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女孩的故事

過了一段時間，冷冽心境上冷靜下來，我也確認好陪伴我多年的小魯魯會繼續健康地陪伴我後，我坐起身來調整好姿勢面對冷冽，冷冽則是雙手抱胸整個人縮到沙發與客廳桌之間的小角落。

我看著她，她瞪著我，我們之間，瀰漫著尷尬的氛圍。

「你……你聽到我的聲音了……」與冷冽的外貌完全不搭嘎的聲音再次由她的嘴裡出現。

我只能僵硬的點點頭。

「我…嗯……妳的聲音…很……好聽……」說完後下一秒，我有股想將頭往牆壁上砸的衝動。

並不是說冷冽的聲音不好聽，可愛的娃娃音，哪個男人不是一陣酥麻，只是這聲音配上冷冽那冷酷的造型，真的……很不搭。

「我以為妳是天生…不能講話……」

她眼神一陣迷茫，像是努力想起好早之前的回憶。

「我…已經好久沒對家人以外的人開口了。」她摸了摸她的喉嚨，「小時候因為這聲音被同學嘲笑，從那次起我的話越來越少，最後演變成再也不與其他人用這聲音交談。」

「是從甚麼時候開始不說話，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大概是上國中之前……」

也就是國中以後就沒再對人用喉嚨發聲。我低下頭，沈思著冷冽的人生經驗。

如此小的年紀，便不再對別人說話。那是甚麼樣的感覺？又是受到甚麼樣的傷害才會導致此結果？

人心是意外脆弱的東西，哪怕是外表再堅強的冷冽也敗在這。

她看向我，問：「你會討厭我的聲音嗎？」

害怕的神情從她的眼神中流露而出。

我會討厭你的聲音嗎？……妳這樣要我怎麼討厭？

搖搖頭，我說：「不會。」

「到了這把年紀還在當便利商店的兼職……喔！不對！最近被開除了，所以是無業遊民，妳會因此討厭我嗎？」

她與我同樣搖頭。

答案很明顯，我們相視而笑。

「所以……妳為什麼會有這張ＣＤ？」回到正題，我將ＣＤ攤在手上。

她望著ＣＤ抿著嘴，有點害羞地說：「我之前是你的歌迷。」

我張開嘴巴望著她。

她站起身，走向玻璃櫃，從裡頭拿出一片又一片的ＣＤ。

高中時期，我們總共發行十四首自創歌曲，冷冽手上的ＣＤ正好十四張。

我無話可說。

「我從很早以前就認識你、認識你音樂，你是我學貝斯的原因，你是我玩音樂的典範。」

你是我的神。她沒說，我從她眼神裡看得出來。

帶著充滿崇拜的目光，就像過去在台下看我的每個觀眾、也像熱音社的夥伴、更像小胖……

我覺得很對不起。

「後來看到我淪落成這副模樣，應該幻想破滅了吧？」

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我嘲笑自己。

曾經的我飛黃騰達，大家都崇拜我飛上枝頭。

現在的我狠狠摔落，是我自己害的。

「要失望就失望吧！」我說，是在賭氣也是無能為力。

冷冽看了看我，有些猶豫，「我沒有對你失望。」

「別安慰我了，我知道我令所有人失望。」

「沒有。」

她說：「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以前是，現在也是。」

「我羨慕你，因為你從未改變。」她眼神堅定地望著我，「你從來沒變，依舊勇往直前、毫無畏懼，只是追隨的方向不同罷了！」

呆呆的，我看著她。

自從立志成為作家以來，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說。

原來我從來沒變……

我沒變……

沒變……

「喂！你別哭啊！」冷冽慌張的靠了過來。

我的淚怎麼也止不住。

「我沒變，可是大家都變了。」

當世界變了，而我從未改變，改變的人是我還是世界？

「我從高中時期就是這副模樣，可我已經二八快三十歲了，二十八歲代表甚麼？二十八歲的人生應該是甚麼樣子？是我的沒改變導致我做錯事了嗎？是我的毫無成長導致所有人離我而去了嗎？」

哭訴著，像是將心中所有疑惑傾瀉而出那般的流淚。

身邊的所有人都在改變，我卻留在原地目送所有人離去。

寂寞、不甘、不願意，最可怕的仍是在心中揮之不去的那份存疑。

「我做錯了嗎？」

任由眼淚佈滿我的臉頰，這幾年的委屈不甘全在這裡傾洩而出。

無法控制。

冷冽的手一下伸來一下縮回，在最後一下的伸出後，她用雙臂擁抱我。

比正常體溫微低的雙臂擁著我顫抖的肩膀，我感覺冷冽在我背上輕柔的撫著。

「你覺得你做錯了嗎？」她問。

「我……」

「你覺得你做錯了嗎？」

「我…我不知道……」

「你做錯了嗎？」

這幾年的回憶如跑馬燈在我腦中迴轉。

高中熱音社演唱會、大家一起上大學、與礫大吵一架、我們從此不再說話、大學畢業、小胖婚禮、卡慕尼卡雪簽約、錢包只剩一百塊、在便利商店當店員、最後又被開除。

我的人生，不斷的走下坡，全因為我一直堅持著，所謂的夢想。

如果是幾年前別人問我這問題，我會說我沒做錯，走過這幾年的經歷，我實在無法不去承認我的錯誤。

「我做錯了，徹徹底底的錯了。」

眼淚潰堤的，我說。

「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堅持夢想，就不會落到如此落魄的下場。」

冷冽仍抱著我，輕輕的撫著我的背。

她沒說對又或是錯，只是輕輕地問我。

「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沉默表示同意。

微笑著，她娓娓道來她的經歷。

「我高中輟學，只有國中學歷。

在這社會上，只有國中學歷的人只能做些簡單、不用腦袋、薪水低的工作，外加上我不跟人講話，可想而知，我的工作有多糟糕，甚至有人推薦我去出賣身體。」

她突然說起她的人生故事，我不懂她為什麼在這時間點告訴我，但我靜靜地聽下去。

「原以為我會一直做這些低下的工作直到死去為止，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間在打工的唱片行聽到你的曲子……應該說，你們的曲子。唱片行老闆說，你們是他至今為止看過最有潛力的團體，雖然當時才小小年紀，卻已經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歌曲，你們如果努力不懈，絕對可以在歌壇佔有一席之地，只可惜……」

只可惜，我們上大學後就解散了。

「就是那時候我迷上了你的歌聲、你們的曲子，我在各大舊唱片行尋找你們的ＣＤ，並通過網路拍賣得手不少。後來得知你在卡慕尼卡雪出書，也是在網路上找尋ＣＤ時無意得知。為了見你一面，我開始寫書、進入卡慕尼卡雪。」

她笑了下，「結果一寫就迷上了小說，是我始料未及的。」

她輕撫過我的臉頰，彷彿哄小孩般地輕手輕腳。

「小說替我帶來固定收入，我辭掉了大多數的勞力工作，搬進環境更好的公寓，有了更多的錢去經營我的興趣，這些都是因為你……」

「謝謝你，我的人生因為你的堅持，有了改變。」

她的手心多了一抹淚水。

鬆開手，她溫柔地對我笑了笑。

她的笑，印在我腦海裡。

「餓了嗎？」她問，並起身走進廚房

我拚命擦著眼淚，沒有回應。

從廚房走出，拿了一罐啤酒放在我面前。

「喝吧！我出門買鹹酥雞來配！」說完，她拿起外套往身上披，抓起鑰匙，隨意地走了出去。

我目送她離開的背影，覺得帥氣。

比起我，冷冽走過的路更辛苦許多。

她勇敢地站起來了，因為我。

而我是不是也能夠因為周遭的人，重新振作？

低頭看著手上的冰啤酒。

啤酒外頭起了水霧，抹去一層又結了一層，就像冷冽今日給我的體悟。

在我腦中不斷迴盪，久久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