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7

本章節 2700 字
更新於: 2019-08-23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在交織成殺意之前的愛,是否也是足以令人掐斷生命的悔恨?
  
  
  呼吸治療中心裡,病床旁的儀器定時發出提示音,淡綠的隔離簾隔開前兩床的病患,還戴著口鼻罩的東銘半坐臥於病床上,為了將肋膜腔內的氣體與液體引流出,而以胸管連接著一旁放置呼吸器的鐵架下一水封瓶裡,還積存著濁紅色液體。
  
  半掩的眼睫下,瞳孔清楚地映著被淡綠所包圍起的小小空間,與兩名男子。
  
  「所以你跟陳姓男子是什麼關係?」
  
  詢問的語氣有幾分咄咄逼人,東銘選擇沈默以對。
  
  「你們公司的錄像,幾天前也有出現陳姓男子去找你的畫面,看起來你們是熟識,但他很早就對你有惡意攻擊行為了吧?」
  
  「據我們的調查,你和穆姓男子是情侶關係,那……陳姓男子是否和你們有關?吃醋引起的殺機嗎?是情殺嗎?」
  
  一直靜默地聽他們說,東銘這才打破沈默:「是欠債,我欠他很多債,他來找我討的……八卦記者嗎你們?」
  
  正好來給藥的護理師聞言立刻趕人:「不是家屬或相關人員請出去,這裡是醫院吶。」
  
  那兩人才灰溜溜地離開病房。
  
  她將裝有幾顆藥的小紙杯放在床頭櫃上,打開血壓計裝上東銘的手臂,問:「傅先生,今天好點了嗎?」
  
  「感覺還不錯。」
  
  「能下來走動的話就多下來散散步,那樣容易保持體力,會恢復得更快喔。」
  
  護理師正忙著記錄血壓脈搏指數時,修竹帶著他的午餐回來了:「喔,謝謝……」
  
  「你再幫我多注意一下他的情況,有什麼狀況就按那個鈴。」「好。」
  
  推著醫療推車,護理師離開這間病房,在她走了之後,修竹才坐到東銘身邊,從塑膠袋裡掏找著剛才買回來的食物,先給東銘一瓶牛奶:「能吃吧?」
  
  「能啊,是傷到肺又不是傷到胃……」他以有氣無力的語調回答。
  
  總覺得前輩哪裡怪怪的,修竹問:「……我不在的時候有發生什麼事嗎?」
  
  「……來了兩個人,問東問西的……」「認識的人?」「不認識。」
  
  修竹想了下:「問哪些?」
  
  「問是不是情殺……」東銘長嘆口氣:「不知道要被寫上什麼難聽的話了。」
  
  「你怎麼回答?」
  
  「說是欠債沒還被追債嘍。」
  
  「欠債啊……」修竹一臉似笑非笑。
  
  看著那表情,東銘心裡一陣鬱悶,但想想,有些事情是想讓他知道的。拿下口鼻罩,他緩緩說起:「你有沒有過……覺得自己不知道在為什麼努力、拚死努力也得不到任何人認可……並不是想死,但……要是死了,就能好好休息了的時候?」
  
  望向東銘彷彿陷入回憶中沉思的側臉,修竹點了點頭,垂下眼簾:「有……我有過。」
  
  一個人面對黑暗的房間,他曾經就只是坐在床上,以整日的時間,愣愣地望著一片虛無,懷疑自己的存在、否定自己的存在。
  
  被世界所放逐、被世界所遺忘,如果說,他為什麼沒有選擇自殺,大概就只是因為,他死了也不會有誰感到悲傷。既然死活都無人聞問,他就只是放任這口氣,持續呼吸罷了。
  
  他眼中的黑暗,東銘注意到了,給他一個淺笑,說著:「是人都會有這麼樣的時候,很慶幸我們捱過來了,才能在億萬人中,遇到彼此。」
  
  修竹嘴角微揚,點了點頭。
  
  「我遇到他的時候,是在大二的時候。」
  
  抬起頭,發覺,前輩臉上的笑意已完全褪去,那是東銘一直以來不願提起的過往。
  
  「我家是還蠻傳統的那種家庭,爸媽的比較心很重,對我有很大的期待,一直希望我能當個醫生還是律師什麼的,能給家裡賺很多錢、當弟妹的榜樣,而且說給親戚鄰居聽也才有面子。只不過,很遺憾的是我不是什麼讀書的料,滿足不了他們的期待,雖然考上大學卻不是他們想要我讀的學系,他們說,如果我堅持自己要讀的系,他們不會再支援我學費和生活費,所以那時候,我一直是邊工作邊應付論文和報告……我自己選的路,我是不會埋怨什麼……」
  
  頓了頓,東銘緩和一下逐漸疼痛的呼吸,以著慢慢轉弱帶著輕喘的音量,繼續了:「只是放假會被逼著回去……聽著他們一些數落我的話……還要拿錢給他們。那段時間……對我來說,簡直像地獄一樣……一天睡不到四個小時,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做,卻看不到任何累積起來的成果,還要一直承受來自家裡的精神折磨……有一次,搭火車回大學的時候,站在月台上,我只覺得,好累、好累……只是很想好好睡上一覺……有人拉住我,衝著我大吼大叫什麼的?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火車站務休息室裡躺著了……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見陳柏霖的時候。他很慌張的一直向我道歉,說他以為我是想自殺,對我罵了很多話,後來看我倒下去才知道,我只是累到昏倒而已。」
  
  修竹沈默著。聽著喜歡的人談起如何與前任邂逅的事,應該要很不愉快的,但此時,他只能默默心疼著一個快被逼到絕境的人,如何踏進另一個深淵。
  
  「後來我才知道他跟我讀同一所大學,雖然是不同學系。從那之後,他常常會關心我、照顧我、怕我餓著、怕我累到,在錢上幫了我不少忙,讓我能專心在論文上……也是托他的福,我才能順利畢業了。」說到這裡,東銘闔下眼,在黑暗中,瀏覽回顧起那時候,被重視與愛護的心情:「是他的存在,我才能撐過那段時期,他是唯一一個願意向我伸出手的人,也是在那時候,唯一一個重視我的人。拿到畢業證書那天,他突然跟我說,他想和我在一起……就算是畢業之後……也不想說再見的……」
  
  睜開雙眼,想通了:『啊……是這樣的……所以他認為是我利用他了,因為我,的確是一直在利用他啊。』
  
  一直沈默著的修竹,這才問:「所以你們從那時候開始交往了嗎?」
  
  東銘點點頭。
  
  「後來怎麼分的?」
  
  「他說他想要正常的家庭,能給他生孩子的妻子,這些我沒辦法給他。」略微一頓,東銘看向修竹:「我也沒辦法給你。」
  
  「我知道,告白前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修竹擰緊了眉頭:「所以我才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麼……」
  
  「要是我在那一天,掉下月台被火車輾死就好了吧?」東銘蒼白的臉上,是一抹慘笑:「現在這些事就都沒有了。」
  
  「別這麼說啊,東前輩。」修竹的大手輕輕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以著一向暖心的笑意:「我很慶幸能遇到你,如果能早點聽你說這些,我甚至還要感謝那個人。如果沒有他當時陪著你,現在,我就遇不到你了。」
  
  『雖然很遺憾能陪在你身旁的人並不是我……因為我幹下的荒唐事,被懲罰不能留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註定不能陪你走上這一段辛苦的道路……』
  
  「早點嗎?」東銘為難地苦惱一番:「不要,我根本不想承認我跟他認識。」
  
  「明明是你的救命恩人?」修竹笑得傻呼呼地,東銘則怒起眉:「跟叛徒無話可說啦。」
  
  「東東東前輩真是器量狹小。」
  
  「對,我就是器量小,怎樣?不喜歡就滾遠一點,滾到我看不見你的位子去。」
  
  「怎麼可能不喜歡?器量小才好,這樣你才能只裝得下我一個人啊。」
  
  面對修竹面不改色的調情,東銘忍不住飆了一句之後讓他痛得差點按鈴的:
  
  「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