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

阿宗是一位巡山員。
在山海鎮的日常事務上，巡山和災防是兩大重點工作。
不但編制的人數最多，工具也最齊備。
災防防的不外乎地裂山崩，水澆火燎，看情況，場面可大可小。
相對的，巡山的工作就單純多了，只要定期巡迴負責的山路段，按工作守則寫的，該清理的清理，該記錄的記錄，如果碰上迷途的登山客，活也好死也好，能帶就帶，不能帶則就地處理，雖然這點是有些讓人討厭啦。

巡山是很孤獨的工作，哨站往往深入大山，人跡罕至。
阿宗的據點就是如此，這裡只有他和另一個老巡山員。
兩人不會同時出門，以確保一人出事，另一人在救助前還有回報的時間。

阿宗初來時很多東西不懂，都是老巡山員一點點教出來的。
山裡禁忌多，連帶著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規矩。
這不稀奇，也沒啥道理可說。
但有部份阿宗一直很難理解，就像工作手則第一條上就開宗明義的寫著，＂巡山員有觀望四方群山，確定其存在之責＂。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阿宗有些疑問，「山還能不在的嗎？」
對此，老巡山員只是笑著解釋。
「這個嘛，你可以把它當成前人的一種原始哲學思想。」
「他們認為，萬事萬物都是透過相互觀察而來，他人因你的觀察而存在，你也藉由他人的觀察來確認自己的存在。」
「至於目光失落之處，一切都是未知。」
「唯有去看，去探索，才是架構這個世界的唯一方式。」

「就像山的另一側，」老巡山員指著遠方。
「在沒有繞過去之前，沒人知道那裡有什麼，自然也就認為那裡什麼都沒有，至於其他沒有根據的猜想，最終只會誤人誤己。」
「山裏有句老話，」老巡山員說。
「你在看著山，山就看著你。」
「同樣的…」老人笑了笑。
「你認為山後有什麼，那裡就會有什麼。」
「對我們這些山民來說，山是屏障，是區隔，是加護，是安居之處，也是生命所寄。」
「如果有一天山不在了，不管其後的是什麼，肯定不會讓人愉快。」
「所以我們的工作就是確認那有座山，我們需要看著它，觀察它，和它相望，它才會一直待在那裡，繼續庇佑這方土地。」
老巡山員說：「這就是巡山，這也才是巡山。」
「這說的好像大山是活的一樣。」阿宗有些好笑。
「對山民來說，大山就是活的，」老巡山員笑說：「它會吐息，會鳴響，時而嫵媚，時而白頭，誰能說它不是活的呢？」
「沒什麼大不了的，看得多了，聽得多了，你自然就能明白。」
「這不是傳說或謠言，對我們這群在山裏活了一輩子的老傢伙來說，這就是存在著的，理所當然的事實。」
老巡山員看著阿宗，意味深長的說。
「這些東西，你也該要清楚了才是。」

某天，阿宗一如既往外出巡視，回來卻再也不見老巡山員的身影。
阿宗明白，這代表最後一個記得老巡山員的人也離世了。
就像山的另一面，若無人認知，則不存在。
只是照這樣說，自己算是什麼呢？
拿起了緊急通報用的電話，卻不記得任何可播的號碼。
聽著耳邊空響的迴音，或許，被遺忘的，其實是自己。

記得一次月下獨酒，老巡山員曾看著遠方感傷的說:「回憶，只在生者間，與其相望煙水，不如相忘江湖。」
看來他也是有故事的人，只可惜這些故事再也無人知曉。

站在這個恍若遺世的雲台哨站，看盡群山變換，四時蒼涼。
雲氣在山腰間翻轉繚繞，動靜間彷彿勾勒出了一隻隻巨大的獨眼，和阿宗遙遙相望。
「你們在看我嗎？」阿宗輕聲說。「我也會一直看著你們的。」

收拾身上裝備，衣角擺盪如風。
會來新的巡山員嗎？阿宗心想，如果是就太好了。
這一次，換我來和他說些故事。
說些關於老巡山員的故事，說些關於山的…關於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