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雪花飄散的世界、下篇

「——從前從前啊，有一個擁有一切的國王，他有著高高的王座、無窮無盡的生命、數不清的財寶、至高無上的權力、無所不能的魔法。」

她的聲音迴盪在漫天寒冷的雪裡，小小的腳懸在老舊公園的長椅上。

「在國王的庭園裡有無數的鳥兒居住。早晨鳥兒們鳴唱著他的英明偉大，夜晚用歌謠朗誦著國王的無盡繁華。

然而國王雖然擁有了一切，卻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無窮無盡的日子只能一成不變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度過，就算擁有一切也填不了自己內心的空洞——

——哪怕有高高可以看見世界上一切的王座，看見的只有早已令國王厭煩的景色；哪怕有察覺一切的智慧，察覺到的僅有無止盡的空虛；哪怕有著永恆的生命，其中沒有一點可以令國王開心或悲傷的事情。」

永不結束的冬日，白色的夏天，枯枝在寒風中吹著咖吱咖吱。

她闔著如星辰般漂亮的赤色雙瞳，從小嘴輕輕吐出的霧色氣息，緩緩的消失在這白色的世界中。

「到底缺了什麼呢?明明自己早已擁有了一切，那為何仍感覺如此的空虛。坐在至高王座上的國王思索著，底下那些人明明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卻能過的如此充實。他們難道擁有了什麼自己沒有的東西嗎?——那稱為感情的東西。

或許自己缺少的東西就是這個吧，國王得出了結論。國王於是到了凡人住的地方想跟那些人想買喜怒哀樂。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有辦法賣給他。」

高高的賞金吸引了無數的人們，但任誰都無法逗笑國王，再悲傷的故事也無法令國王流淚，世間的不公也不會讓國王憤怒，更別提發自內心的快樂了。是啊，對早就看過世界上一切、早就擁有世界上一切的國王，有什麼能讓他新奇的呢。」

冰涼的雪花堆積在她小小的身子上。

明明是伸出手就能牽住她的距離，但不知為何卻感覺哪怕指尖再努力往前也觸碰不到她。

她白色的長髮跟跟雪溶解在一起，朦朧的身姿也彷彿一個不注意就會一起隱沒在這片雪中。

唯一能確認她存在的只有那平靜而又溫柔的聲音。

「人們一開始的熱情漸漸的冷卻，原本的門庭若市越來越人煙稀少。

失敗的人們紛紛說著『親愛的國王，您有了那麼多財寶，怎麼還會不開心?』、『尊貴的國王，連草木都會因為您的命令生長，有如此無上的權力我實在不知道您怎麼會不快樂』、『睿智的國王，您的遠見早已識破未來，您為何無法滿足呢?』，任誰都如此不解的疑惑。

是啊，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得到感情，怎麼可能奢求別人知道呢?於是國王關上大門、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庭院。鳥兒們紛紛的安慰著國王，只是再多的安慰都對國王徒勞，國王把自己鎖入高塔上，隔絕了世界上的紛紛擾擾，從此以後就這樣子不聞不問任由自己腐敗吧，國王這麼想著。

而園中的鳥兒在國王離去後唉聲嘆氣著，七嘴八舌的討論怎麼能讓國王開心起來，『只有我能，我有最美麗的羽毛!』孔雀說，『不對!是我，最強壯的我才配得上那位大人的尊榮。』老鷹回答，『你們都閉嘴，只有最可愛的我才能討國王開心。』金絲雀嘰嘰喳喳的加入了爭吵，一時間庭院吵得不可開交—除了一隻夜鶯外。

牠既不會討國王歡心的歌唱，也從沒有說過國王豐功偉業，一直以來牠都是安安靜靜地陪在國王身邊。於是夜鶯靜靜地飛到了高台、靠在窗旁，默默陪伴著孤獨的國王。這就是國王和他的夜鶯。」

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露出了總是對我綻放的笑容，輕輕的拭去在我身上堆起了雪花。

那比起悲傷更令人不捨的笑容。

我試圖說些什麼，卻找不到能任何安慰她的話語，於是我只能閉上了嘴、於是我只能繼續聽著她用寂寞的口吻訴說。

「坐在至高王座的國王決定看最後一眼世界時，他看到司空見慣的場景，一個貧窮的家庭，一個瘦小的孩子在病重的母親身旁哭泣，每一個人都能想像的到之後的結局。只是過去毫不在意的國王做了一個跟以往不同的決定，既然自己註定只能一無所有的腐朽，何不幫助這些還『活』著的人呢?

於是國王招集了百鳥，不顧百鳥的反對讓百鳥將他的黃金賞賜了給孩子，接著國王又看到了一個女兒出嫁卻沒有嫁妝的老父親，國王就把他華貴的大衣脫去，再次請眾鳥給了老父親。就這樣一件又一件，人們歌頌著仁慈的國王—

—東方來了神官，請國王將能看到世界上一切的王座給予他，為了找到有需要幫助的人；西方來了領主，希望國王贈與他能統制萬物的權柄，為了更好保護人民；南方來了賢者，渴求著國王的魔法，為了讓大家有更好的生活，國王都一一賜與。

...漸漸地，國王變得真的一無所有了，鳥兒們也一個接著一個離去『國王已經沒有美麗的庭園了，我已經沒有待在這邊的理由了』、『國王失去了權力，跟我尊貴的身份不合了』、『現在的國王已經不配當國王了』。最後的國王只有一件破衣服、一個拐杖和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旁的夜鶯。

國王問過無數次夜鶯為什麼不離開他，但夜鶯始終沒有回答，只是一直在國王身邊飛舞，累了就停在國王肩上。沒有生活技能的國王全靠夜鶯的歌唱乞討勉強度日，一無所有的國王和他唯一的臣就這樣一同流落街頭。」

她漂亮的雙瞳眺望著像是誰都抵達不了的遠方，如鈴的聲音繼續響在這永不結束的寒冬中。

「仁慈的國王的童話在人民的口中漸漸消失，大家把落魄的乞丐的故事當作笑柄，只是國王一點都不在意，對他來說現在跟過去被稱呼為國王的日子沒有不同，都是無止盡的空洞。

直到有一天，夜鶯飛到國王的面前輕輕地唱了最後一曲，然後低下頭開口『國王，抱歉，我不能再陪你了』，說完的夜鶯就倒在地上不再起來，國王顫抖的拾起夜鶯冰涼顫抖的身體才知道夜鶯生病了這件事，『為什麼自己一點都沒有察覺』、『要是早一點發現的話』國王陷入傷痛的自責，然後啊，國王第一次知道了感情這種東西，所謂的感情就是如此的悲痛欲絕嗎?一無所有的國王直到夜鶯離去後才發覺自己真的一無所有了....

急匆匆的國王拜託附近的居民給他一點錢買藥，只是沒有人願意給一個髒兮兮的乞丐。對了，去拜託以前自己幫助救過他母親的孩子吧，但只是卻得到了為了拯救一隻鳥不值得浪費錢的回答。」

沒錯..曾經接受過國王幫助的人們，沒有一個願意幫助現在的乞丐，國王只能感受夜鷹在他的手中越來越冰冷、死去。

去東方吧，請求東方有了至高王座的神官找尋有沒有解救夜鶯的方法，『這能彰顯我的大能嗎?』神官冰冷冷回答，得到王座的他早已忘記當初的目的，王座只是他證明自己神威的工具。

好吧，到西方吧，請求有無上權柄的領主招集所有有辦法醫治鳥兒的醫生，『這能給我更多的權力嗎?』領主把國王轟出了領地，權力使人腐化，對哪怕曾經再有熱忱的人都一樣。

只剩南方了，請求賢者用人死了也能復生的魔法，『這種小事值得我做嗎?』，賢者毫無遲疑地拒絕，魔法對如今的他只是讓人讚揚的工具。沒有任何人願意救一隻毫無價值的小鳥，於是國王又回到了冰冷的北方。」

女孩朝天空伸出小小的手、讓冰冷的雪華飄落在她的掌心上。

「『既然沒人願意，那就由我來!由我來拯救!』國王下定了決心。只是失去一去的國王，還剩下什麼可以拯救夜鶯的呢——」

邊說著她邊把掌心連同雪花一起移到她的胸前，像注視什麼寶物般，珍視的用兩手溫柔地捧著，靜靜地看著雪花逐漸消融。

停頓了一下，繼續開口。

「——沒錯，還有國王自己的生命呢。國王將最後的賞賜給了夜鶯，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夜鶯，然後倒在夜鶯面前的是一具幸福笑著的屍體。早晨經過的人群來來往往，誰都恥笑著國王，愚蠢的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了別人然後一無所有的死去，國王的屍體被丟棄在了森林，國王的故事變成了嘲諷的寓言。但是沒人發現，自此夜鶯就不會在人們眼前歌唱——除非到森林深處，才會聽見那悲傷的歌喉訴說著、那『擁有一切的國王的故事』。」

講完故事的她對我露出了最純粹的笑容。

「我呢，覺得其實國王的疑問跟曦一樣，都在尋找著為何活著、生命的意義又是什麼。」她小小的手握住了我的掌心「但是我認為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活著的目的一直都是自己給予的。」

不同雪冰涼的溫暖融化著我心中凍結的部分。

「所以哪怕漫無目的、哪怕行屍走肉，哪怕生命真如曦所說的毫無意義，但只要有一瞬覺得活著真好，那我覺得這段人生就是有意義的。」

「然後在曦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我只希望曦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希望在曦寂寞的時候有人可以安慰曦，在曦歡笑的時候有人發自內心跟曦一起快樂，就跟陪伴著國王的夜鶯一樣——我啊，希望曦能幸福，而這也是我的幸福呢。」

她的話語裡，

我迎來了春天。

然後還是孩子的我哭了出來，哭得一塌糊塗，就像要把以前沒哭過的一次全部痛哭流涕出來一樣。

在這瘋狂的世界。

......

...

嘛，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她講述這些話語時的悲傷和覺悟吧。

那漂亮如夕光的雙瞳映出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呢?

殘破還是美麗?

但哪怕如此，我還是能肯定的回答，就是那時起我查覺到了我活著的意義。

那天，我覺得活著真好。

就算是這糟糕的世界，有她——奏的陪伴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