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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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3-13
時值盛夏,天地絪縕,整座城市好像被丟進了火爐,熱得沒天理,掛在高空的驕陽吐納著熾熱的氣息,空氣中充斥著陣陣柏油的焦味。
TMX市南柳街,上品一城高級公寓
宮婷打著一把遮陽傘牽著她和彭賓僅有五歲大的兒子離開公寓,準備和往常一樣步行到前方兩百米遠的一家私立幼稚園。她剛走出公寓,一名學生打扮的青年上前遞給她一份製作精美的傳單,她原本不想接,但傳單上的宣傳語吸引了她,上面寫著:
您為您的婚姻煩惱嗎?原本應該相互信任、許下永不分離諾言的愛人最近卻令您極度沒有安全感?您是否也考慮過求助於私家偵探?可是您又極愧疚地打消了這個想法?您的婚姻是否還能回到以前幸福美滿的快樂時光?
裡面的每一字每一語都深深地打動了宮婷的心,這家心理諮詢所就像是為她量身定做地一樣,宮婷看看地址,正好離她居住的公寓不遠,她順手將宣傳單放進了漂亮的手提包裡。
把孩子送到幼稚園後,宮婷根據宣傳單上的位址找到了那家心理諮詢所。
這家諮詢所似乎剛開張不久,裝修風格簡約,前廳僅有五平米,放置著一張桌子、兩張三人座的並排椅和一個書報架。坐在前臺的女子見宮婷推門進來,起身相迎:
「您好,有什麼可以幫您?」她看起來二十來歲,還有些學生氣。
「我看到了你們的宣傳單。」宮婷見慣了豪華奢侈之物,對諮詢所簡單的佈置有些失望。
「謝謝您對我們的支持。醫師正好有空,我帶您進去吧。」
「呃,不用了,我還是回去吧。」對方的熱情令宮婷更是望而卻步。她正欲轉身離開,女子的一席話令她改變了主意:
「您不必急著離開,可能您是看我們剛創辦不久,還不太信任我們。」女子笑容可掬,將宮婷的心裡話都說了出來,「現在正好是我們的開業大酬賓,憑宣傳單,您就可以有一次免費體驗。既然您已經來了,不如試試看,如何?」
「那好吧。」宮婷覺得女子說得很對,而且一位前臺就有如此好的口才,她很好奇醫師的水準會是怎樣。
在回收了宮婷手中的宣傳單後,女子禮貌地為她打開了斜後方的房門:「您請進。」
「謝謝。」宮婷向她點點頭,進入房間。
房間裡的佈置看似簡單,但每一個物品的擺放乃至顏色都有極大的學問——背景牆是米黃色,黃色是暖色系,據研究表明,悅目明朗的色彩可以通過視神經傳遞到大腦細胞,可以使人心情舒暢;諮詢所位於一座商務中心的十七樓,透過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藍天、白雲,視野極為開闊,讓人感覺到心靈的寬廣;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不大的圓形玻璃桌,旁邊是兩張別致的籐椅,籐椅呈八字形,給人的感覺很溫和,就像在朋友家中;右方籐椅的後面有一個高約一米五寬約一米的密封式的黑色書櫃,上面放著獎盃和證書。
此時一名男子正站在落地窗前,出神地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聽到她的腳步聲,方才轉過身來:
「你好,請坐。」
宮婷點點頭,同時也細細端詳著這名男子,他的年齡應該在二十五歲左右,身高在一米八上下,身材較為均稱,但略微偏瘦。他的容貌俊秀英颯,金邊的眼鏡後面的一雙眼睛閃爍著睿智的光芒,雖然隱藏著幾分深邃憂鬱卻依舊無法抵擋斯文、儒雅的氣質。他身著白襯衣和深灰色西褲,即不會讓人覺得拘束,也不會讓人覺得沒有得到尊重。
原以為醫師的年齡在四十歲以上的宮婷略微一驚:「你是心理醫師?」話雖如此,她竟沒有一絲質疑——按理說,人們會對年輕人的專業技能持懷疑態度,可宮婷卻沒有這種感覺,只是有點吃驚,這或許也是這位年輕醫師的魅力所在。
「是的。」男子一邊應著一邊做了個「請」的動作。
「我這倒是第一次進心理諮詢所,」宮婷坐在左邊的椅子上,自顧自地道,「你們剛開張吧?我就在附近住。」
「是啊,昨天才開業。」男子很自然地坐在她的對面,「抱歉,名片還沒有印好。」
「沒關係,沒關係。」宮婷擺擺手,直接進入正題,「我其實最近正好與我丈夫有一點……怎麼說呢,我懷疑他有外遇。」
「您丈夫做了什麼讓您懷疑的事嗎?」男子看著她,像是普通朋友般的聊天。
「大約兩個月前,他回家總是很晚,打電話給他,他也總是不接,要不就關機,我問他去了哪,他會很不耐煩……」宮婷將自己心中的疑慮傾訴出來,「我還曾經找過私家偵探……」說到這,她突然住了嘴,不再說下去。
「有沒有結果呢?」
「沒有。」宮婷說著垂下眼瞼,不敢看他的眼睛。
就這樣,宮婷將她近日發現的彭賓所有的反常之處都說了出來,醫師的話不多,大多數時候都在聆聽,偶爾也會問一些他們的家庭關係。雖然醫師最後並沒有給什麼實質性的建議,但宮婷在將積壓了許久的心中的話吐出後,心情好了許多。
「說出來就舒服多了,我雖然也有些朋友,但這些事畢竟不太方便對她們講的。」
「如果您願意的話,鄙所隨時歡迎您的光臨。」醫師沖她淡淡一笑。
他的態度不會讓人覺得熱情得受不了,也不會讓人覺得冷淡,把捏得恰到好處,讓宮婷感覺很舒服:「一定一定,對了,還不知如何稱呼呢!」
「您叫我何醫師就好。」
「好的。何醫師什麼時候有時間?」
「諮詢所剛開張,還有很多事務要處理,所以不太方便與您約時間,不如您記下我的電話,如果您有需要,與我聯繫如何?」
「那太好了!」宮婷對何醫師更加滿意了,她是全職太太,已經習慣了自由散漫的生活,若是讓她在固定的時間來看心理醫師,她肯定堅持不了多久。
送走了宮婷後,「何醫師」轉身向前臺的女子道:
「好了,給學弟說,我們收工吧。」
「學長,現在才上午十一點呢。」女孩有些吃驚,好心地提醒道。
「沒關係,工錢不會少你們的。」他笑道。
「那我們明天還來嗎?」
「諮詢所還有一些手續沒有辦完,今天只是試營業,等一切準備妥當以後會再請你們幫忙的。」
「好。」
在學妹離開後,柏皓霖這才取下了樑上的眼鏡。
文澤去世已經一周了,安在他頭上的罪名也因為警署高層的壓力沒有在坊間流傳——不是因為信任,而是擔心如此重大的惡性案件傳出去會讓員警的形象受損,所以才竭力壓了下來。
在下定決心後,柏皓霖就開始了他的計畫,他想起馬力曾跟他提過他之所以發現彭賓與柏父的死有關是因為他的妻子宮婷請馬力調查彭賓是否有外遇,所以宮婷是柏皓霖的第一個切入口。而今天是他與宮婷的第一次接觸,與他預計的一樣成功。
這個心理諮詢所可以說是專門為她開設的,諮詢所的位置離宮婷居住的高級公寓有二十五分鐘的步行路程,根據人的惰性心理,在非必須需求的情況下,只有15%的機率會步行到離家十五分鐘路程的地方,而步行到離家二十五分鐘以上的,則不到2%。特別是習慣了休閒生活,主要的娛樂活動就是和社區裡的其他太太打牌消磨時間的宮婷,主動到諮詢所的機率近趨於零。
柏皓霖設計將宣傳單收回,也沒有給宮婷名片,他在介紹自己的時候,說自己姓「何」,都是避免讓彭賓察覺自己在試圖接近他的妻子。而「何」與「柏」的讀音極為相近,萬一被宮婷得知了自己姓「柏」,也很容易塘塞過去。
這僅僅只是第一步。柏皓霖打開筆記本,寫下他對宮婷一句簡短的評語:
敏感、多疑,感性
離開心理諮詢所,柏皓霖驅車到東昴街,他遠遠地看著馬力偵探所,已經一周了,馬力的屍體還沒有被人發現,這是他已沒有了親人,生意也鮮少有人光顧的緣故。
柏皓霖將車開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使用路邊的投幣電話拔打了報警專線:
「東、東昴街63號,馬、馬力偵探所有人、有人被殺了!」柏皓霖用手壓住喉部,將聲音變得沙啞低沉,同時故意聽起來驚惶失措,方便警方排除報警人的嫌疑。
「您是說東昴街63號馬力偵探所嗎?」接線員確認道。
「是、是的。」
「能告訴我您的姓名嗎?」
柏皓霖沒有回答她,快速地掛了電話。
好了,很快就會有巡警來確認,馬力的屍體即將被發現,此地不宜久留。
柏皓霖到白虎警署時已經中午,由於他是實習生,並沒有受到警員的作息時間考核,時間、空間都相對自由一些,也沒有人留意他在什麼地方做什麼。
李警司辦公室
何文澤死後,柏皓霖依然在刑偵五處實習,經過這一周的相處,他與李警司已經熟絡起來了,李警司雖然平日不怎麼管教部下,卻並不糊塗。在與他的談話中,柏皓霖感覺到李警司並不相信何文澤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只是所有的證據都對何文澤不利,他只得將心中的疑慮掩埋起來。
「皓霖,你來得正好,平虎山的結案報告出來了。」李警司說著將桌面上的資料夾遞給柏皓霖。
「屋裡到處都有何文澤的指紋?!」雖然知道對方為了嫁禍給何文澤,一定會將表面功夫做足,但柏皓霖沒想到就連指紋也能面面俱到!
柏皓霖清楚得記得他們進入木屋後,何文澤並沒有觸碰過什麼東西,難道是他們扭打中弄的?可是連連放著眼珠的玻璃瓶也有!這不太可能!極有可能是在文澤死後嫁禍給他的!!柏皓霖在心裡叫道,不過,這像是李望龍能做的事嗎?他右臂受了傷,好不容易才從何文澤那裡搶過槍,事發後竟然還有餘力佈置這些?!
根據柏皓霖的印象,警方找到的證物裡並沒有少什麼,而是多了一些不應該出現的東西——那些泡著眼珠的玻璃瓶好端端地放在架子上,似乎沒有移動過的痕跡。
我怎麼把這個忽略了!柏皓霖懊惱地想。
在木屋裡,李望龍曾說還需要兩個孩子才能完成他的儀式,他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放棄他的收藏品——很多連環殺手都有收集與被害人有關的藏品的強迫症,他們通過藏品一遍又一遍地回味殺害被害人的情形,尤其是李望龍這樣執著於完成某種邪惡儀式的連環殺手,他絕不可能將自己苦心收集的藏品丟置一邊!
這就產生了另一個問題:殺害何文澤的真的只有李望龍一人嗎?!
想到這,柏皓霖猛然想起了什麼,他急忙快速地翻找著所有的資料。
「怎麼了?」李警司注意到柏皓霖神色有異,問。
「我在找報案的時間。」柏皓霖頭也不抬,一邊翻查著,一邊回答。
找到了!記錄的報案時間是淩晨五點二十一分!
不對!!
柏皓霖非常清楚地記得自己和何文澤跟蹤李望龍到平虎山時才淩晨兩點多,制服他沒用多長時間,那時何文澤就已經拔打了報案電話,也就是說報案的時間不會超過淩晨三點,可是警方的記錄,是接近淩晨五點半才接到李望龍的報案,整整晚了兩個半小時!!
從TMX市到平虎山只需要四十分鐘,就算木屋的位置偏僻,抵達現場也只需要一個小時,而這兩個半小時就足以發生很多事了!比如:李望龍找來了幫兇!!
「時間上有問題?」李警司端著茶杯,詢問道。
「李警司,跟你相處這麼長時間,我知道你絕不是會歪曲真相的人。」這話並不是拍馬屁,從柏皓霖進入這間辦公室起,他就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李警司年輕時是一個很能幹的警探,但到了中年時期就不得志了。趙署長比他年輕許多卻已榮升至署長,他的年齡已臨近退休,卻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司。李警司並不是能力不足,而是不願溜鬚拍馬,才會得不到重用,他也看透了這一切,變得不問世事。
「哦?這是對我的側寫嗎?」李警司笑道,「那麼你想說什麼?」
「其實到木屋抓捕李望龍的不只文澤一人,還有我。」柏皓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文澤犧牲已經過去了一周,但這件事就像刺穿他心房的利刃,只要一想起此事心臟處依舊會隱隱作痛。
李警司瞪大眼,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似乎在責怪他為什麼不早說出來。
柏皓霖沉沉地歎了口氣,從自己和何文澤開始調查曾昱的失蹤案開始說起,將他們如何發現李望龍有問題,如何跟蹤他到小木屋、自己為何先行離開,以及在文澤死後自己想盡辦法還他清白卻盡是徒勞的無奈和無力感,柏皓霖將他一周來的鬱悶和煩憂都傾泄而出,只是隱去了自己的計畫。
聽了柏皓霖的話,李警司沉默了,他閉上眼,皺緊眉頭,非常痛心的模樣,過了許久,他才睜開眼,道:「你是說在抓到李望龍時,文澤就已經呼叫了後援?」
「是的。」
「可是結案報告上並沒有這通電話的記錄。」李警司翻開報告,指著上面的文字說。
「我不會記錯的。」柏皓霖也覺得事有蹊蹺。
李警司沒有說話,他按下了電話的免提鍵,拔打了警務專線:「我是PD56284,李立安,請幫我查一查6月24日淩晨二點到三點,有沒有收到PD76916何文澤的呼叫?」
「好的,請您稍等。」電話那頭傳來座席專員敲打鍵盤的聲音,「有的,不過在七分鐘後被PD67593的彭警官取消了,說是誤報。所以中心招回了出警的警員。」
「彭賓?!」李警司驚詫不已,他沒想到此案居然牽扯到了彭賓。
柏皓霖並不驚奇,彭賓早就知道了這事,所以他才會暗中警告自己閉嘴。那麼彭賓究竟參與了多少?難道他就是幫助李望龍殺害文澤的幫兇?難道就是他故意擾亂警方的視線偽裝了證據?!他是員警,當然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將是非顛倒!!
柏皓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心中被憤怒和憎恨充斥著,越發覺得自己將矛頭對準彭賓這個員警中的敗類是正確的!!
「難怪……,難怪……。」李警司掛了電話後,也陷入了沉思,他蹙著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嘴裡喃喃道。
「李警司,有什麼問題嗎?」柏皓霖問道。
「我就覺得李望龍這個名字特別耳熟。他的爸爸叫李鷹,是招商局副局長。」
「這我知道,可是一個小小的招商局副局長能有多大的權利讓彭賓替他賣命?」
「哎,關鍵不是李鷹,而是他身後那腐化墮落的集團!!」李警司正色道,「如果你關心政治的話,應該知道近年來什麼民主競爭已經是形同虛設,競選什麼的都只是為了讓國際社會無話可說的檔箭牌。事實上兩黨暗中已經有了更替協議,簡而言之就是表面上大打出手,實際上卻是井水不犯河水,皇帝輪流坐,這就意味著缺少監督!!李鷹的官職雖然不大,但他手中的權利可不小!本市的很多工程都是由他牽頭負責,工程裡面的錢權交易可就多了去了!!你也知道連任需要上下打點,參加競選也要資金。說到底,他就是政府要員和商人之間的一個皮條客!」李警司義憤填膺地說,對這種狀況卻也無能為力。
柏皓霖一直在學校,雖然對此等骯髒齷齷事早有耳聞,卻沒想到會這麼快體味到政治的腐敗!
「李鷹在政界吃得很開,彭賓能不賣他面子嗎?」李警司總結道。
「這可是好幾條人命啊!!他們就能這麼昧著良心?!」柏皓霖怒斥著。
「唉——」李警司沉沉地歎了口氣,「在這個城市,法律早已淪為了特權集團的玩物,哪裡還有什麼公平公正可言!以後你就知道了。」
柏皓霖不再說話,卻在心裡回答李警司:公道是執行出來的!既然這世間的法律不能讓他們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那麼,我將代替受害者對他們進行審判!!
兩人正說著話,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李警司將平虎山案件的資料收起來後才應道:
「請進。」
彭賓推門而入,他見柏皓霖也在,有一絲不悅:「李警司,有一起入室搶劫案需要我們接手。」他說著將相關資料遞給李警司。
柏皓霖瞄了一眼,看到上面寫著「馬力偵探所」,不禁在心裡冷笑:看來他已經習慣將有問題的案子推給入室搶劫了。
「知道了,你派人跟進吧。」李警司在交接函上簽了字。
「李警司,我能不能也跟進這起案子?」柏皓霖自告奮勇。
「去吧。」李警司猜到柏皓霖想藉此機會查查彭賓,欣然應允。
「可是……」彭賓還想如何拒絕,李警司就將他想說的話掐死腹中:
「老彭,小柏剛來我們署實習,還有很多情況不瞭解,你多照看他。」
「謝謝彭警長。」柏皓霖也接過話。
「好吧,你跟我來。」彭賓雖然不願意,但也不好逆李警司的意。
離開李警司辦公室,柏皓霖就問:
「彭警長真厲害,這麼快就能看出是入室搶劫,不知彭警長是如何判斷的?」
「經驗。」彭賓模梭兩可地回答。
「經驗?查案不是最忌諱先入為主了嗎?如果是仇殺或者情殺,不是就這麼放過真兇了?」
聽了柏皓霖的話,彭賓鼻翼張開了一些,嘴角的肌肉也在輕微抽動——這是極為不爽的表現,柏皓霖卻裝作沒看見,繼續說:
「彭警長雖然很有經驗,可是也不能放過額外的可能性吧?若是兇手運用逆向思維有意將現場佈置成搶劫,那豈不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彭賓不耐煩地打斷他。
柏皓霖笑著攤攤手,表示自己閉嘴了。
半小時後,柏皓霖跟著彭賓以及另外一名五處的警員到了東昴街63號。警車還沒停下,柏皓霖遠遠地就看見警方已經拉起了黃色警戒線,已經有不少人站在周圍看熱鬧,一名警員正在詢問雜貨店的老闆,另一名員警則站在警戒線邊緣維持現場秩序。
「哎呀,警官,儂已經問了多少遍了啦!我不知道上面有人死了好伐?」老闆不是守夜的老頭,而是一個乾瘦白淨的中年男子,他一口外地腔,舉止有些女性化,粉白的臉上帶著與員警溝通無能的鬱悶,「這裡本來就髒亂,我還以為下水道有了死老鼠咧,誰會想到是有人死了啦?!」
「住在上面的人最近沒有出現過,你就沒懷疑過?」問話的員警不相信。
「哎喲喲,我也不是他爸爸,他進不進出關我毛毛事啊?而且我只有白天才在,晚上都是我請的老頭在幫忙看店啦,樓上那人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我本來就見不到他幾次,怎麼會想到他被人殺了嘛?」老闆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是清白無辜的。
柏皓霖跟著彭賓上了三樓。
馬力偵探所裡還保持著之前柏皓霖離開時的狼籍,唯一不同的是屋子裡除了廁所的惡臭還加上了濃烈的腐臭味,進屋的員警都用手捂住口鼻,僅呼吸著從指縫的間隙處過濾相對新鮮的空氣。
馬力的屍體已經發黑發脹,幾百隻蒼蠅和數以萬計的蛆蟲在他的屍體上肆虐著,他的嘴裡、鼻孔裡、耳朵洞裡填滿了蠕動的蛆蟲,大量的蛆蟲相互擠兌著、翻湧著,令人作嘔!
法醫的到來打斷了它們愉快的進食,蒼蠅們拍打著翅膀想從人類手中搶回一杯羹,蛆蟲則拚命在他體內湧動著,不想放過任何一塊美味的腐肉。
「周法醫,」彭賓捂著鼻子叫著正在做初步檢驗的法醫官周成祖,「怎麼樣?」
「一槍斃命。」周成祖正打著手勢讓助理法醫將馬力的屍體裝進屍袋,「具體細節要等解剖之後才能告訴你。」
現場有三名協警,一名正在對案發現場拍照,一名正在將地上作為消聲器的塑膠瓶放進袋子裡,另一名正在將散落在各處的文件裝進證物袋。
「入室搶劫。」彭賓環視了一周,再次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從現場上看確實是這樣。」柏皓霖道,「可是我實在想不通有哪個不長眼的搶匪會搶這樣一個窮偵探?他有槍,為什麼不搶樓下的雜貨店?剛剛那個老闆也說了,晚上只有一個老頭看店,他完全可以連子彈都不用浪費就拿到錢,為什麼偏偏卻反其道行之?」
彭賓沒有答腔,卻是一臉地不屑。
「肯定不是入室搶劫。」柏皓霖不理會彭賓,自顧自地得出結論。
「現在說這個太早了,等檢驗結果出來了再說。」彭賓瞪了柏皓霖一眼,似乎在說:究竟你是員警還是我是員警?!他說完憤然離開。
看著彭賓匆匆遠去的身影,柏皓霖的眼裡閃過一抹讓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當晚,TMX市南柳街,上品一城高級公寓,彭賓家
彭賓重重地關上門以渲泄自己對柏皓霖的不滿。
「老公,你回來了,我做了你最愛吃的醬肘子。」宮婷甜甜地叫道。
「知道了。」彭賓冷冷地說完就走進浴室準備洗淨一身的臭味。
「怎麼了?」宮婷感覺到彭賓的冷淡,關切地問。
彭賓沒有理會她,心裡卻是對宮婷又氣又恨——如果不是她去找馬力跟蹤自己,又怎麼會被他發現當年的秘密?自己又怎麼會找人殺了他?現在又怎麼會受那等鳥氣!!一切都是宮婷造成的!!
「老公,你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上午去了心理諮詢所將自己心中的話都吐露出來後宮婷心情好多了,她想對彭賓好點,緩和他們這段時間僵硬的夫妻關係。
「行了,你別管!」彭賓不耐煩地喝道,不等宮婷有所反應,他就走進浴室,「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門,打開淋浴想將心裡的煩燥連同一身的腐臭味盡數沖涮殆盡。
宮婷怔怔地看著浴室緊閉的大門,聽著裡面「嘩嘩」的水流聲,心裡一陣絞痛,淚水在她眼裡打轉。
蕭郎早已是路人,唯獨她還不斷地想讓他回心轉意,殊不知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次日下午,心理諮詢所
這是宮婷第二次坐在這裡,可是現在她的心境與昨日截然不同。柏皓霖還沒說話,她就已是嚶嚶泣漓:「何醫師,我真的沒想到會這麼快撕破臉!」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呢?還是希望與他重歸於好吧?」柏皓霖說著遞上紙巾。
「當然了,畢竟他也是我兒子的父親。」宮婷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
「你先生愛你們的孩子嗎?」
「愛,」宮婷道,「他幾乎每天都要抽時間陪陪孩子,他最喜歡給孩子講他捉壞人的故事——對了,他是員警——孩子特別喜歡他。」
「你們全家最後一次外出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三個月前吧?」宮婷回憶道。
「不如你們找個時間帶著孩子去郊遊如何?」
「我也提議過,但他總是以沒時間為由推拖。」宮婷擦拭著眼裡的淚水,「他一定是有了別的女人!就算真的要離婚,我也不能便宜了他!!」
「之前聽你提過你曾找過私家偵探,既然沒有發現,應該是誤會吧?」
「那個私家偵探後來就一直沒消息了,我給他打電話也不接。」宮婷冷笑道,「我真懷疑是不是他抓到了我老公的把柄,他付給了他一筆錢,讓他離開這個城市。總之我現在誰也不敢相信了。」
雖然宮婷的話沒有根據,但倒與事實猜得七八分相似。柏皓霖道:「沒有證據便不能憑空猜測,這也是夫妻不睦的原因之一。」
「現在我們的關係很僵,其實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只是不說罷了……」宮婷歎了口氣,「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與他對質,但我又很怕,很怕對質後一切就成真了!」
「我作為一個局外人,單聽你一人之言不能得到客觀的判斷,所以想請你畫一幅只有一棵樹的畫。」柏皓霖說著拿出紙筆,遞給宮婷。
「是一棵什麼樣的樹呢?」宮婷握著筆,問柏皓霖。
「你自己決定。」柏皓霖微笑道。
宮婷躊躇了一會兒便開始作畫。
這是心理學上常用的畫樹投射法,可以通過畫畫的方式將一個人的思想、願意、態度、情緒等個人特徵投射到某物上。通過對外界事物的反映使其隱藏在潛意識中的慾望、需求、態度、心理衝突流露出來。
過了十分鐘,宮婷將畫著一棵樹的畫交給了柏皓霖,柏皓霖看了一眼,沒給任何評論,只是說:「如果可以的話,也想請你的孩子畫一副畫,」柏皓霖道,「一幅有樹,有房子,有你們三個人的畫。」
「我能問為什麼嗎?」宮婷越發不解了。
「孩子是最純潔的鏡子,他會很客觀地反應你們家的情況。」
「那好。」宮婷一口答應。
送走宮婷後,柏皓霖這才仔細端詳著宮婷畫的那棵樹。
這是一棵並不茂盛的小樹,樹幹的分支不多,樹葉也並不怎麼茂密。
柏皓霖隨即將畫夾在自己的筆記本裡,並在旁邊批註一行小字:
極度缺乏安全感,卻對自己的判斷具有相當的自信,一旦決定的事不管付出多大地代價也要完成,輕微的偏執型人格。
放下筆,柏皓霖抬起頭眺望遠方。
擴大彭賓夫妻的矛盾只是開胃菜,真正的大餐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