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和諧鬧劇

兩百多年前，塞巴吉加國被稱為暴君的希北．戈拉特王子不斷攻打周圍國家拓張領土，年邁的最後一任國王卓南．戈拉特擔心人民受陷於殘暴統治，與希北王子的心腹蘇蘭．連由里思聯手將他剷除，卓南國王為犒賞蘇蘭的功勞許配潔西公主並傳承王位和龐大領土，國名也正式更改成烏茲赫羅帝國。

當時開國有功的十個家族皆被封為貴族，在階級上並無等級之分，其中以奇俐坦最為強盛、人才輩出，因而獲得「第一貴族」的稱號。長年跟奇俐坦爭寵的博薩德於家族逐漸興衰時退讓御醫之位，使其他家族不敢再與之競爭，讓奇俐坦名正言順享譽美名。
近年來重擊奇俐坦家族的醜聞除了第一大家威可密的四女艾爾菲的丈夫阿倪涅是平民出身、還有在他們孩子悠若的慶生會上發生長子威爾特對博薩德家二子那赫公然辱罵引起阿倪涅暴力反擊。儘管兩種醜聞都誕生自第一大家，仍造成奇俐坦整個家族顏面盡失，醜聞中的關鍵人物阿倪涅．埃瓦更為家族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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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22年四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薛葛明尼區）

辛勞工作一天回家第一眼見到的不是自己溫柔的妻子、也不是正在啞啞學語的兒子，而是以冰冷視線穿透身軀女人。就像她那如火焰般燃燒的紅髮，彷彿要將自己給吞噬似的產生熊熊烈火的幻象，迫使阿倪涅想關門逃避窘境——於是他真的這麼做。

「喂，阿倪涅，給我進來！」
聽聞女人叫喊，阿倪涅深吸一口氣扯起歪斜笑容重新打開門。「唷，克姆雅，好久不見……」
「不用擺出那種噁心的表情，你不想看到我、我更不想看到你。」克姆雅雙手環胸怒瞪阿倪涅。「若不是為了艾爾菲我才不願跟你講半句話。」
「是是是，這次又是為什麼而來？」他垮下臉關閉門扉，越過克姆雅身邊直接往屋內走去。「因為上個月我在街區丟下艾爾菲的事嗎？」
「你自己知道做錯什麼就好好反省，我不管你的原因為何，別總是讓艾爾菲擔心。」她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的唸著。「而且你同樣背負奇俐坦的名號，行為舉止應當注意，正在流血還拿著一把刀四處晃，他人會如何對此解析？」
「嘛，那件事我已經道過歉、傷口也癒合，不用太在意，沒事沒事。」搔搔頭繼續朝向走廊深處。
「我才沒有擔心你的傷勢。你不只是艾爾菲的丈夫、同時是悠若的父親，該做點……」
「克姆雅——」
「別打斷我的話！你還是這麼沒教養，真搞不懂艾爾菲到底看上你哪一點。」
「克姆雅，妳要一路跟到廁所嗎？」他停下腳步回望克姆雅。
差點碰撞阿倪涅的背，她抬頭露出難得一見的錯愕。「什麼？」
「我接下來要進廁所，就算妳無所謂我也會介意。」阿倪涅指了指走廊盡頭的門。
面頰暈染潮紅，她隨即調頭而走。「下流！」

待克姆雅遠離，他拐過轉角進入另一扇門扉長吐氣息，全身力氣像被抽光似的順著門板滑落地面。

「兩分四十八秒。」坐椅上的孩童手拿懷錶看向阿倪涅。孩童擁有與克姆雅相似的臉龐及氣質，明亮銀髮更顯峻冷。「你更新了躲避母親的新紀錄，阿倪涅先生。」
「伊雷，我說過好幾次你得稱呼我為叔叔。別做無聊的紀錄，我真的不擅長應付你媽媽。」阿倪涅起身跨坐在另一張椅子，將手臂臥伏椅背。「你怎麼待在書房不陪悠若玩？」
「等你能做出跟稱呼相對應的榜樣，我會好好叫你一聲叔叔。」伊雷收起懷錶說出不符合年紀的冷淡回應，繼續翻閱堆滿桌面的大量書冊。「這裡有很多醫學書籍，我正在挑選想借閱的部份。」
「……你講話方式跟你媽媽一模一樣。」他伸出手指戳弄伊雷的額頭。「遺傳伊雷克夫先生的部分只有髮色及瞳色嗎？個性一點也不像他。」
「是嗎？」拍掉阿倪涅的手伊雷毫不在意。「我不知道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不過以身邊的例子來講別像阿倪涅先生就好。但這只是假設，畢竟父親在我出生前過世，無論什麼樣的個性都與我無關。」
「你還真能夠坦然講出這種話……」嘴角有些抽蓄，對才剛要滿八歲的孩子感到棘手。「我誠心希望悠若長大不會變成像你這樣的孩子。」
「彼此彼此。」

兩人的交談停頓下來，書房只剩書頁翻動的聲音。
內心誕生一股焦躁，阿倪涅忍不住開口。

「吶、伊雷，假設、我是說假設，若像克姆雅深愛伊雷克夫先生那般，捨不得他死去而期盼他活過來，但在伊雷克夫先生真正復活後克姆雅就此跟隨他離開，你對此的想法是？」
抬頭看了阿倪涅一眼伊雷立即回答。「儘管去。」
「不不不，」發現伊雷不適用一般的感情常識，搖手否定重新提問。「前提是建立在你同樣深愛克姆雅的情況下。」
伊雷輕蹙眉頭思考一會。「母親給我的感覺讓我無法假想狀況，若將角色對換成像艾爾菲阿姨那類情感豐富的人，我想她應該會很傷心？不論是祝福還是不捨，她的心裡多少會為此難過。」
阿倪涅小聲呢喃。「果然是會難過嗎？」
「你——」
「阿倪涅！」大力推開書房的門，怒氣衝天的克姆雅緊抓他後領往門口拖去。「不但欺騙我、還敢躲藏起來，你好大的膽子！」
「等、等等，脖子、脖子被勒住啦！」呈現傾斜角度的身體努力想站穩，仍不忘對伊雷喊道。「啊，剛才那個假設就忘了吧，我只是隨口問問，別在意……」
「什麼別在意，跟我到會客室！」她連門也沒關將阿倪涅拖離書房。
走至門口目送兩人滑稽背影，在拉上門扉前伊雷喃喃自語。「那段話是影射自己即將離開艾爾菲阿姨嗎，還是……？」


「原本以為看見認識的人，發現認錯因此產生誤會，最後只好逐個打聽尋找那個人的住處並把刀還他——這種一聽便知道是謊言的話虧你說得出口。」克姆雅對罰跪在地的阿倪涅顯露不屑眼神。「艾爾菲妳也是，總是默許他胡來才使他越加猖狂。」
「克姆雅……」不知如何替丈夫辯解，艾爾菲欲言又止將阿倪涅從地板拉起。「阿倪涅，你別真的下跪，坐到椅子……」
「跪下，好好解釋清楚。」
「克姆雅，妳太超過了！」

處在尷尬中心點的阿倪涅僅能苦笑，就在這時會客室的門被開啟。

「僕人說『暫時別進去比較好』原來是這個意思。」
看向從門外走進來的那赫艾爾菲思索思考該如何解釋現下狀況。「那赫先生，不好意思，我們……」
「讓他跪，沒解釋清楚前也別給他飯吃，如何？」那赫逕自挑選一個位置坐下。
「那赫先生，怎麼連您……」
交接視線，阿倪涅知道那赫還在對自己前陣子的發言感到惱火。

別挑這時候啊……

「博薩德閣下來了嗎？」伊雷臉上浮現一絲雀躍懷抱幾本書進入會客室，不自覺打破現場僵直氣氛。
兒子不適時的參與使克姆雅挑眉表明不悅。「伊雷，現在不該進來，出去。」
「但是我想請博薩德閣下當我的家庭教師，母親。」
「我已經拒絕好幾次，你還不死心？」對著伊雷講話視線瞟眼阿倪涅。「跟某人一樣，很有毅力。」
「……」回歸跪姿的阿倪涅嘴角抽搐，後悔今天準時回家。
「直到您答應教導我醫學知識前，我會想辦法說服您。」
「伊雷、夠了，你快出去。」
「母親……」


事情最後演變成克姆雅母子進行爭論、在公司的叫喚必須打道回府而草草結束，阿倪涅依然沒有向她們坦承實話。
那赫跟隨母子倆身後在他們上馬車前將其攔住，站立宅邸大門抽著菸斗，面容看不出特別情緒。

「我是阿倪涅的朋友，妳與艾爾菲雖然同為奇俐坦家族的親屬，但我們都只是局外人，不該過度干涉，如何相處皆由那兩人自行決定，畢竟他們是埃瓦夫妻、不是奇俐坦。」
「我對艾爾菲的關心不只是姊妹、同時像朋友，與家族無關。」克姆雅輕輕皺眉進行反駁。「您才是猶如保護自己孩子的父親般關心阿倪涅不是嗎？」
「作為父親的話這孩子年紀太大，我能做的只有當他求助時給予適當的援助。」
聽出話中彼此相處間的差異性，她帶著些許低落轉身走上馬車。「我也……感受到艾爾菲的求助啊……」
「不好意思，博薩德閣下，一旦牽扯艾爾菲阿姨的事母親就會失去理智。」伊雷停留原地小聲說道。
「沒關係。」凝視伊雷瞬間重疊過去的身影，促使那赫吐露無關話題。「伊雷，不要被侷限住。」
「您是指什麼？」
「人生。」


回到屋內僕人們已經在準備晚餐。阿倪涅將那赫拉離飯廳，躲藏在樓梯底下的空間用哀怨眼神注視友人。

「我並不想向她們說出修昂的事，別害我。」
「是怕被發現你根本不愛艾爾菲、還是怕被知道你愛的是波波？」過於貼近的距離使那赫惡意將煙霧吹吐在阿倪涅顏面。
「咳咳、可惡，你的紳士作風呢？」揮散煙霧口氣有些無奈。「你明明很清楚。」
「如果你想選擇波波，奉勸你立刻跟艾爾菲離婚、別再傷害她。」
「怎麼可能離婚……」
「早點結束這場人生鬧劇比較好，不論對你或對艾爾菲。」

阿倪涅既不是把和修昂長得相似的艾爾菲當作替代品，也不是將自己當成修昂的分身替他活下去，但他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在埃瓦家的壓榨與奇俐坦家的逼迫下拘束自己，艾爾菲多少察覺他的不情願仍裝作不知道跟他扮演和諧夫妻，艾爾菲一直期盼的僅是自己能多看她一眼。
不論阿倪涅或艾爾菲，都在名為人生的鬧劇上過著自我滿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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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2年五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在擁有龐大國土的烏茲赫羅帝國中，僅有一間的高等學院只會讓貴族跟富有家庭的孩子就讀，一般沒有任何身分地位的平民僅能依靠超出水準的成績考進裡頭，因此被稱為貴族學院。
新學期的第一天又有一批陌生面孔進入校內，注重外表的貴族特意打扮華麗向平民宣示地位，預期會有這種情況的平民穿得一套比一套高級。與此景相反，有個男孩只穿著單薄且破舊的襯衫及因歲月縮短的長褲就進入校園，周圍的人無不發出譏笑、對他竊竊私語——那是十六歲的阿倪涅。

刻意忽視周圍不友善的視線，他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什麼。
查看手中的紙張，抬頭隨意叫住身旁經過的女孩。『不好意思，請問……』
『是的？』白髮女孩停下腳步帶著淡淡笑容回應。

看清女孩的五官時有一瞬間愣住，她的臉和已經死去的、他所愛戀的朋友長得十分相像。

『呃，請、請問，進修學院的學區該怎麼走……？』孱弱聲音不像平時的自己，他在心裡暗罵一聲。
『不好意思，我也是新生，還不熟識這裡，無法——』
將白髮女孩的答覆截斷，跟隨她停留的紅髮女孩不悅插嘴。『哼，連打扮都沒辦法做到的平民別用拙劣的技倆搭訕。』
『克姆雅，妳在胡說什麼，他只是想問路而已！』白髮女孩慌張阻止惡言。『對不起，她講話比較不好聽，請原諒她……』
『妳也快點道歉，別給艾爾菲難堪。』年紀較為成熟的銀髮青年對紅髮女孩說道。
『我為什麼非得向平民低頭？』
『克姆雅！』
『不不，沒關係的。』阿倪涅搖搖手表示不介意。

仔細觀察這三個人的衣裳雖然不像周圍誇張，但從布料的選用跟剪裁設計也能得知多高級。

『瞧，是奇俐坦三大家的伊雷克夫閣下、克姆雅閣下和艾爾菲閣下。』
『克姆雅閣下及艾爾菲閣下是今年的新生嗎？』
『連三年級的伊雷克夫閣下都在，他們被那無禮的平民糾纏住了？』
毫不掩飾的話語傳入耳中。

被糾纏的明明是我啊……

『對不起，請你原諒她的無禮。』注意四周狀況，銀髮青年特意提高音量。『進修學院在那棟白色建築的後方，再往前走幾分鐘就能找到。』
『啊，謝謝……』
『伊雷克夫，你是故意的嗎？明明是我丈夫卻幫不認識的外人、而且是平民說話？』紅髮女孩惱怒的皺起眉頭。『他分明是想接觸艾爾菲，不然怎麼會在高等學院裡問進修學院的學區？即便是高等學院的新生也沒理由——』
眼看事情變得複雜他無奈的從口袋掏出一樣東西亮在三人面前。『這樣就能證明我沒說謊吧？我真的只是想問路。沒有這個連大門都進不來，我並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那是一張嶄新的學生證件，貼附剪裁整齊的照片，清楚印刷阿倪涅名字、簡易學級資料。

『進修學院、一年級……？』紅髮女孩呆愣凝望眼前年紀相仿的人。
『原來你就是那位阿倪涅．埃瓦先生！』白髮女孩隱藏不住興奮雀躍喊道。『我聽說過你的傳言，就讀中等學院不久改為在家學習、直接通過考核晉升成進修學院，其他人至少到十九歲才能跟上進度，你真的非常厲害！』

進修學院的學歷比高等學院再上一階，即使受到高級教育的貴族也並非每人都能晉升到進修學院，因此學生更為稀少的進修學院便將學區附屬在高等學院裡。

『克姆雅，這下妳得好好向埃瓦先生道歉，妳給他帶來多大的失禮！』銀髮青年用指責口氣教訓紅髮女孩。
『我、我……』
『不，只要解釋清楚就好，我先走了。』避免再惹上麻煩，阿倪涅收起證件快速抬腳遠離。

三人第一次見面給他的印象可說是劣質玩笑，他原本以為不會再見到他們——尤其是那張展露笑容更像修昂的臉。


把一箱箱行李搬進不久前還是空屋的房間，阿倪涅轉頭向身旁銀灰髮色的男人道謝。『那耶先生，謝謝您特地撥空運送物品給我，剩下的我自己處理就行，您店裡——』
『嘿嘿，今天暫停營業，不用擔心。』被稱為那耶的男人回以笑容，開封行李繼續擺設。『阿倪涅，你也該把對我的敬稱省略掉，總覺得認識那麼多年卻親近不起來，你跟二哥剛認識時不就直呼他的名字嗎？』
『突然要改有點不習慣……』他搔搔臉頰顯得些許彆扭。『那赫大概是因為他是那赫。』
『噗！之前你好像也這麼說？』那耶忍不住取笑平時總帶嚴肅的哥哥那赫。『不過二哥真不負責任，明明是他叫你搬到首都，卻不幫忙你的居住問題。』
『沒關係，他在研究所的工作好像很忙碌，我已經是成年人，本該由我自己解決。』
『成年啊……的確，一不注意你就長大了。』感慨的凝視阿倪涅的身高搓揉他頭髮，而後誇張的將他擁抱懷中。『但是你不能馬上找尋交往對象結婚喔，不然單身的我會挫敗到哭出來的！』
『您想太多啦，那耶先生。』顯露苦笑輕拍那耶背部。
『可是你……』突然想起什麼那耶停頓話語，放開阿倪涅趕緊轉移話題。『對、對了，久違體驗上學覺得有趣嗎？』
對停頓感到疑惑仍順著提問回想今日的各種不順，腦海不自覺浮現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雖然沒有值得高興的經歷，倒是遇見——』
『二哥？我以為你不會來。』那耶中斷交談，對逕自探入敞開門扉的那赫一陣驚喜，充滿幹勁舉高雙手呼喊。『既然二哥來了就繼續忙吧，早點整理好讓我們帶阿倪涅四處逛逛！』
『那耶，必須打斷你的興致，我等會得回研究所。』對自家弟弟莫名高漲的情緒冷淡澆熄。
雙手沮喪的垂降下來。『咦？你不是來幫忙的嗎？』
『我只是來看這傢伙是否真的活著。』
沉著表情道出玩笑般的話，他們清楚知道那赫語中之意。
瞄一眼沉默的孩子，柔和語氣拍拍他肩膀。『阿倪涅已經決定過全新的生活，所以不會像之前一樣，對吧？』
『呃、嗯……』
『很抱歉，我們當時在你最難受的時候離開鄂圖尤夏鎮，不過現在有什麼煩惱隨時能找我們商量。』
『好的，謝謝你們……』
『……聽好。』那赫扣住阿倪涅下巴強迫他直視自己。『你要如何生活我不管，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