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你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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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04
韓彧的大床上,趴伏著的安夏已停止哭泣。疼痛仍在神經上延燒,他沉默回憶與男孩的過往。
初遇,是他住院第一天收案時。
男孩年僅十五,纖細又很敏感,但當時他展現出來的是對世界的深沉絕望。初次簡單會談,男孩假裝對什麼都不在意,實則是以消極來防止他人進入心裡。
讓他發病的,是家裡給予過重的期待。
他總是很努力,只要是父母的要求,他都會拚盡全力做到最好。可隨著年齡增長、學業變重的同時,家人的期望值也越來越高。
全班第一、全學年第一,甚至連補習班的聯合模擬考也被要求達到全區第一。而除了學業,鋼琴、美術,所有家裡強迫學習的才藝也都必須做到最好。
越來越沉重的期望不停往身上壓,他看不見盡頭。
每一次坐在書桌前、每一次掀開琴蓋、每一次拿起畫筆,對他來說就像惡夢,還曾因為這樣誘發幾次換氣過度。
他還記得某次在醫院醒來,聽見父母在病床圍簾後議論他是故意裝病不想學習時的悲傷心情。
我已經很努力了啊!
看看我好不好?
他總在心裡哭泣,不停無聲懇求只肯看著遠方目標的雙親能看看自己。
初次自殺,是在被家人發現與女同學的戀情並拆散之後。
在高壓的家裡、在只看成績沒人願意正視自己的家裡,男孩與愛笑的女同學走到了一起。
兩小無猜的純純戀愛,讓他找到繼續撐下去的勇氣,只是這份愛戀卻在最美好時被家人硬生生阻斷。
失去了愛,他覺得失去了世界。
家人在這時不只沒給予任何安慰,還經常嘲諷他才幾歲,哪可能懂得什麼是愛?
住院幾個星期之後,安夏終於打破男孩心防聽到這些自白。雖然早在病歷上瞭解過發病史,但實際聽他以緩慢、平淡語氣說出時,安夏心疼到不行。
被家人逼著朝沒有盡頭的方向努力,以及他們怎麼都不肯正視自己的這些相似經歷,讓安夏忍不住在男孩身上花費更多心思。
他知道不進行家庭治療,只怕這孩子出院後病況也只會反覆,但不管怎麼跟男孩的父母建議、溝通,都只換來幾句無情答覆─
有病的是那孩子,為什麼我們也要配合治療?
治療是你們的問題,反正人在你們醫院,你們要負責還我們一個正常兒子,要是你們沒辦法,就別浪費我們時間了。
在男孩第三次重鬱自殘住院時,安夏要求他們配合家庭治療扔只得到這些答案,那天雙方爆發了場發嚴重衝突,院方也只好換掉男孩的負責心理師。
讓安夏心疼的,是每次送男孩出院、兩人笑著道別後,他都陰鬱的回來做定期返診。
他說一切都沒有變,只要踏入家裡,負面情緒會緊接在父母的冰冷麵容之後而來。
他們要他補上住院期間落後的課業,就算不眠不休也要完成。
有陣子嚴重到只要成績稍差些,拿著試卷的他會無法換氣,不管他怎麼努力撐過這些,好像也只是越來越糟。
第一次出院笑著道別的臉,跟第二次入院哭著說很想死的臉重疊,安夏總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自責。
憾事發生在第三次急性病房住院期滿,男孩的主治醫師開了出院許可後。男孩不是韓彧負責的病患,主治醫師還是反院長派,就算請韓彧幫忙,還是干涉不了出院計劃。
這麼反覆折磨,這孩子根本不可能撐得下去,可住院也不是長久之計,安夏既焦心又很兩難。
送男孩出院那天,微笑在他的臉上輕輕蕩漾,安夏直覺這不對勁。明明前一天會客時,男孩的父母才辱罵了他一頓,以往這都會讓他消沉許久。
辦好出院,男孩拿著行李離開,沒多櫃台就致電至各單位找人,據說他向父母表示要上個廁所,隻身往一樓公廁走去後再也沒有回來。
接到消息,安夏嚇壞了。
剛才道別時男孩的笑容卡在心上揮之不去,他突然想起以前這孩子曾過說想到頂樓看夕陽,他立刻爬拔腿在樓梯間狂奔,這才反應過來那抹笑容不是釋懷,而是─
已將心殺死的徹底絕望。
安夏氣喘吁吁衝到頂樓,陽光下男孩的身影閃閃發光,他帶著微笑輕啟唇瓣,「安心理師,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謝謝你從沒放開我的手,但是我...」
「我真的累壞了。」
細微嗓音停下,男孩臉上依然帶著淺淺微笑,最後他的嘴唇輕蠕了幾下,無聲說了句─
謝謝你找到我。
接著縱身一躍。
「夏,還好嗎?」韓彧準備好冷敷東西回來房間時,床上小狐狸又是一臉哀傷。
「嗯?」從回憶中回神,安夏以鼻音反問。
「我要幫你冷敷了。」韓彧拿起冷毛巾坐到床上,「又想起以前?」邊問,他邊將毛巾敷到佈滿紅痕的背部。
「嗯,我在…向過去道別。」安夏扯開嘴角淺笑,「我沒事,只是終於想起那孩子最後的一句話。」
「他說了什麼?」弄好冷毛巾,韓彧認真詢問。
「他說,謝謝你找到我。」覆誦這句話的同時,安夏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微酸。
「只有你能找到他,我想在那個最後你應該有稍稍溫暖了他的心。」韓彧揉了揉小狐狸的腦袋,「其實說不心疼是騙人的,他笑起來很好看,也是個貼心的孩子。可這樣的一個貼心孩子卻被折磨到再也沒力氣去顧慮身周的人,他所承受的痛苦應該遠遠超乎我們的想像。」
安夏背上的毛巾已經被肌膚弄溫,韓彧拿起冰袋隔著毛巾繼續輕冷敷。趁著安夏沉默,他提出一直忍著沒問的問題,「我們無法拯救每個脆弱靈魂,但還是能盡最大努力多少拉住幾個,等我接下院長職務,你願意回來我身邊一起努力嗎?」
「彧,我做不到,我沒有你這麼堅強。」安夏搖頭,「謠言很傷人,那些好事患者及家屬怎麼議論我,你沒聽說嗎?」
「那是林主任想將責任全推給你故意四處煽動的,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韓彧皺眉辯白。
要是以前,謠言就算再難聽,安夏也會一笑置之,然後證明自己並且重重反擊。
但這次,接踵而來的傷害卻將他徹底擊垮。
「你是說過…」安夏的表情染上了哀戚,「可…有些東西就像卡在肉中的刺,就算表皮長好了,再進入病房、再看到那些人,心上的傷就會又疼一些…放過我好嗎?」
韓彧輕嘆口氣,「好,我不勉強你。」
他知道小狐狸從不輕易示弱,可當倔強小狐狸展現出軟弱,是他真的無力承受的時候。
冷敷接續進行,兩人也陷入沉默。
安夏輕閉起眼,男孩的時間已經停止,可自己的世界還在運轉,要是男孩知道自己變得這麼消沉,該會多麼自責?
這念頭閃過腦海,他知道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
「彧…」他睜開眼,以喊叫過度有點微啞的嗓音輕喚。
「嗯?」
韓彧的聲音總是這麼好聽…
很…讓人安心。
再次開口前,安夏沉浸在回應叫喚的聲音中。
「謝謝你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欠著的道謝,他終於坦率說出口。
「傻瓜,我永遠都不可能放開你的手。」韓彧揚起嘴角露出滿足笑容,這句謝謝他真的等了很久,「之後也要記得向邵沚道謝,這半年他也沒少操心。」
「嗯,我會的。其實…我家裡的狀況跟那孩子差不多,但我很幸運有你跟沚陪著,如果不是你們刻意護著我,偷偷給了我一個舒適的生活圈,也許我的下場會跟他一樣。」安夏苦笑。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韓彧跟邵沚背著他做了哪些。對兩位少爺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的事,卻讓他的求學生涯順遂快樂許多。但也因為如此,他才更加不想輸的處處與兩人較量。
不想被同情、不想什麼都不如人、不想靠朋友偷偷的施捨過活,所以用驕傲掩飾自卑。可至此,他才終於明白這不是什麼施捨,而是他們的體貼。
「你都知道啊?」韓彧有些驚訝,「也不是刻意護著你,只是看不慣。你明明很努力,成績也都名列前茅,回家竟然還會被處罰,所以才跟邵沚商量將第一名讓給你。」
「我當然知道,很明顯好嗎?!啊啊…疼...」安夏邊吐槽邊忍不住笑了,可一笑牽扯到背上鞭傷,立刻疼到讓他發出呻吟。
等疼痛較緩和些,他又繼續細數知道的事,「其…其實我還知道,你是故意高分低報學校跟我念同一所大學,以勉我被家人要求重考跟你一樣或你附近的學校。」
「那你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嗎?」韓彧趁機表明心意。
突然告白,安夏的臉瞬間刷紅,他也緊接著搖頭,「不…不可能,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要我做受我勉強能接受,但那種肌肉我練不來。」
「你少尋我開心!」輕斥了句,他轉頭躲避韓彧視線,並拉過枕頭將臉藏起。
「我不會要你練肌肉…」
「我不聽,你不要再說了!」打斷了韓彧的話,安夏心裡亂成一團。
他是喜歡韓彧,可要是承認了,勢必很多東西都得做出改變,比如放棄dom的身份、比如再也不能跟韓彧並肩而立。
前幾天嘗試過,對於sub的身份是不到厭惡這麼嚴重,但也沒到一次就能接受的地步。
小狐狸帶著慌亂心情躲著,可即便刻意逃躲,心底的竊喜卻清晰到他無法視而不見。
韓彧看著躲起的人淺笑,他大概知道安夏無法一下子接受的原因,但都已經決定結束暗戀改為正式追求這,他會慢慢攻破防線、讓安夏漸漸沉溺於快樂中,再也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