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１３

　　喀咚，伴隨著有點生鏽的鐵門被關上，天空又再度回到方才待過的小小房間中。

　　「————」

　　他手提一袋裝有著東西的塑膠袋，同時臉上浮現出的神情，訴說著許多不安與猶豫。

　　「哦？哥哥也來了啊，是來效勞『努力的妹妹』嗎？」

　　熟悉的嬌柔女性聲音道入天空耳中。現在在他眼前的是一名坐在鐵椅上，以前方的折疊桌作為支撐雙手的著力點，一臉無所事事的雙馬尾少女。

　　他將裝著內容物的塑膠袋放到桌上。現在之所以會回到選手休息室，就是為了找剛剛還在奮戰中的妹妹——睦天藍。

　　在天藍竭盡各種方法——預判、誘導、組合技、瞬發、騙招等，好不容易才抓住楓香鼠時，卻發現對方穿著反制新手裝的「絕對防禦」套裝，直接宣告這場戰鬥的不平衡性。

　　就在楓香鼠當時使用掉第二次緊急中斷，兩人又陷入拉開距離的僵持戰後，主辦單位就按下測服才有的『暫停』功能，將這場比賽的時間暫停。

　　這個功能往往是應對選手的狀況、或者網路、遊戲出現異常時，可以利用暫停功能來讓在場的兩位選手不需重賽就能修復異常部分。

　　不過這一次的用途，是因為主辦單位察覺到這場比賽的「持久性」。因為光是前面僵持戰就已經耗費二十分鐘之久，所以當他們發現這會是場最強之盾與最弱之劍的對決後，就在此按下暫停。

　　為了讓他們能討論接下來的活動排程，所以就先暫停個三十分鐘，好讓觀眾與選手休息一下。同時，主辦單位也發出了公告，如果今天下午五點兩人還沒分出勝負的話，則很可能會延後至隔天繼續比。

　　基於上述原因，天藍才會回到選手休息室待命，而天空則是過來看看她的狀況。

　　「是啊，好久沒看到妳這麼努力的樣子了，這是為勞妳的獎賞……拿去吧。」

　　天空坐到妹妹旁邊，同時將塑膠袋的袋口打開，並從中拿出一盒布丁、以及一瓶寶特瓶裝的麥茶。

　　妹妹看到自己最喜歡的布丁就在眼前，雙眼就像開關被打開的霓虹燈般，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難道這是最新口味『皇家歐式巧克力醬布丁』嗎？原來哥哥還記得！不過為什麼是配麥茶啊，吃布丁的話應該要配可樂才對吧。」

　　「我是不懂妳那詭異的配法，但我只是看到這布丁有搭配指定飲料的促銷活動才買的，妳就將就一下吧。」

　　「……嗚。」

　　妹妹鼓起臉頰，似乎不悅地垂下眉毛。但她還是乖乖地接受促銷活動的搭配組合。

　　她把布丁蓋子撕開後，就拿起湯匙享用淋上巧克力醬的布丁。看到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讓天空稍微彎起一抹微笑。

　　妹妹似乎沒有被逆境影響到心情，雖然也看不出她是不是在隱藏不安就是了。

　　「對了，愛麗絲沒有跟哥哥一起來嗎？」

　　「啊？喔！是啊，她、她剛剛說想要去試玩區用神裝虐虐菜，所以就沒有一起來了。」

　　「是嗎？不過那裡好像比較適合她消遣就是了……啊嗚。」

　　妹妹說完後將一匙布丁送入嘴裡，每吃一口她都會露出幸福的表情。而天空其實沒有和她說出實情。

　　就在主辦單位宣布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後，天空原本就預訂好要去找天藍，而阿雁也一樣，要幫他弟弟楓香鼠精神喊話。

　　最後剩下的兩個人，愛麗絲似乎怒火尚未熄滅，於是她就找柊樹說好到試玩區一較高下。

　　因為柊樹的事情還不能讓天藍知道，所以天空就順著愛麗絲的意思，讓她代替自己陪陪柊樹。雖然結果很可能會是愛麗絲被打得落花流水吧……

　　但現在比起那兩位，天空把注意力拉回現在，接著他敞開喉嚨——

　　「那個，天藍……」

　　「……？」

　　像這樣不知道反覆幾次的提問，每次都令天空感到無比強烈的沉重感，但這一次……恐怕得說個清楚了。

　　「從妳開始接觸《Alantiya》的PVP後，有輸過任何一場戰鬥嗎？」

　　這是天空從以前就很想知道的疑問，執著於新手裝的她，伴隨著強大的技術的同時，是否也吃下了無數場的敗績。

　　「少說也輸了幾千場吧」——這是天空在腦中模擬出來的答案，但等他看著慢慢把布丁嚥下肚的妹妹……卻是得到這樣的答案。

　　「沒有唷。」

　　「沒有！？一場都沒輸過嗎！」

　　「一場都沒輸過，是『勝率100%的妹妹』唷。」

　　宣示自己沒輸過任何一場，戰績是100%勝率的妹妹，天空對此驚訝地不知道該回什麼話。

　　但是，也許因為是這樣的答案，所以天空緩緩深呼吸一口氣，在心裡做足發問的準備後，接著將「那個問題」丟出來。

　　「那麼……我只是說萬一……萬一天藍妳今天輸掉比賽的話，那妳……」

　　深怕自己說了會刺激到妹妹的言語，天空到這裡把話打住。然後就將這個只問了一半的問題攤到妹妹面前。

　　「——」

　　短暫的沉默彷彿永恆，每一秒有如壓迫著天空的心臟，不知道妹妹聽了後做何感想，但這一次，天空真心想先做好心理準備。

　　因為妹妹與楓香鼠之間的戰鬥，恐怕已經稱不上是戰鬥，而是一面壓倒性的施虐。

　　利用裝備優勢完全輾壓，浮出的傷害數字就是說服力的緣由，即便妹妹技術再好，面臨無時間限制、以及極量傷害差距，是不可能想出其他獲勝的辦法。

　　因此，妹妹很可能到此為止了。天空想起當時螢幕上，硬生生吃了整套連技卻沒有一絲扣血跡象，就不覺得勝利能在眼前浮現。

　　「…………」

　　妹妹沉默……不，或許說她在專心吃著捧在手上的布丁還比較恰當，等她將最後一口布丁倒入口中並嚥下後，咚的一聲，她把空蕩蕩的布丁盒放在桌上。

　　「——哥哥覺得天藍會輸嗎？」

　　「啊……！這、這是……？」

　　結果天藍那彷彿感到無趣的面孔上，給出的不是答案，而是再丟出一個問題要哥哥回答。聽到這個問題後，天空慌張地趕緊開口。

　　「我、我當然不覺得妳會輸啊，既然是我的妹妹，那我當然要相信自己的親人會贏下比賽……欸！？」

　　說出與內心相反的話語，但也很奇怪地，天空不覺得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是謊言。發現到這樣異常的自己後，使他現在像石化一樣面露呆滯。

　　而聽到哥哥答案的妹妹，也僅只露出看不出喜怒哀樂的表情，然後繼續道。

　　「那麼這樣就夠了，只要相信天藍不會輸就好囉，哥哥現在只要想這個，其他的事都不用考慮。」

　　「…………」

　　被妹妹的文字遊戲給反將一軍，沒有得知妹妹的想法，卻意外將這個話題結束。不過……

　　「可、可是妳也看到了吧……妳打楓香鼠完全沒有傷害，因為他為了贏妳而把裝備都換成防禦裝，如果換成數字來講的話，也就是至少要打個三千連擊以上才有辦法打倒他……真的有辦法嗎！？」

　　天空緊接把真正不安的原因告訴妹妹……就是這場極度不公平的戰役。

　　而且三千下也只是預想中的最低條件，還沒有把楓香鼠的個人操作算進去，以他身為過去的傳說級玩家來說，光是為了抓到他第一次失誤就已經花上十五分鐘，而且他之後肯定還會更加謹慎，甚至再一點一滴把天藍所有想出來的套路逐一瓦解。所以兩方戰得越久，越是對天藍不利。

　　沒有奇蹟會發生，也沒辦法更換成愛麗絲提供的神級新手裝，像這樣棘手局面，要天空放心本身就是件困難的事。

　　「吶。」

　　「……？」

　　結果天藍依舊沒有回答問題，她此時伸出雙手，並以掌心向外的方向，遞到天空眼前。

　　「呃、妳這是要……？」

　　「幫我按摩，手部按摩。」

　　「欸？」

　　妹妹向哥哥要求按摩服務，頓時讓天空困惑地眨了兩眼。但他稍微想了想，《Alantiya》好歹也是個動作遊戲，所以玩到手痠痛也不是什麼怪事。

　　「不過妳是要我怎麼弄……肩膀還好說，手部按摩我可沒有研究。」

　　「按照哥哥的方式弄就可以囉。」

　　天藍給個隨興的答覆，而她也沒告訴哥哥哪裡特別痠。於是天空決定不糾結，他索性用手指幫妹妹按壓手部肌肉的部分。

　　但是她要求的這個舉動，不禁也讓天空在內心猜想——天藍也快到極限了吧。

　　一路走到這裡，最後卻碰上無法通關的絕望。穿新手裝打比賽怎麼可能輕鬆，每一場戰鬥的容錯率都低得離譜，不僅是精神、連肉體上肯定都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看樣子果然是在逞強，天空垂下頭緊咬下唇。妹妹或許不會把疲倦與傷痕累累的樣子訴說給自己聽，所以既然如此的話……

　　「看來妳也打到手痠了吧，說真的……其實妳盡力而為就好。」

　　——還是自己先把醜話都說在前頭吧。

　　「真的盡力而為就好……不管最後是什麼樣的結果，天藍在哥哥心中，永遠都是——」

　　「——手痠？為什麼打個遊戲會手痠……？」

　　「欸……？」

　　天空緩緩抬起頭，結果看到妹妹流露出真實的「困惑」，似乎對於自己剛剛那句話感到不可思議。為了理解妹妹究竟要自己這樣做的意義為何，他接著說道。

　　「不是手痠的話，那妳要我幫忙手部按摩是為了什麼！？」

　　「嗚……我想想用什麼詞彙來解釋會比較恰當唷，嗯……大概就是『暖身』吧！運動家在比賽前都會做暖身操不是嗎？」

　　「……暖身操不是都拉拉筋嗎，哪有人是要求按摩啦！」

　　「可是手指也沒有筋可以拉，當然就只能按摩囉。」

　　「妳……唉算了，所以要我幫妳『暖身』，是為了什麼？」

　　「因為接下來天藍也要『全力應戰』了囉。」

　　她沒有表現出鬥志高昂的樣子說出「全力應戰」這四個字，但對天空來說，卻感受到了無比異樣的氣勢，使他頓時沉默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他竟然穿那種裝來拖時間，雖然覺得用全力打很麻煩，但為了節省時間只好這樣了。」

　　「聽妳這麼一說……莫非妳剛剛都……」

　　「剛剛？哥哥指的是剛剛的戰鬥嗎？那都還只是『試探』唷。」

　　「…………」

　　「而且聽說今天五點前沒打完的話，好像還要延到隔天繼續比，那樣太麻煩了，所以天藍會在五點前把比賽結束掉。」

　　「…………」

　　現在時間是下午兩點五十分，大約三點就會開打，而天藍打算在兩小時之內把楓香鼠KO掉。明明前面至少花上二十分鐘才抓到一次，對手又不是掛機或新手玩家！

　　而且天藍說剛剛都還只是試探，都做出「預知未來」的神之操作，竟然對她而言都還只是小試身手，難道還有比那更上一層樓的境界嗎！？

　　深不見底的實力，藏在天藍的雙手中。她面露與強大無緣的慵懶模樣，只是覺得麻煩想趕快結束才決定要全力以赴。

　　「那麼時間也差不多了，哥哥也趕快回到觀眾席，看看厲害的妹妹大顯身手吧。」

　　說完後，妹妹先行站了起來，接著她背對著天空，緩緩走到休息室的門前，最後把喇把鎖轉開，一句話也不留下離開這裡。

　　「…………」

　　頓時留下天空一人、以及吃完的布丁盒還有喝一半的麥茶。

　　「有可能嗎？其實現在操縱天藍身體的不是我妹妹，而是……『惡魔』？」

　　想起柊樹當時在咖啡廳開的玩笑，說妹妹恐怕被惡魔附身了——天空不禁彎起一抹苦笑。

　　但是也很神奇地，沒想到和妹妹聊了一下後，自己不再感到不安、以及猶豫。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心態可以這麼輕易就豁然開朗，但是……天空這次決定全心全意去相信，以及——


　　——去期待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