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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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08
本來已經步行到捷運站的我莫名打消了進站的念頭,轉頭招了一輛計程車,前往索取我心中的安慰劑。
那間咖啡館店沒有既定的名字,也沒有醒目的擺設和招牌,甚至平時還會將窗簾給全部拉上,一個明明需要客人才能活下去的店家,就這麼隨興的,沉靜在老舊的住宅區之中,每晚默默的營業著,幾乎沒有熄燈的日子。負責做甜點的她總是在抱怨感情的失利,而負責沖咖啡的她總自稱是獨眼的魔女。
而令我感到最特別的不僅如此,當時她們對著第一次上門的我說了:「當你開門走進店裡,名字便失去了意義。」
所以來到這裡的客人,多半會用各自喜歡的方式稱呼自己,用自由心證方式決定彼此的距離。
今天一樣沒有半個客人。
「這不是安嗎?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呀。」
「……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煩事。」
一開門,負責招呼的人是為著圍裙紮著俐落馬尾,在吧檯裡做甜點的她,自稱S的一號老闆娘。
「那還真是辛苦了。」
「妳還真的信人家呀?安可是公家單位的人,和我們這種平凡人是不同層級的,她的一大步可能就是我們的一小步。」
「嘖……只有妳會這樣想,況且妳一定要當著別人的面講這種事麼,少白目了好不好。」
接在S後面出聲的是毒舌的L,短頭髮的她帶著圓框的銀邊眼鏡,懶散的躺在窗邊的沙發上,和那隻黑色的店貓窩在一起,不安分的看著同樣的書。
麻煩給我老樣子。走到吧檯邊坐下的我本想好好放鬆,但不知為何仍想起了一早發生的事,煩躁地看起手機。
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我一開始太輕估了這件案子,但我完全沒想到,短時間內會有這般發展。
從陳姓死者的死法就夠讓人匪夷所思了,在前往警局約談的路上我姑且瞭解了福馬林這種藥劑,大家通常比較知道的是它是一種做標本的藥劑,但不會知道它其實接觸到活體的黏膜組織會引發劇痛。
或許收證的針筒能解釋死者的臉上並沒有痛苦,但那個嫌疑人又要怎麼解釋,
方惠吟這個人也感覺不出任何聰穎人魔的特質,如果真的是她下的毒手,現場也不可能沒有任何地發現,至少也會有任何移動過的跡象才對。
想到這裡,我這才忽然想起,老陳在現場交給我的那封證物還放在手提包內。
「……」
「遇到棘手的案件了?」
端上焦糖碎片戚風的S話說完,徐徐地準備起沖咖啡的用具,然後走出吧檯將L拖出沙發。
「……算是吧。」
我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從夾鏈袋中取出證物,用手機拍下信封上的內容後收進包包。
「這樣不好吧,難道不怕檢調走風麼?」
一邊沖咖啡,L一邊露出詭譎的神情開口問道。
「妳眼不見為淨不就好了。」
「……前提是要確定我不可能是共犯了。」
「少說兩句對妳比較好……」
聽到我這麼說她聳了聳肩,隨後替我端上剛沖好的咖啡。
不過撇開L不正經的口氣不說,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她這番話的用意,畢竟在署外的場合拿出證物確實有一定的風險,要是一個閃失,都很有可能發生關鍵證物的遺失或不公正性。
「這……」
初次看到信中內容的我有點難以置信,因為這和最初預期的遺書內容相差甚遠。
至我曾愛過的 你們:
這個世界儼然需要的,是為你執筆,為你服務,為你利用的這副肉體,而並非存留在這具形體之中的,叫做陳霧的靈魂……
林 怡欽
王裕雍
謝丹青
陳行運
李 京平
滿意了˙吧 滿意了吧滿意了吧……滿意了吧 滿意了吧滿意了吧!
我 留下你們所期待的東西,還滿意吧?我的這副軀體,我最後的作品……
我走了,但 伱們 共罪─── ─── ──
從整齊的開頭看到字形混亂的下文,我難掩內心不舒服的情緒摀住口鼻,反應唐突的連S都急忙走出吧檯關切。
「咦──表達的真好。」
踮起腳尖看著手機螢幕的L勾起狡詐的笑容,並且發表了自己的感想。
「妳懂甚麼……」
「……至少比妳還懂,」我的回應有點重,但L看上去的感覺似乎不太在意,反而冷笑了兩聲,「不過她這樣不是正好麼,一瞬間多了五個嫌疑人,算得上是調查的重大突破吧?」
「……」
鎖上手機的螢幕,我趕緊拿起咖啡想藉此沖淡臉上扭曲的感覺。
「她的話妳聽聽就好了,別在意……」
我還在哦。聽到S這麼安慰我,轉身正在清洗用具的L出聲抗議。
「……安,雖然我們沒辦法插手妳的工作,但如果需要找一個情緒出口,就別太勉強自己了。」
「謝謝……」把杯子裡的咖啡喝完後,杯底可愛的黑貓圖示稍稍緩解了緊張的感覺,我捏了捏眉間嘆氣,「不過這種棘手的狀況,一個人處裡起來實在有點吃力,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上面之後能調派個助手給我……」
「……就這麼簡單?既然要希望,何不乾脆祈禱真兇自己投案比較實際。」
整理好流理臺的L站在吧檯裡滑著手機,口氣風涼的附和。
「妳這叫做廢話……」S抱起在腳邊徘徊的黑貓與我並肩而坐,換了個口氣開口,「所以說……是怎麼個棘手法?」
雖然很想藉機一吐內心的苦水,但我思忖了半晌,最後還是選擇潦草的方式,儘量避開案件的內容回應S。
「……檢察官並不外界所稱冰冷,我們不是純心要替人定罪,這份職業的宗旨應該是追述真相……還有盡可能的幫助弱者。」
「幫助弱者……?」
這其實是我剛進署裡的時候,一個姓陳的前輩曾告訴我的,當時的我和S一樣,一臉困惑的反問為什麼要狹義說道的幫助弱者。
妳知道台灣至今被認定冤罪的案件有幾起嗎,他這麼回問我。
「十……幾件嗎?」
「不,冤案一直以來是個黑數。」
「……未知數?那去思考這種事情豈不是太杞人憂天了一點。」
S的回答就和那時的我一樣,就更不用說一個剛到署服務的準檢察官了,才經過單純的知識薰陶,我們都認為法律縱然會有無法照亮的角落,但檢察官的責任便是追述案件的原型,並且讓該負責的人負起責任,無辜的人得到清白。
我們不是神。他當下是這麼回答我的,檢察官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完美地拆穿謊言,甚至連起訴了真正無辜的人都無從而知,我們還沾沾自喜,自甚清高看著他們的人生就此葬送在我們的堅持。
「……所以一想到我們很可能因此犯下加倍的罪,倒不如多一份杞人憂天,也不願意草率斷言。」
「原來如此……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S一手摸著安靜睡著的黑貓,一邊把話頓了頓,「所以……你認為這次的事件很可能有冤情麼?」
「不會排除有這種可能性……」我一邊拿起走提包,一邊苦笑著離開吧台,「反正今天晚上的事情就當作是作夢就好了。」
「……安,妳相信夢會成真嗎?」
就在我準備走出店門的時候,臉上洋溢著笑容的L叫住了我。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
如果夢真的能輕易成真,我們或許也不用辛苦的活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