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奈特的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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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1-09
人界曆三零四年 八月三日

星期四 陰

自從在陌生的街道醒過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星期。

雖然不是很懂得寫字,但我怕我會再次忘記一切,所以從今天起要培養寫日記的習慣。

由於右臂的傷最近終於有好轉,我現在提筆寫字不是太痛,不過還是無法緊握綁在腰上的鐵劍。即使那把劍殘破到不得了,我每逢想到要丟棄它就是會感到難過。想了這麼久,我只確認到它具備超越實際用途的情意結,可惜就是想記不起具體細節。

略有頭緒卻無法憶起,這種空盪盪的感覺好奇怪。

算了!既然捨不得,那就別丟棄。下定這個決心後,我今早終於到鐵匠鋪請師傅修補劍刃,同時將口袋裡的金錢儲備幾乎耗盡。

真是的,為什麼這個人稱「央都」的地方總是物價猖狂?果然要趕快找個工作養活自己。據說城市南邊有間由東方人經營的麵食館,那間餐廳應該比較有機會招聘身為同族的我。

儲夠基本旅費後,我就可以離開這裡,找另外一個地方好好生活。

啊,碎碎念著,幾乎忘記了我當初寫日記的目的。

這個禮拜以來的生活意外地平靜,同時也陌生得很恐怖。我知道自己名叫「奈特」、記得怎樣書寫和說泛用語、身體動起來也不怎麼會有違和感,但就是記不起自己是誰。

我經歷過什麼、和誰有所交集?書寫期間,腦袋仍是一片空白。

有時候會想,我是不是被困在一個無盡的夢境裡,醒過來後就會記起一切。可是情況並沒有隨著時間改變,所以我近幾天總算是學懂接受現實。

短期內,我的記憶可能不會恢復了。

即使應得很吃力,我相信事情一定有轉機。後天我會和鎮上的藥師見面,希望能找到治療我失憶症的藥物或魔法。

說起魔法,我仍未想到怎樣處理口袋裡的無色水晶。

根據打探回來的消息,那是小孩子的元素使者見習生的證明。那個名叫「元素誓約」的過渡儀式是年滿十歲時必須進行的,而我今年應該十四歲,基本上沒可能仍是見習生。我現在居然會持有無色水晶,這絕對是脫離常態的現象。

我是不是應該尋求七色聖堂的幫助呢?不過那宏偉的白色建築總是令我的直覺響起警號,所以我想還是免了。

不知道我失憶前幹過什麼,以致現在成為失憶且半吊子的元素使者呢—每次想這類問題,心裡就是一陣忐忑不安。

我應該是個好人吧?

人界曆三零四年 八月六日

星期天 雨

今天下雨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名為「下雨」的現象,水滴從滿天烏雲降落的模樣好新鮮。

總覺得我好像有什麼事情習慣在下雨天幹,但不知怎麼的就是想不起來。又是這種惱人的感覺,至少我總算是開始習慣記不起往事的失落。

昨天和藥師見面時,對方確認無法解決我的失憶問題,只懂暗諷我是否遭天譴。當初我確實沒有抱持太大期望,不過那個藥師還真是過分,完全幫不上忙耶。

不單止是藥師,其他人聽見我失憶時都只懂目光詫異,簡直把我當作奇珍異獸來看待似的。

這種被歸納為異類的感覺好討厭。

就算失憶了,我覺得自己仍是正常的人類。沒有記憶又怎樣,我仍能思考、仍有感受、仍在正正常常地生活啊?居然因為際遇不同而把別人當作怪物來看待,這無補於事的態度實在令人費解。

總之,我以後不會再隨便訴說自己失憶的狀態了。

花費了那麼多錢求診,藥師唯一給予的配給就是白布繃帶,以方便包紮右臂的傷口。他說那應該是戰鬥時持劍手受損的傷痕,隨即吩咐我暫時不要參與打鬥,不然累積的傷患足以令右手永遠報廢。

話是這樣說,我其實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揮劍的經驗。看來右手恢復到一定程度後,我一定要認真握劍試試自己的身手。

藥師的最後忠告是叫我到聖堂懺悔,以望女神施予治療失憶的恩慈。誰管他啊,我有記憶以來沒做過任何良心愧疚的事,為什麼突然要祈求寬恕?真是莫名其妙。

現在,我更好奇身體狀況暗示的過去線索。

以右臂為首,我醒來的時候全身傷痕累累,身體卻以奇妙的速度康復了過來。從傷痕的形態判斷,藥師說我很有可能承受了超越身體負荷的傷害,最後卻奇蹟似的得以生還。

他說我的狀況超越一般人理解,並問我身邊的家人和朋友對此事是否知情。

我發現我回答不到。

為什麼我這幾天完全碰不上失憶前的舊識?就算無法機緣巧合地遇到,也應該會有人前來找我吧?最近的沈寂令我覺得,自己說不定由始至終都沒有家人或朋友。

跟失憶相比,發現自己是無根浮萍這點更令我沮喪。

就算我現在死在路邊,也大概不會有人知道。即使知道,沒人有理由關心我的生死。

每次這樣想,身體就會不禁瑟縮顫抖。

寫著寫著,又想起這麼消極的話題了。做人還是實際一點較好,我先專心準備餐廳入職面試吧。


人界曆三零四年 八月二十日

星期天 陰

自從在陌生的街道醒過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星期。

而明天將是我離開央都的日子。

會離開的理由很簡單。我今天被麵食館解僱了,在城鎮裡亦找不到其他工作幹,因此要踏上旅途謀生。

儘管只是負責打雜洗碗的工作,我這兩週以來的工作算是穩定。什麼「央都最受歡迎餐廳」的名號果然不是蓋的,它每天的工作量比想像中驚人,我靠著要過新生活的決心撐過。

結果,我的努力終究枉然。

今天午休時,我不小心把口袋裡的無色水晶放了在桌子上,以致老闆有機會見到。其後的審問大會就不詳細記下了,總之對方基於對七色聖堂的恐懼而決定把我解僱。

由於那間店沒有人是元素使者,老闆對元素誓約等事宜只限於一知半解,因此他聽見我是的異常情況時便臉部發青了,基本上沒有容許我進一步自辯。我沒有什麼專業技能,的確是名容易被取替的員工;但居然就因為元素誓約方面的異常而解僱我,整件事未免太沒事實根據吧?

就我看來,元素使者和非元素使者間有一條莫大的鴻溝。

元素使者負責擊退虛獸守護大眾,而和魔法無緣的人民則過著與之無關的生活。雖然大家都是人類,但日常生活的差別卻足以稱之為活在兩個世界。

非正式元素使者卻持有魂石的我,則無法完全隸屬任何一邊。

最近我變得越來越在意街上和我同年的人。居住在央都的青少年大多數是富家子弟或神職後裔,他們衣著整潔得體,談論的話題不外乎生活瑣事,臉上的笑容就像在炫耀自己有多麼幸福。

好羨慕他們。

擁有父母的支持、可以和同齡的人上學、能享受安穩的日子—這種不用為三餐愁苦的生活真好。

可惜三週以來的經歷教懂了我,這些機會不是屬於我的。

不論是藥師還是餐廳老闆,他們也說我這個失憶又持有無色水晶的傢伙象徵不詳,身上的不幸更很有可能是得罪女神所致。

也許他們說得對。說不定我真的是個壞人。

至少我可能做過天大壞事,只是因為忘記了而沒有被良心責備—因此,我沒有過正常日子的權利。

反正這個城鎮如此推祟七色聖堂的教導,不接納我的機會很大,還是儘早離開比較划算。

之前拿去修補的鐵劍已經回歸我手。決定不丟棄它果然是正確的決定,我只要緊握劍柄就會心底暖和,彷彿能感覺到有人替我打氣似的。

記得藥師確認完我身上的傷痕時,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可謂整個診斷唯一鼓舞人心的瞬間:

「奈特,你身上的傷深到原本足以致命。因此你現在之所以能平安無事地站在這裡,說不定是建基於別人的犧牲。」

這個世上會有顧念我、愛我的人嗎?儘管這只是痴人說夢的妄想,我仍選擇相信。

不然我終有一天會瘋掉。

明知自己是個不值得被愛的怪人,卻仍奢望別人的認可。哈哈,我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笑。

央都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了,是時候離開。持有物少得可憐的我很方便旅行,而且我本身對見識外界很有興趣,對明天將要開始的新生活既緊張又期待。

我不知道旅途最終目的地會是哪裡,只是想找到真正的歸宿。

一個我不會被歧視、被當作正常人類看待的地方—所謂的歸宿,其實就是身邊的人願意接納我吧?

如果世上能有那樣的人就好了。

但願我終有一天會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