我不確定在那之前會不會發生什麼，你們記得帶好武器和符，保護好自己最重要，遇到意外你們可以自己先走，我來處理。」
老師說得很嚴重的樣子，那東西原來這麼危險嗎？
我看著那個小方盒，內心忐忑不安起來。短促清脆的音樂聲就在此時從室外傳進來，告知下課時間到了。
「那就明天再見，你們可以去玩啦。」一個響亮的彈指聲，黑板瞬間消失在空氣中，老師的表情又變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窩回自己的桌子趴下，發起呆來。
我正把紙筆收回我的隨身背包，流沚的身影馬上就出現在我面前，招呼我去一個可以放鬆閒聊的地方坐坐，當然楊同學已經默默收好東西靠在桌子旁，擺明了他也會跟去，他們兩個收拾的速度總是比我還快。
雖然我想現在回去休息……但如果是那個地方的話，去坐一會也不錯，那是我來到學校現在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研究室的外頭還有一間大小稍大的實驗室——只擺了三張長桌的空曠空間，出了這兒的大門才是真正來到戶外，據說是老師偶爾會帶回材料進行測試的地方，需要實作的課程也會在這裡進行。
我們推開實驗室厚實的木門，這堂「專門史」下課後正好是傍晚，站到室外整片的青青草地往回看去，可以發現古史系所擁的這棟獨立系館，看起來就是個典雅而樸實的白色小別墅，周圍有茂密翠綠的藤蔓和花花草草爬上整面牆壁，長到屋頂下方數公尺處，恰到好處地繞開門窗，使他們看上去並不至於雜亂到像廢棄建築，反而點綴出一股古樸神秘的氣質。
「走快一點吧，晚點人就變多了。」楊催促道，從口袋裡拿出開學前就交給我過的學生專用通行證，把那銀色的小巧徽章往地上一扔。徽章在地面消失，隨即在原地生出了一片散發柔和銀白光芒的長型方鏡，映照出我們三人的身影，鏡面在確認人數後很快變成了一片雪白，發出轉移咒特有的白色咒光。
這是學校設置的校內專用傳送系統，使用通行證就可以不限次數來回校內的特定地點，包含各個研究部門系館、基礎部門的各年級校舍、行政部門和活動中心等；而如果要到校外，轉移的方式會稍微特殊一些。
穿過鏡子傳送門，我們來到了一個通稱「嘉克廣場」的地方，只要是想前往學校外面的人都會被傳送到這裡，由碎石板鋪成的圓形廣場周圍浮動著五面與剛剛類似、但面積更大的巨型傳送鏡面，它們分別通往五條靠近各個校門周圍的街道，此時已經可以看到好些人在鏡子前排隊等待轉送。
流沚趕緊帶頭衝向最中央那面鑲著藍寶石色鏡框的傳送門，那裡只有一個正在傳送的學生，倏地消失在鏡面的白色柔光中，我們踩著光芒還未消失的空檔，跟著鑽進了鏡子裡。
朵露庫思塔街，簡稱朵思街，也是俗稱的美食街，受學生和周圍居民歡迎的知名飲品店和餐廳都集中在這條街周邊區域，最標誌性的東西就是掛滿整條街道的色彩浮空燈，到了晚上便集合散發出耀眼的光彩點亮全街。沿路走就能不斷聞到食物的香氣，幾家小店更是可以聽見豪邁的招呼聲和顧客交談不絕於耳，還不用吃東西就能感受招待與被招待的熱情。
受我的同學們影響，我最近開始會來這裡買三餐或是點心，初次見面時吃的便當，正是在這條街最靠近傳送點的一間餐廳買的，據說是從一百年前便開始做生意到現在，價格數一數二便宜又料好實在，很多學生是這裡的忠實顧客。
「現在去會不會沒位子啊……」我想著那間店平時的熱鬧程度，有些不確定地問。
「我已經先講好了幫我們留個好位子，沒問題啦。」流沚回答，要我別擔心，搶先我和楊三步併兩步往前鑽，穿過並排開設的三家燒烤料理店前，絲毫不對料理檯前焦香四溢的烤肉串多作觀望。我快步走過去時偷偷瞄了一眼，發現並沒有長得像烤小鳥的食物，悄悄鬆了口氣——自小與小生物們，尤其是鳥兒們打交道，即便偶爾也吃肉食的我看見完整的鳥身體被作成食物掛在那，多少會有些不適應的感覺，頭一次經過這裡看到時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人流漸漸多起來，我在不知不覺增加的眾多腦袋中尋找黑髮少年的身影，向前猛衝的身影在快剩一個小點的時候總算停了下來，我趕緊搜尋縫隙往街道遠處跑，一塊塊繽紛的招牌和掛旗拋向腦後，在大大小小的宣傳布條中，找到那隱隱藏匿其中，一張毫不起眼的手刻木雕掛牌。
La Bar。
若仔細觀察，這掛牌旁只有一間販賣湯品和麵食的餐館，中間沒有半點容下其他店家的空隙。我循著之前流沚教我的方式，來到那塊掛牌下，輕輕捏住那有著獨特木質芳香的板子，用食指指尖隨意敲擊有字樣的那面三下，再回頭看去——
原本什麼都沒有的薄薄一面隔牆，悄然無息地憑空開出了一道往上的階梯。
流沚從掛著牌的那根柱子後面冒出來，送給我一個拇指便先行上樓，從後頭慢慢晃悠過來的楊對我點點頭，跟著進入狹窄的樓梯間，敞開的入口在我進入後隨即收合封閉起來，變成一扇拉門隔開與外界的連接，門上同樣掛有一片寫有店名的木牌，外型和我在宿舍裡的房間門牌大同小異。
「歡迎，三位客人。」
不高的樓梯頂端已有店員在等候，一個瘦瘦高高、穿著燕尾服戴著禮帽文質彬彬的男子，恭敬地彎腰向我們行禮；流沚在那裡招招手讓我趕緊上去，比我先進來的楊同學不見蹤影，可能先進到店裡了。我走過去，向他點一杯飲料，他戴著手套的手裡捏著一份已做好兩個標記的精緻菜單，接著應我的要求標上了第三份飲料的名字，禮貌地請我先入座等候後，高大的禮帽先生便搖搖晃晃地離開門口。
我走進店內，長長的L形吧檯桌坐滿了約一半的位置，每一個座位上方各懸著一盞透明燈罩的小小掛燈，包著一小撮的暖黃火焰在裡頭燃燒，作為全店的照明來源並不算明亮，為這裡創造出一種恰到好處的隱蔽感。
楊同學和流沚就在吧檯的轉角處，留了一個最內側的位置給我，在我的桌面上已經和他們兩個一樣，擺上了一只雕花的玻璃杯，盛著晶瑩透亮的彩色飲料。
這裡是一間酒吧，主要提供一種被稱為「酒」的飲品，經過人類世界居民的發揚光大後變成現今一種流行飲食，往往加在各類果汁汽水裡混合飲用，喝多了卻會讓我有種輕飄飄微微暈眩的奇怪感覺，所以在第一次嘗試後我就只敢點菜單上標明沒有加這種成分的飲料。雖然流沚說喝久了就會習慣，但那次喝完回來讓我走路不穩，在洗澡時頻頻摔倒、差點被洗澡水溺死的經驗，我就對此敬謝不敏。
我點的是紅莓與松雪草的混合果汁，甜甜的莓果味加上帶有冰雪清涼氣息的香草氣味，是我嘗試各種果汁調酒後得到最喜歡的口味，它讓我想起哥哥帶我在森林採摘蔬菜和野莓的日子，且這裡的莓果甚至比以前吃的更香更甜，從此我就喜歡上這杯飲料了，每次來必點。
吧檯內側有兩個女店員在忙碌著，與方才門口接待的那位身材異常高大的禮帽先生不同，這兩位女性均穿著簡單的制服圍裙，在離我們不遠處忙著製作其他客人的飲料和餐點。
「妳是不是很喜歡吃甜的？我發現妳來都點這個。」流沚指向我的飲料。
我點點頭，拿起杯子喝掉一大口，甜滋滋的莓子香氣灌滿嘴巴，無比滿足。
兩個男生的杯子比我的稍微小一點，楊一言不發地小口啜飲一杯深藍色的飲料，可以透過杯子看見裡面漂浮著棉絮一樣的沉澱物，據他說是一種水果的果肉碎粒，但他說他覺得我不會喜歡。
流沚已經把飲料喝光了，他抬手招來其中一位女店員，將空杯遞給她要求續杯，我眼尖發現他給出去的除了杯子，還有夾在手指間一張摺疊起來的謎樣紙張，店員同樣把那張紙給收走，她隨後帶了一杯淺綠與鵝黃色漸層的漂亮飲料回來，以及一個不知裝著什麼的手掌大布包，一起交給了他。
「那是什麼？」我問。
流沚晃了晃那看起來沉甸甸的束口小袋，燦然一笑：「打工薪水，這裡有提供熟客接一些委託工作，有興趣我可以介紹給妳做看看，酬勞很豐厚的。」
我默默把這事記在心裡。在來之前哥哥已經幫我備好這一年的生活費，以我現在所使用的額度還不至於有困難，除非我有一天有了想要另外買的東西，我想我才會考慮去試試自己賺錢。
不過，哥哥為什麼有那麼多錢啊？我不知道他除了巡視森林和陪我以外，會做什麼工作賺錢，這點我倒從來沒有想過。
我身旁的那兩個又開始互相拌嘴，什麼考試沒用全力、打工不揪等等我似乎插不上話的話題，於是我再次捧起果汁杯，一口一口吸甜甜的莓汁，一邊望著店裡發呆。
酒吧裡清一色的木造裝潢，在我們的後方還有一大片空間四散著三四人共用大小的桌椅，剛來還沒有多少客人坐在那個區域，不過眼看時間也接近晚餐時段，人也逐漸從門口上來，在我喝掉一半果汁的時候已經快要坐滿三分之二的位置，陸續有人點餐，煎烤食物的香味慢慢飄出來。
在吧檯最尾端的那面牆上，有一塊貼著許多紙張的公布欄，我觀察到女店員有時會走到那塊大板子前，從上面撕下一些紙張摺起來，並將它連同一份餐點或飲品交給其他客人，和流沚與店員的互動模式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想就是他所說的委託工作。
「對了小纓，妳想知道老師要找的盒子是什麼嗎？考試的時候妳應該有看到，是第二關其中一個題目要找的東西，那一題因為另外一個物品沒有被找回來，所以被宣告失敗了。」
流沚說著放下了飲料，從包包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紙給我看，是一份標著委託任務的清單，上頭大部分的項目已被劃掉，只剩約四到五項的條目，其中一個被劃掉的還特地用筆圈起來，寫著「封印遺物」。
「因為他說可以公開給人接委託，我就去行政部要了一份表想說找一份來賺點委託費……結果很快就被搶光光了，剩下這些應該也很快就會被別人接掉。」他點著圈出的那一項，指尖滑到另一頭讓我們看清楚接下這份委託的負責人名字，正是我們的指導老師，托路司唐。
「我本來想問這東西的詳細情報，穆伊那時候不肯跟我透露，問老師也說等有機會再講，很奇怪吧？這個盒子鐵定有什麼玄機，連老師都不能隨便告訴我們。」
看他一臉就是想做些什麼，躍躍欲試的表情，我很快明白他想私自打探封印盒子的資訊。
不過，要怎麼做？
「副會長不可能隨傳隨到，在這裡坐整晚也不一定遇得到。」楊同學瞥過去一眼，說道。
「嘿嘿，我得到一些小道消息，今天她肯定會來。」流沚回以一個自信的笑容。「再過一會就可以看到她啦。」
副會長？
我還沒搞清楚他們在說什麼，酒吧的音樂忽然停了，掛燈也整排暗了下去，沒有窗戶的空間缺少了燈光頓時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下一瞬間，樓梯口到桌位之間的空地亮起一盞燈，我才發現原本吧檯的掛燈們全都脫離掛繩移動了位置，一顆顆透明的晶球圍繞著空地，浮在半空重新分佈了一個大圓點亮燭火，音樂換為節奏感十足的舞曲重新響起，水晶掛燈圍繞的圓形空間亮起白色的轉移咒圖騰。
一位雪白的女性飄然降臨。
她皮膚很白，透白的輕紗遮住她的臉，層層疊疊輕飄飄的薄紗織成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一朵雲，彷彿下一秒就會飛上天空。她銀白的舞鞋輕巧一踢，身體便輕盈地躍上半空，明明只是跳躍卻讓人有種她真的飛起來的錯覺，裙擺和垂在身後的絲綢帶子隨著她的旋轉畫過一道圓潤的弧線，纖細的手臂伸展開來，即將落下的絲帶準確接上了她的掌心，順勢撥迴旋轉的軌跡上，繼續翩翩起舞。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跳舞的樣子，她的每個動作都輕若無物，洋溢著空靈的仙氣，明明腳都踩在地上，我卻老以為她是飛在空中起舞的，隨著她動作飛舞的絲帶輕紗如活物般完美配合著她的舞蹈扭動纏繞，不僅不會晃得我眼花，反而襯托出她優美的姿勢和身體曲線。
舞者的表演沒有持續太久，在做了第十個旋轉後，音樂步入休止，她輕輕拉起薄紗的裙擺，彎身鞠了一躬，盛著火焰的晶球們紛紛飛回了我們上方的掛繩，以及有部分飛回了非吧檯區的桌面上，酒吧恢復了原本的亮度。
「歡迎各位光臨本店，」女性以清澈的嗓音說道，「請盡情享用我們的食物與美酒，La Bar的店主在這裡祝各位有個愉快的夜晚。」
全場客人給予了熱烈的掌聲。
還在回味剛才的舞蹈，那位自稱酒吧主人的女性舞者便解下頭紗，朝我走了過來。她留著金棕色柔順發亮的及肩長髮，臉型小巧五官端正，面容雖然不是絕色般的美豔，也可說是超乎常人的漂亮了，看上去就是個精明幹練的聰慧女子，金色的眼睛周圍上了一些粉，又多幾分艷麗的味道。
「我還沒有看過妳，是新的客人吧？」她問我。
「呃，是。」我握了握她伸來的手，突然被店主關注讓我有點驚訝，「妳跳的舞很棒。」
「謝謝妳。」她微微一笑，領受了我的謝意，接著轉向我身邊的兩個人，語氣一轉，變得不再客套：
「你們兩個又來了。」
「香姊姊，今天也很厲害啊～這杯敬妳。」流沚一副略帶諂媚的笑容舉起手中的酒杯，眼也不眨一口喝光。
「續了這麼多杯，又想挖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來我店裡發酒瘋就是列黑名單，不要忘了。」女店主面對他說起話來就針鋒相對，她招手接過女店員奉上的一杯迷你酒杯，將一兩口份量的紅色飲料同樣一口飲盡，偏頭看了我一眼又問：「來禍害菜鳥？」
什麼是菜鳥…？ 我還沒有搞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似乎沒有人要跟我解釋的意思……
「才沒有！我很紳士的，今天我們可是共同戰線喔。」流沚晃了晃腦袋嘿嘿一笑，叫住了剛才給店主送飲料的店員，請她再把飲料斟滿，接著掏出那張紙給她看：「老師明天要帶我們取這個任務的封印物品，妳對這個有什麼印象嗎？」
她接過紙張，垂眼開始了頗有一段時間的思考，半晌她才抬頭面向我們，視線來回掃動在我們身上，開口說話：
「兩個封印物品，沒記錯的話都是跟消失的守靈，也就是第五守靈的力量相關的東西，被探測到的時候已經是封印狀態所以不清楚內容物，不過，這兩個封印物都是在波菲璃母安息地發現的，那邊有一半屬於白金家管轄，另一半是世界首府認定的公共地，但列在三等危險區，要進去得做好一點準備，因為還不知道危險來源是什麼。」
「請問……波菲璃母安息地是什麼？」我大概可以推測出，這位小姐也許就是流沚說要打探情報的提供者，只是我還有許多疑問，不知從何問起下只得先就第一次聽到的名詞打岔。
「簡單的說，就是安葬那些沒被親族接收的無名死者的地方。」店主轉過來為我解釋道，「這種地方容易有亡魂能量聚集，最好經過可以稍微為死者祈禱以示尊重，但也不用太走心，長居在安息地的亡魂最後都會回歸生命之源——從守靈那裡得到嶄新的生命，太過糾纏反而可能讓亡魂們的執念加深，拖延重生的時間。」
「只要是安息地都會列成一等危險區，沒事不要去。」一直沉默的楊同學這時開口補充，還看了看我，犀利的眼神嚴正交代我必須聽進去。
「我知道了，謝謝。」我說，「妳知道很多事情呢。」
「妳有任何想知道的情報都可以來找我，只要付相應的價格。」女店主彎起一抹親切的微笑對我說，「妳應該是今年入學的新朋友？還沒跟妳自我介紹……伊芙愛．香．拉彌亞維亞，生體構造系三年級，也是學生議會的副會長，如果遇到學校方面的糾紛或是覺得學校有什麼待改進的地方，學生議會可以幫忙處理和交涉。」
「請多指教……我叫洛纓。」我有些靦腆地也報上自己的名字。總覺得我目前遇到的好幾人都十分能言善道，落落大方侃侃而談的樣子，其中一個居然還自己開店，我在他們之間找不到什麼表現的機會，幾乎在我開口前就把我想說的先說完了。
「沒有更多關於封印盒本身的資訊了嗎？」楊將話題切回來，語氣隱含對於副會長情報的不甚滿意，「老師覺得它有連我們都沒辦法對付的危險，封印盒和第五守靈到底有什麼關聯？」
香小姐盯著楊，金色眼珠滴溜溜一轉，靠到吧檯的桌邊伸出修長的蔥白手指，輕輕敲了敲他那杯快喝到見底的飲料。
「十八杯，我可以考慮告訴你。」
「噗唔咳咳咳……騙人吧！」
流沚剛又續一杯，此時剛喝下去聽見開價直接嗆了一口連連咳嗽，楊一臉呆滯表情後，眉頭皺了起來。
「……八杯，妳可以說多少？」他思考了好半天，最後憋出一句。
「看在你們兩個會幫我跑腿的份上，這已經是優惠價了哦。」香小姐掩嘴輕笑，轉去看剛緩過來正在清理滿桌狼藉的流沚：「不幫忙嗎？只是提好玩的我就走囉，其他客人還等著呢。」
「香姊姊，讓我想一下，我不知道我受不受得了……」
「這個是……？」我翻找菜單想看看到底是什麼飲料，香小姐已經先開口，手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迷你酒杯，裝著和楊點的一模一樣的藍色飲料，塞到我面前：
「本店今年推出的新品，安息之海。用現今最有口碑的烈酒——賽盧酒和羅瑟苦酒調成的，加了安息之地特產的稀有安靈樹果肉，妳嘗嘗看。」
烈酒兩字聽起來就很不妙……唔，我就喝這一杯，幾口應該還好？
香小姐美麗的微笑又更艷幾分，我只好勉為其難接下那杯迷你酒杯，學著剛才她喝的樣子一口入喉。冰涼的感覺傳遍舌頭，接著一股濃烈的苦澀和燒灼感竄遍口腔，果肉碰到舌尖融化出一點一點帶焦香的甜味，但並沒有把酒液的刺激感軟化多少，我瞬間感到腦袋一暈，眼前的景象似乎變得有點模糊。
「八杯成交。」我聽到楊同學下定決心的語氣。
「好！」
香小姐咯咯笑出悅耳的聲音來，旁邊接著傳來了正在吞嚥什麼的聲音。
他不會真的要把八杯烈酒給喝光吧？
數秒鐘後，玻璃杯與桌面碰撞出一聲清脆的「扣」，已然聽不見任何液體殘留的雜音。
我不確定香小姐最後給了我們什麼樣的情報，我只能趴在桌上，難忍眼皮的沉重，眼前的果汁杯分裂成兩個、四個、八個，組合成了奇形怪狀卻滿滿藝術感的雕花牆，身體也逐漸熱起來，像泡在溫暖舒適的洗澡水裡，酒吧的喧囂和身邊同學們的交談聲逐漸飄盪遠去……
唔，今天水是不是放熱了一點？希望一覺醒來不要感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