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8

本章節 4013 字
更新於: 2019-09-04
  
*說不出口的話、不敢確認的事,成了沉澱在心底的毒。
  
  
  『要是當時能更直率一點,肯定能有不一樣的結果吧?』
  
  請了醫院裡專門為行動不便的病人洗頭的服務人員來服務過一次後,自手術完後到現在,是東銘覺得最舒適的時候,舒服到都要打盹了。
  
  在他胃口變好了之後,修竹也開始多帶了些蘋果,此時正坐在家屬休息用簡易小床上一邊哼著歌一邊削著,儘管他的技術不怎麼好,削好一顆蘋果肉也少了一大半了。
  
  「所以我買的是超大顆的蘋果!」傻後輩完全不會為自己削蘋果的技術感到羞恥,反而對自己明智的判斷而得意洋洋。
  
  東銘張口接過修竹送來的甜滋滋果肉,頭皮鬆軟舒適的感覺讓他懶得去計較什麼,反正有得吃就好。
  
  目前大半時間都不需要口鼻罩,醫生也說過他傷口恢復得不錯,離出院的日子也不遠了。而就在這樣的時候,照理來說應該很早就該出現的人,現在才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忐忑不安地查著床號,手上提著禮盒的一對體面老夫婦,這才從長廊外探進了病房裡,困惑地輕聲詢問:「請問……傅東銘……呃……」「是叫這個名字吧?是不是您哪……」
  
  修竹冒了個問號,東銘則正色回應:「我就是。請問你們是……?」
  
  「我們哪……」看起來相當體面,也頗有修養的老夫婦,彼此對視了一眼:「我們是陳柏霖的父母……」「很抱歉現在才出現,因為記者們一直……啊,希望您別見諒。」
  
  提到記者,只有剛開始幾天有報導『疑似感情糾葛』或『情殺』,自他說了是欠債問題後就只在當天有追蹤報導,之後就再也沒有記者和報導出現了,可能金錢糾紛太沒話題性吧?老夫婦說的該是藉口才對,但東銘也沒興趣去戳穿他們。
  
  「我能體諒。」東銘也只這麼說,動手將病床欄桿放下:「修竹,你到這邊坐,那邊給陳先生陳太太用。」
  
  佔了一半休息床座位的大個子這才捧著蘋果和接果皮的果盤坐到東銘腳邊去,那對老夫婦屈著身子道謝,兩人一同在休息床上坐下,畢竟,有很多話要說。
  
  只是,看著老夫婦在他斜對面低著頭不說話,想著他們也不好先開口,東銘才開口:「承蒙二位的關切,我目前平安無事,倒是二位,應該有什麼事要來找我吧?」
  
  「是……」只吭了一聲,又沈默了。
  
  修竹這才說起:「談和解的事的話,東東東前輩的爸媽已經請律師算好和解金,他們說只要這筆錢拿得出來就願意和解……」
  
  東銘很清楚,因為斷絕親子關係的緣故,父母在他清醒後不只沒來看過他,支字片語也沒捎來過,只透過修竹了解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好還是不好,他們想走怎樣的法律途徑也只跟修竹談過。
  
  「所以說,找前輩是沒用的,現在處理這件事的人是前輩的父母,而且他們說了不會聽前輩任何替他求情的話。」不知是暗示陳姓夫婦別為難東銘,又或是傅家父母真的跟他說過這種話……也許,兩者皆是。
  
  「雖然也想談和解金能不能再降一些的事……畢竟三千萬不是小數目……不過,那倒不是我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陳老先生這麼弱著語氣,語畢看向身旁拿起手帕拭淚的老妻,陳老太太接著說:「能不能請你……能出院之後,去見見柏霖?」
  
  沒待東銘出聲,修竹直接回絕:「那是不行的,現在能會面只有三等親,前輩是不能去看他的。」
  
  「這、這樣啊……那沒關係,能不能請你寫個信、還是託我們幾句話,讓我們帶給他……不然……」她又拭了拭眼角,低聲哽咽地道:「柏霖那孩子就像被取走了魂魄,這些天來我們每次去看他,他什麼也不願意說、好像聽不進我們說的每一個字……聽說……聽說最早他向警察說過,他是打算殺了你……再自殺的……如果沒有被阻止的話……」
  
  陳老先生接著說:「所以我們很擔心……看他那個樣子,不知道會不會想不開……要是真的在看守所裡自己了斷了怎麼辦吶……」
  
  東銘低下頭,沈默不語。
  
  修竹並沒打算等東銘給反應,直接告訴老夫婦:「把你們的手機號碼留給我,等前輩想好了我會替他聯絡你們。」
  
  「這……」
  
  「只能這樣做。」斂起和善的語氣,修竹神色一凜:「請你們理解前輩差點死在你們寶貝兒子的手上,現在無論你們提什麼請求都是在為難他,何況比起前輩的死活,你們更在意的是陳柏霖的精神狀態不是?」
  
  修竹起身,他的身高與眼神對老夫婦來說是相當沉重的壓迫,就算他沒下逐客令,也逼得兩老不敢多待一刻。在他倆起身要離開之際,修竹拿起他們帶來的禮盒還給他們:「前輩需要的是安靜休養,不需要你們的好意,沒有其他事請別再來打擾我們了。」
  
  陳老先生接過禮盒,咬著牙關沈默片刻,低頭抽出紙筆,留下電話號碼給修竹,說著「抱歉,打擾了。」,伸手挽著老妻,緩步離去。
  
  東銘不語。修竹回過頭見他陷入思考的神情,微蹙起的眉間,像在疼著什麼似地,便從剛削好的蘋果塊裡以果叉叉起一片餵進他嘴裡,嘻嘻笑地:「好吃嗎?」
  
  東銘這才被他引了回神,點點頭作回應。
  
  「前輩你別想那些事了,法院那邊有前輩的爸媽在負責,醫院這邊有我在照顧,你只要安心養好傷就行。至於陳柏霖嘛……不是還有他爸媽在擔心、獄警在守著嗎?自殺什麼的他辦不到,你儘管放十二萬個心好了。」
  
  看著修竹的笑臉,東銘也只能勉強勾起一笑,應了聲:「嗯。」
  
  雙手抱上前輩的臉頰,修竹輕輕吻過他的頭髮、額頭、鼻樑到唇瓣,搔得前輩揚起真心的笑容,他才感到安心。
  
  並沒打算讓前輩知道……
  
  陳柏霖聽到傅家雙親的怒罵後,從原本憤恨咬牙的表情,轉為失魂落魄的那一瞬間。
  
  當時其實並不想知道前輩和那個人之間有過什麼,也不清楚為何前輩為了那個男人和父母斷絕往來這件事,並沒讓那個人知道……總之,從傅家雙親嘴裡聽到前輩為他幹過的傻事後,他人也傻了,估計連想死的心都沒了。
  
  對那樣的人,他想問『傅東銘為你犧牲多少,對你而言有那麼重要嗎?』,但看到那人的呆滯表情,他也懶得問了。
  
  總之,現在前輩有他陪著,這樣就夠了。
  
     *     *     *     *     *

  夜裡,轉暗只開小夜燈的病房裡,注意到光線轉亮,修竹起身,便見到東銘正打開手機,頜首像深思著什麼問題。
  
  「啊,對不起吵醒你了,我馬上關掉……」
  
  發現只是亮了一下手機屏幕就足以弄醒修竹,東銘有些心慌,立刻要退出程式。
  
  只是他關掉之前,還是讓起身的修竹瞄到了尚未輸入任何文字的空白文件。修竹問:「前輩,你是在想該寫什麼訊息給陳柏霖嗎?」
  
  那平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東銘也就只回答:「既然被拜託了,應該要寫點什麼……但是我想不出來,該跟他說些什麼好。」
  
  「東前輩,這是業務員的老毛病嗎?」修竹動手拿走他的手機,解釋起:「我跟律師討論過,如果你的關心被他們曲解成你已經原諒陳柏霖,有可能影響判決結果,所以就算你寫了什麼,我也會在他們放棄上訴或達成和解後才轉給他們。」
  
  沈默些許時候,東銘才接受了自己無任何掌控能力的處境,無力地回應:「……我知道了,照你說的安排吧。」
  
  「前輩……」
  
  修竹的聲調不自覺地流露出哀憐之意。坐在病床上的身影,在暈黃的燈光映照下,顯得如此單薄而脆弱。
  
  但全世界,好像真正關心在乎他的人,只剩穆修竹了。
  
  一度瀕危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回來的,他的父母卻說,向陳家討要的賠償金他們全都要,當作撫養他長大成人的補償,這個兒子,他們就當從來沒有過。
  
  這些話,想必他不說前輩也心知肚明了,畢竟從未聽他問過,父母來看他了沒有?
  
  所以他不會讓東銘影響到判決結果,如果他的態度不是對陳柏霖深惡痛絕,那麼就連開庭的時候也不能讓東銘出現,免得他的父母心生不滿繼續跟他糾纏不清。
    
  天下父母心?
  
  天底下,也有父母是絕情絕義的。
  
  『那種父母,不要也罷。』
  
  這麼思考著,他放下床欄,坐到東銘身旁,伸手搭上他的肩,將他坐起的身子再壓回床上。以著嘴唇,放肆掠奪他的呼吸,在他的神情擰起疼痛感時,提醒他:「是陳柏霖把你弄成這個樣,與其還要掛念他,不如想想我、想想我們的未來吧?」
  
  信手拂開前輩覆額的碎髮,原本一向強勢的人,如今也是被整到只能軟著身子任他擺佈,讓他心中甚是感嘆:「在這次事情後,你應該體認到,其實我們還能在一起的時間,也許沒像你想的那麼久。所以,可以不要亂浪費了嗎?東東東前輩。」
  
  語末,伴隨著輕捏一下他的鼻尖小動作,修竹樂呵地笑起,尤其是被他小捏了一下鼻子後、一臉不服的前輩,似乎又來了點精神。
  
  「那……」東銘朝他伸出雙手,繞過他的頸後,將他引了下,在他耳畔,以著悄聲低語:「在這床上陪我睡……行嗎?」
  
  笑著、輕吻著,前輩難得的撒嬌他不可能拒絕。修竹回答:「樂意之至。」
  
  一人躺著的病床,一直相當冰冷,如果不是靠著藥物或疲勞,總是會凍得睡不好。此時此刻,緊挨著後輩的體溫,東銘這才舒適上許多,無論是身體或是心靈,皆是。
  
  他難免想著:『如果我和那個人其中之一,能像修竹一樣坦然直率……』
  
  『一定能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吧。』
  
     *     *     *     *     *
  
  取出肺纖維化組織的小手術與拆卸呼吸輔助的工程後,主治醫生就放東銘前輩出院了。
  
  修竹擅自給他買了幾套衣服和生活用具,一帶出院就是帶到他家,不讓他回自己家去,只說:「住我家我好照顧你,畢竟醫生只是讓你出院調養,離真正的康復還有段日子呢。」
  
  「呃……好吧。」東銘也只得這麼說,並看著修竹幫他整理衣服:「不過也該回去工作了吧?曠工這些日子,搞不好我們都被忘了。」
  
  「沒那回事啦,這次事情鬧那麼大,我們的客戶都知道。」修竹嘻笑表示。
  
  「這不是什麼該得意的事情吧……」先是無奈表示,東銘便往浴室去:「我現在可以洗澡了吧?這些日子都只有擦澡感覺沒洗乾淨過哪。」
  
  一聽他這麼說,修竹立刻扔下手邊的整理工作,邊脫衣服邊跟進了浴室:「讓我幫你洗吧!」
  
  「我自己可以啦……」緊揪住正在解開的襯衫前襟,東銘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啥,明明該做的都做過了,住院時也是修竹每天拿濕毛巾為他擦身子的……也許只是住院的時間將近一個月,讓他又開始對兩人的關係有些生疏?
  
  可惜笨蛋後輩的心思不可能細膩到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害羞啊?明明全身上下都被我摸遍看遍了的說……包括大小便的地方。」
  
  那種話明明只會讓他爆氣。
  
  「……閉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