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rgin GOgoBOY 021

十


　　不知是公車車體過於老舊，抑或是路面顛簸，一路上搖晃得令人腦袋渾沌；保持沉默的威爾在下車以後忍不住提問：「為什麼不讓我開車過來？」

　　霎時，他從回過頭的誠臉上看到一絲無奈。

　　嘴角拉上弧度，誠對著威爾伸出手：「跟我來，你就會知道答案。」

　　指尖剛輕輕搭上，威爾便讓誠一把拉了過去；他滿腹疑問，卻又對這股神秘感到好奇，即使耳邊傳來誠陣陣摸不清是何意味的輕笑，迷惑也全被心底忽然湧起的一股求知慾望所掩蓋。

　　走著，市郊的道路兩旁種植著樹木，在寒冬中看來加倍綠意盎然。正當威爾打算深吸口氣平衡緊張，身旁領著他前進的人兒腳步突的驟停。

　　「慢點。」勾著威爾手腕的誠說，但並沒有看向他。

　　嚇了一跳的威爾本有數句疑問詞該脫口，卻被誠盯著什麼的眼神干擾，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就在前方不遠處，人煙稀少的人行道中央，有隻灰色斑紋的貓也在行走。普遍說來人們通常會加快腳步超前，或者選擇繞道而行，但誠卻願意配合這隻貓的速度，與之保持著適當距離隨行。

　　那貓走路的模樣也實在囂張，四足交錯時趾高氣昂，有種睥睨一切的氣勢，牠的尾巴高高指向天空，尖端彷彿有自我意識般的不時朝各個方位彎曲，令牠看上去更添驕傲。

　　威爾頓了頓，還以為誠只是喜歡動物而不願意上前打擾，本要開口稱讚他善良的時候，誠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指了過去。

　　又往同個方向看去，那隻貓剛巧要通過一棵較為粗壯的樹木，此時，樹上忽然有兩隻鳥嘰嘰喳喳，威嚇著盤旋而下、在貓頭上挑釁。只見貓雙眼一瞇，不甘示弱的伸長爪子跳上天空搏鬥，好幾次都要成功將那兩隻鳥給打下來。

　　最後鳥兒率先鳴金收兵回到樹上，貓也正好輕巧落地並瞪著樹梢看，還好像很不屑似的一哼，扭頭繼續高傲向前。

　　這畫面充滿生趣躍動、活潑可愛，威爾一時看得呆了，心裡宛如被一陣微風拂過那樣清爽，說不出的舒暢；他回頭看著還盯著貓咪背影的誠看，不禁暗想他這麼做是否有何含意？

　　「呵呵。」貓咪離去後，誠才笑出聲來。「好幾年了，那隻貓和那棵樹上的鳥是死對頭，每次都要大打出手，不過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牠們了。」

　　好幾年？眉心飛快的蹙了一下，威爾從誠的話中聽見懷念。

　　不過，誠卻沒有給他絲毫思考的時間。

　　「那邊！」

　　緊握的手相互拉扯，誠展開喜悅的笑容，將威爾帶至路樹右方那小徑上；過沒多久，前方便有處色彩鮮豔的建築物映入眼簾。

　　「幼稚園？」

　　不禁將猜測脫口，威爾暗忖會把顏色用得如此鮮活的地方，絕對和小孩脫不了關係。

　　「可惜，差一點。」誠在他面前搖搖手指，隨即為他指出正確解答。

　　那方門邊柱子上刻著字。

　　「私立藍心育幼院……」

　　逐字唸出後，威爾的嘴唇半晌也無法歸位，腦子裡飛快的掠過某些刻板印象：育幼院，收容孤兒的設施，不時成為被媒體消費的對象，某些道貌岸然的善心人士捐贈作秀的目標……誠怎麼會帶他來這裡？

　　然而，眼前的誠卻是一派自然。

　　「請進。」說完，他拉開半掩著、略為鏽蝕的七彩鐵柵欄，牽起威爾的手帶他進去。走了幾步，前方有個充滿塗鴉的小亭子，誠便朝面探頭，大喊：「叔叔！我回來了，可以進去嗎？」

　　裡頭的人正在吃午餐，給他一喊差點噎著，很生氣的回頭大罵：「死小鬼！每次回來都要嚇叔叔！你想要我早點死啊？」

　　語氣憤怒的警衛表情卻在笑，手上的筷子瞬間成為武器射了出去。

　　「哇！威爾快跑！」一蹲，誠躲過了飛鏢攻擊，將威爾一扯，拔腿就跑。

　　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威爾只有跟隨，但誠此時的笑顏和先前相比，有著完全的投入與真切，令他看得著迷、無法移開視線。

　　不一會兒，使威爾清醒的是某個沉悶的噪音，那是誠推開了一扇大門，異常開心的踏了進去；剛開門的一剎那，威爾確實聽得見有笑鬧聲從裡頭傳來，但誠才進去，那些聲音便全數消弭。

　　大廳地上有塊毛茸茸的圓形地毯，幾個孩子正在玩耍，他們都停下了動作，以期待的眼神回頭朝進門的他倆凝視。

　　「誠哥哥！」

　　有個約莫才四歲的小孩捉著布偶跑過來，往誠身上一撲。

　　「誠哥哥！你看我昨天幫小兔兔洗過澡哦！香不香？」他很開心的露出幾顆牙來笑，邊把手上的布偶塞到誠臉前面。

　　以認真的模樣嗅了嗅氣味，誠也對這個孩子展開笑容回應：「香死人了！」

　　誠一說完，威爾耳邊便聽見一連串複雜的腳步聲逼近，他才剛警覺性的抬頭，身邊的誠就被方才還在地毯上待著的小孩們團團包圍，一個個都往他身上爬。

　　「唉唷……好重！哇哈哈！你們這些臭小鬼！居然搔我癢？可惡！哈哈哈！」誠一邊反擊一邊又和孩子們扭成一團，分不清誰是大人誰是小孩。

　　「好了！你們都給我下來！」

　　語罷，他伸手把孩子接二連三的撥開，放在地上站好。

　　威爾上前攙扶，按捺不住好奇。「你對這裡很熟悉？」

　　「是啊！」誠不加思索。「我也是這兒的小孩，歡迎你來我家參觀。」

　　什麼？腦海裡頓時僅有這兩字浮現其中，威爾回想起剛才誠瀏覽文具時的情景，便察覺誠會對那些商品留意，是因為想帶來給孩子們做禮物，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這麼見外？剛才我們明明可以帶點東西來給他們的！」

　　「呃？」誠倒是驚奇的望向威爾。「你不驚訝我是孤兒？」

　　「孤兒怎麼了？值得那麼大驚小怪嗎？」語氣有些激動，威爾適時的吸了口氣平緩，又說：「有點心疼倒是真的。」

　　和誠的距離很近，如果不是錯覺，威爾確實看見沉默以對的他，眼瞳中有某種東西被卸除了；仰著下巴，誠攀在威爾臂膀上的雙手竟一時無法收回，他盯著直視著自己的眼眸好一會兒，忽然飛快的撇過頭去。

　　鬆開那原本攙扶著自己的人，誠牽著幾個孩子往裡頭去，匆匆地走了幾步才停了下來。

　　「是心疼，不是同情嗎？」他抿抿唇，感到嘴角有上揚的企圖，於是笑出聲音。「你真奇怪，呵呵！」

　　背對著威爾搖頭，誠也不招呼威爾，彷彿知道他一定會跟上來那樣，又繼續前進；威爾自然跟上前去，身邊一些孩子嘻嘻哈哈、以充滿好奇的目光不停朝他打量。

　　他不由得的伸出手朝那些可愛小臉的擁有者頭上輕拍，孩子們卻也都不閃躲他這個陌生人，好像很喜歡這動作似的爭先恐後把腦袋塞過去。

　　不久，誠打開了另一扇門，對裡頭的人熟絡的喚：「王老師。」然後，這才將威爾拉了過去。「這位是藍心的王院長，這位是我朋友。」

　　一切快得有些措手不及，威爾連忙抽回仍在孩子們頭上嘻鬧的手，站直身體說：「您好，我是John Will，您叫我威爾就可以了。」

　　前方那位女性有著慈祥的笑容，她伸出自己布滿歲月痕跡的雙手，主動而熱情的握住了威爾：「誠，你什麼時候交了個外國朋友？」

　　「昨天。」

　　誠理所當然的回應，卻把威爾嚇的一身冷汗，心想要是自己與誠的關係在這種場景中遭到追問，肯定會給他帶來許多麻煩，然而誠卻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

　　「就愛開老師玩笑！」

　　王老師在誠臉頰上捏了一把，沒把他剛才的話當真。

　　「他們還在上美勞課，你不如也下去幫忙？」她指了指後方幾個年齡較長，正埋頭於手中作業的小孩微笑詢問。

　　「好啊！」雀躍的靠近孩子們圍坐的地方，誠扯開嗓門問：「小武，在做什麼？」

　　幾個孩子抬頭看見誠，每個都開心的叫了出來，不顧手上作品有可能會被弄壞也要圍過來，只有剛才被誠呼喚的小武依舊專注在此。

　　誠對他的不理會並不介意，再把每個小孩都摟摟抱抱一陣過後，將年紀最小、剛才手中拿著兔子玩偶的那個孩子摟到膝蓋上，拉開椅子坐到了小武身邊。他盯著小武的手指瞧，孩子們也全跟著他屏氣凝神了起來，包括威爾。

　　終於，小武喀嚓將線一剪，在所有人喘不過氣前，面無表情的抬頭，恰巧對上誠盯著他不放的雙眼。視線逸開，小武轉過頭去，卻將手裡的成品塞進了誠手心。

　　「給你。」他小小側臉上泛著些微紅暈。

　　攤開掌心，那是一條串著彩珠的手鍊。

　　「送給我的？」誠非常驚喜，又看見小武微弱的點了個頭後，不由得的將他抱了個滿懷。「謝謝你，啾！」

　　摸著遭到親吻的臉，小武跑開了；誠開心不已的把手鍊戴上，沒想到尺寸卻過大掛不住，頻頻要往地上掉。小武正回頭往這裡看，於是誠更捨不得拿下手鍊，皺著眉頭時，他靈機一動，放下孩子、捲起褲管把它套上腳踝。

　　這一幕險些讓一旁的威爾昏厥，只見誠纖細的腳踝上套著五彩繽紛的珠鍊，實在有夠性感；他忍不住暗暗抱怨，誠怎麼可以在一群小孩面前搞得如此香豔刺激，壓根忘記在場只有他才成熟得能感受來自於別人的性吸引力。

　　此時，站在威爾身邊的王老師說話了：「威爾先生，很高興認識你，誠很少帶朋友回來，你一定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吧？」

　　「呃？這個……」搔搔臉，威爾不好否認，只好微笑。
　　　　　　　　　　　　　　　　
　　　　　　　　
　　
　　在那之後，誠幫著王老師哄孩子們午睡，王老師本來說要請威爾一塊喝杯熱茶，誠卻推讓要王老師也趕緊休息，他會帶著威爾到處晃晃。

　　誠是王老師從小帶大的孩子，她非常明白他體貼自己的心思；她年紀大了，照顧起孩子來總是比較吃力，假日裡除了她以外也沒有其他老師留守，是該要趁機休息。

　　誠拉著她的手硬是把她帶進房裡，最後還站在門口凝視好一會兒才回頭，對跟著自己一起呆站的威爾說：「跟我來。」

　　點點頭，腳步自然跟隨著離去的誠走向後方一處花園。

　　一個被樹蔭遮覆的角落下，誠在那裡蹲了下來。

　　指尖輕輕撥弄那兒生長的小草，他的嘴裡有幾個字吐了出來：「爸，我回來了。」接著，他在墓碑跟前雙手合十的默禱。

　　隱藏在草木下的是一塊小小的、扁平的墓碑；威爾一驚，隨即跟著蹲了下來，問：「是你父親？」沒等到回應，他也跟著誠一同向死者致敬。

　　「是我養父，也是藍心的前任院長；我在這裡一直沒有安排到合適的家庭認養，最後是院長成為我的監護人。」誠拉著震驚中的威爾站了起來。「所以，你該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開車過來，這裡對我來說太過重要，我必須為它避免所有可能的危險。」

　　說著，他又聳了聳肩。

　　「只是不知道坐公車能不能避開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啊……」

　　威爾慚愧的摸摸頭，暗道自己真不知在做什麼，怎麼可以這樣為難一個才認識不到兩天的陌生人；不僅如此，他們昨天還做了愛！回想起昨日的種種，威爾忍不住的紅了臉。

　　可是，這不能當作開脫的理由。「我造成你的困擾了？」他充滿歉意的問。

　　「就是啊！」

　　誠說的斬釘截鐵，差點讓威爾摔在地上。

　　「不過，看在孩子們好像很喜歡你的分上，我就不追究了。」他臉上漾起微笑。「還有，如果你有時間，希望你能常來看看他們。」

　　「一定！一定！」

　　從沒這麼使勁的點頭，威爾險些要折了脖子，又看見誠滿臉帶笑，更是靦腆的不知該將眼珠子往哪裡擺。

　　胸口忽然有種發癢的感受，誠也撇過頭去，手指無措的爬了爬臉，這才打破沉默道：「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有個地方想去。」

　　「呃？」威爾驚訝的抬起頭。「我也可以去嗎？」

　　「廢話。」

　　嘴裡輕斥著，誠攤開掌心，腳下珠鍊叮叮噹噹隨著他移動的腳步譜出樂曲，彷彿吹笛人一般擁有魔力的引領威爾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