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１０

　　「…………」

　　走到自家門前，睦天空垂低下巴頭看著眼前的門把。他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打開家門。

　　回到家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不知道這麼晚才回來天藍會怎麼想？不過最要緊的大概是臉上和手上的瘀青吧。

　　「她會發現到嗎……」

　　肯定的吧，怎麼看都是被人毆打過的傷勢，但天空還是不希望天藍注意到這個，讓她知道自己和別人打架的話肯定會擔心的。

　　「唉，不管怎樣，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就算站在這裡傷口也不會馬上癒合，天空嘆了一口氣後，重新深呼吸調整情緒，接著伸出右手，緩緩轉動喇叭鎖——

　　「我回來了。」

　　一如往常回到家都會打聲招呼，天空脫下鞋子然後走進玄關，直到坐在床上看書的妹妹映入視線之中。

　　「哦？哥哥終於回來了嗎，今天怎麼那麼晚——」

　　原本注意力在書本上的妹妹，因為哥哥回來而將視線瞄向他，而她似乎看到什麼而揚起雙眉。

　　不過彷彿詫異的樣子也只是兩秒鐘的事，接著天藍繼續將注意力回到書本上。

　　「——」

　　天空放下包包，然後從衣櫥中拿出換洗衣物，於此同時他緩緩開口道。

　　「今天也在複習功課嗎？」

　　「畢竟一段時間沒去學校了，再不把之前的課業進度補上的話，天藍很可能會留級唷。」

　　一邊說著，天藍一邊用螢光筆在課本上劃重點，天空也繼續整理等等要穿的衣服。

　　「晚餐自行解決了吧，該不會又把甜食當晚餐了？」

　　「天藍是『注重健康的妹妹』，一直都有在正常飲食唷。」

　　「姑且先問，妳對正常飲食的基準點是什麼？」

　　「就像天藍身體百分之七十是糖份一樣，所以甜點可是最重要的營養來源。」

　　「果然還是老樣子啊！真是的，看來以後不能隨便加班了，一旦讓妳自己買晚餐肯定都是些不營養的甜食……——！」


　　…………………………………………


　　突然間，寂靜就像霧一樣擴散開來，不是氣氛突然改變，而是天空意識到一件事情。

　　不對勁……這肯定不對勁吧！

　　雖然兩人是一如往常的互動，但實在日常到異常了。

　　明明天空臉上腫了一塊瘀青，身上還沾滿泥沙污漬，天藍卻還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和他對話，除非是到現在還沒注意到才會那麼淡定吧。但天空確定剛剛跟天藍對到眼了，而且她根本沒近視。

　　雖然剛剛還希望天藍能不注意到自己臉上的傷，但真的不在乎的態度又讓天空心頭難以止癢。

　　「那個，我說天藍……」

　　「唔？有什麼事嗎？」

　　「妳該不會到現在都還沒注意到吧。」

　　「注意到什麼？」

　　「應該很明顯吧！？就是我臉上的傷啊！為什麼我那麼狼狽的樣子妳卻毫無反應呀！」

　　「哦？當然有注意到呀，不過哥哥肯定會說是工作時受的傷吧，所以沒有問的必要囉。」

　　「是工作受的傷沒錯啦，但是……呃，該怎麼說……唔……好吧，就這樣吧。」

　　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天空，因為不想把實話說出來而又將話語卡在喉嚨。

　　「那麼，我先去洗澡了。」

　　這麼說以後，天空便帶著換洗衣物走進了浴室。


　　——


　　轉開老舊的水龍頭，蓮蓬頭上的細孔緩緩流出溫水，天空閉上雙眼仰高頭部，任由灑下來的水輕拍自己臉龐。

　　以現在來說，洗澡的時候大概是唯一能放鬆的時間吧。不過……

　　「——『那個』還在作怪啊……」

　　所謂的「那個」，當然就是指不久前發生的事——就在連陞對自己口出惡語，說了些玷汙妹妹的話後，頭就像要炸開一樣不斷生疼。

　　然而現在雖然靠著溫水舒緩頭痛，但還是能感受到令人作嘔的不適感。

　　並不能說自己反應太誇張，因為這不是出自於情緒上的情感，它就像病痛一樣不能靠理性去控制。

　　「如果問天藍今天連陞對我說的那些話……——！」

　　只是自問，但天空馬上直搖頭，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想法，自己都不想再聽到第二次了，哪可能會去問妹妹這件事。

　　一定是今天喝的酒濃度太高吧，才喝兩口就整個人怪怪的，虧那群同事還能一杯又接著一杯飲灌。

　　「等等洗好澡後，還是趕緊去附近的藥局買點藥來擦吧。」

　　決定不再多想的天空，用手去擠壓旁邊的洗髮精，接著抹在頭髮上，繼續享受著洗澡時唯一的寧靜時光。


　　——


　　拉開浴室的門把，天空洗完澡後脖子掛著一條毛巾走了出來。

　　結果踏進客廳後——

　　「咦，天藍？」

　　此時此刻天藍不在原本的床上，家裡格局很小，只要用肉眼三百六十度環視就能把各個角落映入眼中，但卻都沒看見天藍的身影。

　　不過這份困惑似乎要有答案了。

　　玄關外的門的喇叭鎖緩緩被轉開，接著一名雙馬尾少女就出現了。

　　「我回來囉，哥哥。」

　　「回來？天藍妳出去做什麼？」

　　「當然是去買哥哥需要的東西啊。」

　　「欸……？」

　　天藍手提兩袋塑膠袋，其中左手袋子內的東西就是天空原本打算洗好澡再去買的藥膏和貼布。

　　「妳幫我買好醫療藥品了？等等，那另一袋是……？」

　　天藍沒有回答哥哥的問題，她脫好鞋子後就把兩個袋子放在小桌子上，直接將另一袋的內容物展示給哥哥看。

　　——然而天空看了後，除了詫異之外沒有其他想法。

　　「微波炒飯和茶葉蛋……妳不是說晚餐吃過了嗎？」

　　「是啊，天藍已經吃過晚餐了，所以這份是買給哥哥的。」

　　「咦，可是我不是說今晚是去應酬嗎？」

　　雖然沒特別說是去吃飯，但通常應酬都是和同事們聚餐，所以照理講天藍應該知道自己吃過才對，可是接下來妹妹開口說的話竟然是——

　　「——只是覺得哥哥可能沒吃什麼而已。」

　　「…………」

　　「哥哥不是很喜歡那些同事吧，所以天藍就猜哥哥不會有什麼食慾，就只好買點吃的給哥哥囉。」

　　天藍跪坐下來，然後慢慢把袋子裡的東西一個一個拿出來——天空就像呆住一樣看著妹妹的背影。

　　——到這裡天空才終於明白了。

　　「真是的，很久沒看到妳體貼的一面呢。」

　　「天藍一直都是『體貼的妹妹』唷，趕快趁熱吃吧，不然哥哥肚子咕嚕咕嚕的叫會影響天藍讀書的。」

　　「我該吐槽肚子餓咕嚕咕嚕的聲音是別人聽不到的嗎……」

　　天藍把醫療用品和食物都拿出來後就回到原本的床上，然後重新拿起課本和螢光筆，回到自己的小世界中。

　　感受著餐盤上的熱度，天空先是看了炒飯一眼，接著再抬頭看用功的妹妹，她現在冷漠的樣子彷彿剛剛的體貼就像夢一樣。

　　不過天空是知道的，妹妹不僅溫柔體貼……而且——

　　「——還給我這愚蠢的哥哥一個面子呢。」

　　其實從自己進家門的那一刻起，天藍就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吧。

　　自己和別人打架，而且連打架的時間點是在應酬的時候都被她推算出來。

　　想想也是吧，如果是在職場內發生爭執，老闆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所以若打架的時間是應酬的時段，那沒吃東西也是很正常的。

　　天藍沒有拆穿自己，還默默地幫助自己，像這樣那麼好心的妹妹……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妳用功了。」

　　「嗯？還有什麼事嗎哥哥？」

　　「也、也不算什麼事啦，就只是想跟妳道個歉，抱歉天藍，其實我今天跟同事打架了。」

　　——既然妹妹都知曉一切了，那再用工作受傷敷衍過去就是踐踏妹妹的溫柔。

　　天空不再隱瞞傷勢，直接將實話攤到妹妹耳中，而她翻了課本到下一頁後——

　　「哦，是嗎，哥哥那麼弱肯定打輸了吧。」

　　「呃，雖然我沒什麼打架天份，但被這麼說還是有點受傷啊……」

　　「所以囉，辭掉吧。」

　　「……？」

　　此時，天藍突然將話題跳脫到另一個核心，讓天空一時無法理解。

　　「辭掉……？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唷，把工作辭掉吧。」

　　「等、等等……為什麼啊！突然間要我把工作辭掉是怎麼回事。」

　　「哥哥本來就不喜歡那個環境吧，而且打架也打不贏，所以還是辭掉換新工作比較實在。」

　　「等一下！可是這樣我們不是……」

　　家裡的經濟要由誰來維持？如果天空因為私人恩怨而離職，那不是太衝動了嗎？

　　天藍應該知道維持生活不容易，不管環境再糟糕都得忍下來才行，結果她竟然輕易地開口建議自己換工作。

　　難道她沒想到後果嗎？這個答案是否定的，天藍接下來開口講述她自己的想法。

　　「反正我們貸款都還清了吧，最大的障礙已經跨過了，接下來等哥哥找到新工作的期間，天藍可以回到之前的『思維特冰淇淋』打工賺錢，這樣生活基本開銷就能撐一陣子了。」

　　「不是這麼說吧！萬一我好幾個月都還找不到怎麼辦？我們還有房租、水電費、甚至是妳的學費，光用打工賺來的錢跟本撐不住吧。」

　　「所以哥哥必須得更積極找工作囉。」

　　「…………」

　　不是以現況為考量，天藍有如相信哥哥能很快找到新工作般才企劃這些內容。被賦予的信任，讓天空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沉默了一陣子，攸關到現實生活的事情可不能靠著一時興起的心態去決定。

　　所以想想還是算了吧，就算積極找工作，若公司不用自己也沒辦法。看見現實的殘酷後，天空便決定好了，他接著開口——

　　「果然還是不行呢，不管怎麼說都得在那個鬼地方撐——」


　　——『只要借我用幾天就好，一晚是兩萬，這樣五天就讓你還清所有債務。』


　　……………………

　　話說到一半的同時，天空腦內又響起討厭的面容說過的話。

　　連陞噁心至極的嘴臉烙印在天空的記憶中，他對妹妹說的那些話，天空是絕對無法原諒的。

　　於此同時，經過今天的對談和爭吵後，接下來的日子還有辦法維持下去嗎？

　　「——…………」

　　「唔，哥哥怎麼說到一半停下來了。」

　　「嗯？啊……對喔，抱歉剛剛在想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過或許妳說的對，我果然還是離開那個職場比較好吧。」

　　想到連陞的態度和面容，就讓天空湧現憤慨和焦慮，若將其與找新工作放在天秤上比較的話，天空認為找新工作的壓力來的小太多了。所以他改變想法決定辭職。

　　「不過妳確定那家冰淇淋店有缺人嗎？要不要先等確認入職後我再辭職？」

　　「這點不必擔心唷，他們很中意天藍的，他們有說過隨時歡迎我再回來打工。明天放假可以順便去報備一下。」

　　「這樣嗎……啊，那不然換我去打工怎麼樣？天藍妳還要上課對吧，半工半讀太辛苦了。」

　　「哥哥還是專心找一份正職的工作吧，而且天藍還想吃免費的高檔冰淇淋。」

　　「……我剛剛是不是聽到什麼秘密了！？原來妳幹勁十足是這個原因啊！」

　　明明才打工一天就受到店長愛戴，甚至私下還有入職後就能吃免費冰淇淋的福利，到底是做了什麼才會如此受重，難道天藍那天去拯救世界了嗎！？

　　不過或許只是像平常一樣耍嘴皮子吧，為了舒緩自己準備要辭職而引發的壓力，妹妹果然很溫柔呢。

　　「不過……貸款都還清了——真的是這樣嗎？」

　　想起不愉快的方才後，也同時想起連陞當時說自己還欠他十萬元，不知道這究竟是謊言還是實話。

　　「……當然都還清囉，不然還有什麼嗎？」

　　「啊，沒、沒什麼，只是有點擔心過頭而已啦……」

　　剛剛的自言自語不小心讓妹妹聽到了，天空趕緊揮揮手連忙否認。

　　——應該只是謊言吧，天空決定以此為答案。

　　至於理由，就是「妹妹想用新手裝打進排名第一」這件事和欠他十萬沒半點關係，而且連陞是個連遊戲都不懂的外行人，所以說那時肯定是為了利益，趁著自己失憶而灑的陷阱。

　　果然得離開這個人越遠越好，現在離職的理由越來越多，讓天空內心舒坦不少，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

　　離開討厭的職場、離開討厭的人、離開充滿弔詭的回憶——明天起，睦天空就要為了嶄新的未來奮鬥下去！

　　「好！為了明天新的人生，我做哥哥的得再努力一點了！」

　　「天藍也是，為了明天的免費冰淇淋，也要再努力一點囉。」

　　「咦，難道妳剛剛那句不是開玩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