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３

　　
　　不自覺地咬緊牙，握緊了拳頭，微屈了身子，後腳強力一蹬，如疾風般地奔起，直朝著城門口。路人們紛紛退避，紛擾嘈雜著他無心留意的驚叫，而眼前二十幾名士兵已架起長槍，也只需揚開斗篷低聲吟詠個強化韌性的咒式，在帶著金色光芒的子彈射來之際，躲開腳邊的子彈、揮開往頭來的子彈，轉瞬間便奔到了他們眼前，使勁一躍，便躍上了城門之頂，再一躍便跨過牆上通道，以外牆垛為支撐，再度高高一躍，就這麼飛離了城門。
　　
　　遠遠著地，已經和身後追上來的士兵拉開了將近一公里的距離，但他並沒有停下來的打算，指尖離地，再度起步，卻在抬頭一刻，見到了……
　　
　　一身黑，令他這幾日無法成眠的那名血族，被黑色的布料遮得見不到他的臉，但是他迎著他，微微張開了雙臂。所以席法朝著他奔跑，扯掉了頸子上附有護身咒的項圈，將其扣回腰間的咒布袋裡，三步作兩步，咬緊著牙關，揮開雙手，在衝進布拉德的懷抱前，一手扯上他的領子、一手揪起他的腰帶，狠狠地將之抬起甩上半圈，以頭著地的重重被甩下，對地面的重擊巨響，傻了在酒館和驛站前的雪葉與其他路人。
　　
　　頭下腳上地頸骨又被折成個直角，如果是人類大概早就死了吧？
　　
　　席法站直了腳步回身惡狠狠地瞪著他：「你來這裡幹什麼？」
　　
　　「……」布拉德先是沈默，放下身子乾脆躺在地上。當然他是透過烏鴉的眼睛看到他正被士兵追，才立刻衝出酒館來等著接他的……只是看著那相當生氣的表情，卻莫名覺得，席法其實沒有那麼生氣了：「氣消了嗎？」
　　
　　「你……！」席法被激怒，但卻被正提槍趕來的士兵喧鬧聲給打斷了：「在那裡！」「快抓住他！」「他打倒一名妖魔獵人了！」
　　
　　眼神一冷，席法抬指指向士兵們的方向，口裡吟了數個無人識得的聲詞，指尖射出一道火光，在王城那方的空中炸開了極巨的紅炎爆火，火紅了一瞬間的半個天空，嚇得士兵們止了腳步，而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明顯地傳到了他們的耳裡：「我有要事要談，別來打岔！乖乖回城可以不炸了你們！」
　　
　　雖然他們是該本著本份無視他的威脅，但不知為何顫抖起的雙腿，光站著就很吃力，而抖個不止的手指無法瞄準前方，但不能退，只得站在原地，咬著牙使勁地想穩下腳步。
　　
　　究竟是什麼令他們如此害怕？他們也只感覺得到，空氣在振動著無聲的恐嚇。
　　
　　見他們雖然不退回城，但也沒有前進的意思，席法回視布拉德，眼中憤恨不減：「你就只來問我氣消了沒？信不信我立刻燒滅你？！」
　　
　　「真要燒我你早就燒了。」布拉德似乎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仍舊維持躺在地上的姿勢，語氣依舊平淡：「……你什麼也沒說就跑了，連再見也沒說。」
　　
　　「我想說什麼對你還重要嗎？！在你最該聽我意見的時候，不是無視我了嗎？！」席法暴怒，就算沉澱七日之久，也說不出口的事，只要觸及到這件事，便無法克制地想揍布拉德好幾拳，用全力，把那張面癱臉揍到成爛泥為止。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去找別的雌妖嗎？在那種時候，問你你也會回答，與其讓其他雌性遭受痛苦，不如你遭罪吧？」布拉德的語調，越趨低聲，卻越顯用力：「我不想知道你和我渡一夜只是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
　　
　　「你的意思是，只有那樣你不滿足嗎？你有想過我的心情嗎？」
　　
　　聽著那話，席法走來他的前方，跪下膝伏了身，雙手抓上布拉德胸前的衣襟，雙目直視著被黑布掩得只隱約可見的兩目紅光，壓低著聲音，潛著憤怒：「給我機會答應你啊！我不想為了這種無聊事恨你一輩子！混球！！！」
　　
　　「……你現在恨我嗎？」
　　
　　布拉德可以感覺得到，緊揪著他胸口的雙手正在顫抖，而那因憤怒而緊起的牙口，吐露了：「……自我出生到現在……你是唯一一個有本事把我氣到發瘋的人……但就是……沒辦法恨你啊……王八蛋……」
　　
　　見著那兩人僵持著，雪葉忍不住朝他們多走了幾步：「席法大人，這幾天布拉德大人真的很擔心您，擔心到一直在注意著您……就連剛才，也是立刻從三樓的窗戶往下跳……就怕錯過見到您的時機……」
　　
　　「幹嘛不去死一死！混帳東西！！！」怒吼打斷了雪葉的話語，席法猛力地捶打下布拉德的胸口，低吼：「不說話嗎？！你不道歉我怎麼原諒你？！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雖然聽到胸口傳來骨裂的聲音，雖然心臟絞疼得要命，但布拉德也知道，心臟的疼不是他打出來的，他的攻擊不管是頸骨還是肋骨都不疼，只會疼在心上。伸手撫上席法的臉頰，雖然戴著手套感受不到他的體溫，和那銀髮的觸感：「……我是來接你回家的，一起回布拉德城堡。還有……七天前就想對你說的……對不起，還疼嗎？」
　　
　　那話，說來平淡，卻輕易地燒融了那兇暴的偽裝。席法的身子顫抖著，喉頭哽咽著，低身把額頭靠在布拉德的肩上，說著「疼死了……你個王八羔子……有那種做法的嗎？你怎麼不去試一次？很痛啊……」，布拉德感覺得到，肩頭的濕熱急速地滲進這冰冷的肉與骨裡，而他，就像在忍耐著不哭出聲那樣，顫抖著、壓抑著。而他此時只能伸手撫上他的肩，良久，覺得他的顫抖與呼吸漸趨平緩，才出聲：「……那你原諒我了嗎？」
　　
　　「……原諒你了啦……可惡的笨瓜。」席法起身，不過雙手還是忙著擦臉，儘管他也知道從旁人的角度已經很清楚知道自己有哭這件事。稍稍冷靜後，才再度低聲：「……我也要說對不起，這陣子讓你擔心了……還有啊，你把我想得太聖母了吧？就算你說必須找個人交合，我也不可能說為了誰就跟你……怎樣的……我才沒那麼沒底限……」
　　
　　那臉頰泛紅，不知是因為正說著羞恥的話，還是被手揉紅的？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好好問你，你會拒絕嗎？」
　　
　　「……不知道，但如果答應了……肯定是中了你的魅惑術啦。話說你要躺到什麼時候？這樣講話很不方便啊。」
　　
　　席法口口聲聲一直提他魅惑術的事，明明他從來沒用過，他也不需要用。
　　
　　「你以為折斷的頸骨一下子就復原嗎？現在站起來我頭是會垂下來的，那很難看。」
　　
　　聽著那冷淡的音調，席法笑了起來：「你活該。」
　　
　　那是個帶了點調皮的輕笑，布拉德在沈默三秒後，說：「嗯，我活該……明明比起你痛哭的表情，笑起來的樣子才是最好看的。」
　　
　　這些話弄得席法的臉燙紅得像夕陽，羞得他著臉別過頭去：「……真的天生內建魅惑啊……連我一個雄性都被你肉麻到了。」
　　
　　「……不，天生內建魅惑的是你啊……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得到別人的溫柔對待，人類與妖都會喜歡你，這是為什麼呢？」
　　
　　「那是你誤會了。不是我比較討人喜歡，只是我沒表現出敵意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
　　
　　「那、那個……」一直站在旁邊的雪葉尷尬地出聲：「別在這麼多人面前講情話啦……好害羞哦……」
　　
　　「啊……都忘了。」席法這麼說著時，他們已經讓持槍的士兵團團圍住：「這下子你跑不了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席法輕嘆口氣，起身拍了拍衣服：「不，我要回家了。讓我動手我會殺了很多人，不想造成無謂的傷亡就放我走。你們大可以去發佈通緝，找個荒郊野嶺來捕殺我，但現在硬幹起來會傷及無辜，剛剛的爆炎威力你們也看到了吧？我還能打個幾十發。」
　　
　　「這……」士兵們面面相覷，再看向一旁離他們相當近的酒館旅客、小販與旅行商人，那些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並沒跑遠，還在看著並七嘴八舌碎叨個不停，一名士兵低聲：「他說得有道理啊……」
　　
　　「那你可以保證你不攻擊這裡的居民嗎？」士兵鼓起勇氣問，席法笑回：「這裡的人對我很好，我還挺喜歡這裡的，雖然以後也不會來了。」
　　
　　在士兵們還猶豫著時，布拉德站了起來，扶上脖子發出「喀」的一聲，看來頸骨是恢復了。在士兵們困惑他是人是妖時，那黑布下的一對紅眼冷瞪得他們心裡直發寒：「沒你們的事，退下。」
　　
　　「走、走！快走！」士兵們紛紛持著槍口對著他倆，以凌亂的倒退步伐往城門裡退，那至高的威壓感迫得他們無人敢反抗，就如同王命一般沉重並凌厲，儘管他們知道那並非是他們的王。
　　
　　「雪葉，把馬車駕過來，我們回去了。」布拉德冷淡地下命令，雪葉先是傻了一秒，立刻笑個開懷，連忙點頭稱「是！」並開心地朝驛站小跑奔去：『席法大人肯回來！真是太好了！』
　　
　　在雪葉跑開，看熱鬧的人也覺得無趣漸漸散了後，布拉德朝席法伸出手：「雖然我也想馬上回家，不過我還是要去跟甘伯利弄點東西。」
　　
　　「哦……嗯……」席法朝他的手搭上手，握手似的。
　　
　　「因為席法總是喜歡往外跑，所以至少要弄上兩三個護衛替我們看家。」
　　
　　聽著他的話，席法莫名臉紅了。
　　
　　「還打算讓甘伯利出錢出人替我們修好城堡，把裡面打理好，臥室一直在地下感覺也不是挺好的，我打算移到樓上去，視野好、通風也好。」
　　
　　席法紅著臉點了點頭。
　　
　　「我也讓他找一位厲害的裁縫師，讓他給你縫些漂亮的衣服，畢竟大婚那日連件禮服都沒能給你……」
　　
　　「慢著，我沒答應和你成親吶，而且那樣算嗎？」席法不服地瞪了他一眼。
　　
　　「去教會神前起誓這要求太高了，我辦不到。」布拉德語帶笑意，黑布下的紅也深了不少：「再問你一次，嫁給我好嗎？」
　　
　　席法臉一紅，立刻放開手，支吾了起來：「好、好什麼的不可能講的吧？再、再考慮啦！」
　　
　　「有什麼好考慮的？你還能去哪找我這麼高等優質的丈夫？」說著，布拉德想了會兒，便再度開口：「如果你想著兩個雄性沒有成家的必要，先提醒你，你和人類混太久了，妖魔之間沒有什麼一定要異性才能結成伴侶的規矩，那是人類口中神的教誨，而我們，是反神的存在。」
　　
　　「我、我當然知道……」扭捏著，席法閉了眼似乎認命的樣子：「我知道了，我答應你，當你的伴侶，我也知道哪天如果你想和哪位女性生孩子……我會同意的，我基於對『多夫多妻制的魔族婚配觀』的理解答應你，當你的伴侶。」
　　
　　「生孩子？」『多夫多妻制？』布拉德先是困惑，然後得到席法理所當然的回答：「對啊，血族不是會尋找心儀的人類處女當作新娘嗎？魔王的小說都是這麼寫的。」
　　
　　『啊……這書呆子，親眼見過血族的子宮還在這麼誤會嗎？』布拉德既生悶氣又無言，最後只冷淡地表示：「有機會讓我認識認識咱們的魔王。」『我一定要揍死他。』
　　
　　「嗯，有機會吧。」席法回以一笑。
　　
　　驛站前，工作人員為他們的馬車繫上了馬匹，雖然對席法抱有疑問與害怕，但士兵沒對他做什麼，猜想著可能無害吧？畢竟也有商旅人會僱用妖魔當保鏢。從雪葉手上收了錢，很快地跑回驛站裡去躲起來了。雪葉攀上駕駛座，並向他們招了招手，布拉德就牽著席法的手，等著雪葉將馬匹驅來。
　　
　　席法抬頭看著那見不到表情的黑，微蹙了眉：『對不起……布拉德……有件事，無法對你坦白。』
　　
　　『那時候，從甘伯利那裡摔了你逃跑，並不是因為生氣……而是……』
　　
　　『我查覺了，我想要你對我好。』
　　
　　『所以才會因為你對我造成的傷害感到生氣與難過……』
　　
　　『雖然知道，不應該那麼想的……但是我……想要你和諾薇老師一樣，珍惜我、溫柔對待我。』
　　
　　『這種話，真是說不出口。』
　　
　　布拉德注意到身後的席法那含羞別開視線的側臉，當馬車駕來他們面前時，開了車廂門，示意席法先上去，在席法看似有點驚訝、但還是乖乖地坐上後，才跟著進去，關上鎖好車門，拉下面罩與斗篷帽，伸手攬上席法的頸子，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的嘴唇。
　　
　　此時，在駕駛座上的雪葉這才尷尬了：「啊……忘了問我們要不要先往甘伯利的城堡去？因為……不是說還有新增加的同伴嗎？」
　　
　　但此時，車廂裡的人沒空回答她。
　　
　　雖然懷裡的人只有一開始受驚而稍微反抗，但很快地就把推他的力道轉為扯上他的衣襟，張口迎著他唇舌的愛撫，只是布拉德也在撫著那單薄的背與腰時，查覺了他的顫抖。所以停了手，只擁著他，在他耳畔低聲問：「會怕嗎？」
　　
　　「我沒有和人有過這麼親近的舉措……本來就不習慣……」席法放開了布拉德，指尖扣上手臂，揪緊了袖子，壓低了灼上紅的臉：「你……想和我交合對吧？但是，不要說我一介雄性被當成雌獸壓著很沒尊嚴，而且還很痛。你呢？上次和我交合，感覺如何？你和女性做過嗎？差別在哪兒？相較之下，和我真的好嗎？」
　　
　　攬著他的肩的手，往上挪，撫著那頭散亂卻柔細的銀髮，直視那對朝自己看來的澄澈眸子，滿滿的問號，令他看來更天真單純，而忍不住在那唇上多吻了幾遍，發覺那一直沒得到答案的眉間皺起，才輕笑一聲：「這些答案先保留不告訴你，你自個兒試試找答案？」
　　
　　「為什麼？」「這個問題你也自己找答案。」
　　
　　那表情有點生氣，但也很快地低下了視線，貓耳又呈一立一伏的思考貌。
　　
　　布拉德只是將手環過他的腰攬著，看那深思著的側臉，不自覺地微揚著笑，依偎上那頭銀髮。
　　
　　『我的事情我不會主動告訴你，你就好好的思考著吧……把我當成你最愛的書本，仔仔細細地讀遍、讀通、讀透徹，為我想破腦袋，把我的事塞在你每一寸思量之間，』
　　
　　『我要你用盡全力的想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