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欲語淚先流】

青鷺調整了一下呼吸，靠著一根竹子坐到地上，逃到竹林的她可以暫時不用擔心有人會找到她。

她又想起了重明父母的話語，因為自己是犯事的妖怪，而且出於本能所作出的事情會讓重明被孤立，會讓重明的未來變得遙不可知，重明未來的道路還有很長，重明的父母希望青鷺不要耽誤重明，更何況，妖怪和人類本來就無法做到非常融洽的相處，各自的本性不同，只會讓牽絆越來越多。

——所以，青鷺選擇了離開，但是不代表她不會回去。

醫生不小心洩露了重明曾經飼養青鷺的事實，導致整個漁村將所有的罪過都堆到重明的頭上，要不是重明瞞著所有人將青鷺藏在家裏，要不是重明將受傷的青鷺帶回家治療，要是青鷺就那樣死在河灘上，就不會有那晚發生的事情。村民們手持木棒聚集在重明的家門前，讓重明交出青鷺，重明將自己的父母護在身後，鄭重告訴村民們青鷺已經離開他的家躲到後山去了，以後青鷺不會再來騷擾漁村，她想禍害的人已經死掉。就算青鷺記仇，現在也應該報仇了。

——可是青鷺卻不是這樣想的。

夜幕降臨，青鷺仍舊會帶著一身的磷光降臨漁村，站在重明家的屋頂上將細長的脖子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靜靜矗立，彷彿不會造成什麼紛擾。等到夜深，萬家燈火全都熄滅，青鷺才伸展開自己的羽翼，帶著明豔的藍色火焰，將漁村的天空照亮。刺眼的藍光在漁村席捲開來，將一切易燃的東西點燃，自己卻悠然的坐在大火中，讓火焰溫順的扶過她的身體，等著前來救火和送死的人。青鷺不想一輩子躲在竹林裏，人類在她的血脈中留下陰影，讓她終於將自己陷入對一切的敵視之中。

青鷺抬眸，重明的身影緩緩映入眼簾，她淡漠的看著重明丟開水桶，直徑走入火海向自己靠近，青鷺不禁面露溫柔的神色，哪怕重明是怒氣衝天。

「青鷺，你在做什麼？」重明一邊用手護著頭部防止被掉下的碎屑砸到，一邊隔著火焰對青鷺大聲地說道。

青鷺微笑不語，笑容在火焰中模糊不清，很快火勢蔓延開來，重明不得不後退，灼熱的火焰將視線扭曲，直到開始坍塌的房屋將青鷺的身影徹底掩埋。被其他人拉出去的重明有些驚恐的看著眼前燃燒著的廢墟，看著青鷺從廢墟下鑽出，修長的腿帶動鋒利的爪安穩的站在瓦礫上，黃綠色的眼眸彷彿能夠將眼前的人吞噬。

「青鷺……」重明喃喃地說著，他實在無法相信青鷺為何在報完仇之後還會來放火燒掉半個漁村。

青鷺半張著翅膀，緩慢而優雅的向重明的方向邁出幾步，在靠近重明的時候，重明還能伸出後透過溫暖的火焰觸摸到青鷺的羽毛，青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後趕在村民們的木棒還沒有落到自己的身上之前騰空而起，雙翼帶著火焰在空中畫出光弧，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向後山的竹林。

漁村裏的人都知道，重明的青鷺讓自己損失慘重，他們揚言要麼讓重明賠償，要麼讓他帶著青鷺的屍體回來。重明不好拒絕什麼，村民已經狠下心來軟禁他的父母，讓他用錢或者屍首來交換。重明默然不語，他的父母已經將能給出的錢財全部散了出去，重明現在已經一貧如洗，他只能做最後也是最壞的選擇。

重明帶著骨刀上山，青石板在陽光下仍舊是冰冷刺骨，過於安靜的山上讓人不禁毛骨悚然。重明硬著頭皮向山上走，直到偶然抬頭看到前面的青鷺背著手微微彎著腰，安靜的看著自己，穿過竹林的風帶著竹葉吹起她蒼灰色的頭髮，絨衣的衣角輕輕飄起。

「重明，當人們的得到一樣東西的時候，會在暗中失去另一樣東西。」青鷺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平穩卻沒有感情，「所以，重明要怎樣選擇，可需要好好的拿捏一下。」

「青鷺，你不該……」重明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他不想說出來讓自己難過。

「我知道，但是重明又知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樣認為的？」青鷺直起身子，鬆開背在身後一直相握的手。

「我不管你是怎樣認為的，你都不該傷及別人的生命。」重明向上走了幾級臺階，指著青鷺說道。

青鷺一眼瞥到重明的腰間掛著自己的骨刀，便大概知道了重明此行的目的，她不語，只是轉身示意重明跟上來。重明跟著青鷺走到半山腰稍微向上的地方，離開竹林是茂密的灌木，在重明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青鷺，許多的青鷺聚集在一起，放棄了賴以棲息的河流進入竹林，只是為了躲避人類。

「我已經回不去了，因為我是被人類養大的，和他們根本沒有共同語言，所以我只能躲在離他們較遠的地方。」青鷺轉過身，竟是向下山的方向走去，「其實，我想和重明生活在一起，可是其他人是不會理解的，我不能讓重明的未來因為我而被毀，所以我要毀掉漁村。」

青鷺回眸，重明看到青鷺的眼眸有些濕潤，他不知道應該回青鷺什麼話，只是心裡有鬼的握住骨刀跟在青鷺的身後。

「重明，我是妖怪，是個自私的妖怪，重明是不是很討厭我？」青鷺望著前方停下腳步，就算努力克制聲音裏還是無法避免的有些顫抖。

重明知道也看到，村民們押著自己的父母上山來驗證自己有沒有成功，他從腰間解下骨刀，緊握在手將利刃對準青鷺。

「重明，你沒有什麼和我說的嗎？」青鷺轉身，嘴角含笑，溫潤的眼眸裏滿是對重明的眷戀。

重明緊握骨刀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村民們叫嚷著讓重明下手，想到和青鷺在一起的日子，想到那個喜歡安安靜靜在身旁的青鷺，重明的淚水便不自主的流下。青鷺輕笑，伸出手細心給重明擦掉淚水，然後將骨刀強行拿走。重明一驚，村民們因為青鷺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視線而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重明剛想阻止，青鷺已經手拿骨刀刺入自己的胸膛，洶湧而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她淺灰色的絨衣，骨刀應聲落地，順著臺階掉落了幾級，一路留下斑斑血跡。重明接住青鷺倒下的身體，讓她以比較舒服的方式躺在自己的懷裏，握緊她沾滿鮮血的手。

村民們見到禍害除去，便鬆開重明的父母無趣的走開，重明的臉龐埋在陰影裏拒絕和父母回家，青鷺還在斷斷續續的呼吸，氣息越來越微弱，但仍舊努力凝神看著重明，重明的淚水落到青鷺的臉上，然後順著她的臉龐滑落。

「我會留在青鷺的身邊，我不會讓青鷺一個人。」重明深深低下頭，卻看到青鷺忽然笑了，笑容裏滿是欣慰和滿足的味道。

重明抱起青鷺，青鷺如同睡著了一樣，嘴角還帶著笑容，安靜的躺在重明的懷裏，頭上的羽毛在風中緩緩浮動。重明凝視著自己的父母，然後轉身向山上走去，身影漸漸隱沒在夕陽的微光中。

從此，沒有人再見過重明，他的的父母在尋找無果之後搬離了漁村，村民們開始將重明和他的青鷺漸漸遺忘。

次月，洪水氾濫，漁村毀於一旦，倖存的人離開故土，山腳下的土地歸於平靜。偶爾會有人回來祭奠親人，他們會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在晨光中撒開漁網，他的漁船上站滿了青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