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妮克絲，住手！那傢伙在騙你，你這樣子就只會失去自我！」

—這時候，傳來了少年聲嘶力竭的大吼。

「呃⋯⋯！」

閃電一般的衝擊貫穿腦海。妮克絲茫然地眨了眨眼，從近乎催眠的狀態醒過來。

即使對話被打斷，艾莉絲還是望向黑髮少年笑道：「啊⋯⋯看來你好關心『另一個我』呢。真叫人羨慕，明明你當時只是懂得恨我和殺我呢，背教者？」

奈特咬緊了牙關。「閉嘴！別把妮克絲和你自己混為一談！」

「混為一談什麼的，這根本就是事實。不然你剛才為什麼會致力排除妮克絲呢？」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行動的矛盾，奈特沒有在說什麼。同時，妮克絲轉頭望向對方，然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知覺抵觸。

即管外觀成熟了不少，但眼前的黑髮少年毫無疑問就是回憶裡那個暗殺者，導致自己一分為二的罪魁禍首。

同時，他也是拯救過自己的恩人、最可靠的旅行夥伴。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極端的認知落差令妮克絲不知如何是好，只懂抱頭呻吟。艾莉絲看準這瞬間的混亂，再次伸手提出建議：

「別管那個煩人的黑髮小子，妮克絲。我們還是先—」

「—艾莉絲大人，抱歉。我想我現在無法接受您的邀請。」

然而，妮克絲首次表示了明確的拒絕。

貌美的銀髮女子雙眼微睜，無法理解少女改變心態的原因。「為什麼？」

「我相信奈特，因為他就是這麼一個不懂得說謊的人。」

既然奈特會用如此反對，那就一定有確切的理由才對。

艾莉絲還是一臉難以置信。「你⋯⋯你寧願相信背教者，多過於擁有完整記憶的『自己』？」

「⋯⋯是的。」

就突發事件和應變上，奈特的判斷比自己好，因此妮克絲相信他。

同時，奈特默認妮克絲的思考較為周全，因此把計劃和風險評估等事務交由她負責。

—若說能彌補對方不足的人會互相吸引。

妮克絲仍會堅信奈特的話，是因為她無法否定兩人建立過的信賴關係。

「⋯⋯愚蠢。」銀髮女子提高音量反駁：「妮克絲，我跟你說⋯⋯面對著擁有巨大力量的存在，人類就只懂利用和背叛。你現正重蹈三百年前的覆轍，別再執著於無謂的信任上！」

原本最為相信人類的白色女神，花費了三百零六年學懂對人性絕望。

然而，妮克絲無意被第三者的信念盲目束縛。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現在的答案不會變。」

也許這只是一種心高氣傲的賭氣，但認清楚自己的想法後，妮克絲終於能抬頭挺胸拒絕對方。

雙方對望著，同樣毫無示弱退讓的意思。

—霎那間，漆黑的劍鋒逼近。

原本以為是對方趁機攻擊，但突刺不是朝著妮克絲來，而是對準了艾莉絲本人。

「奈特，你—」

黑髮少年之所以會陷入沈默，原來是為了準備這瞬間的偷襲。

銀髮女子倒是毫無閃避的意思，只是對襲來的劍光伸出了手掌。

「嗚⋯⋯！」

巨大的魔力釋放造成衝擊波颳起，地面的水坑頓時震盪飛濺。黑髮少年就這麼被拋飛，還來不及做出護身倒法便撞上地板，然後靜止不動。

從外觀傷口判斷，奈特應該是昏倒了。然而若不趕快行動，他就會—

「背教者，我原本不打算為兩年前的事算帳，畢竟一切為諾特的詭計而已。可是你偏偏愛插手⋯⋯看來留你活口果然是個錯誤。」

不詳預感瞬間成真，艾莉絲對準了奈特舉手施術。銀紫髮少女連忙阻擋在兩人中間，屈強地厲聲反抗：

「您⋯⋯你休想！」

「妮克絲，讓開。就算擁有白色女神的力量，你沒可能和『真正的自己』抗衡。」

「你才不是真正的我。別把一廂情願的想法強加於人，唯有我才能定義自己是誰！」

—我⋯⋯我到底是誰？

—嗯⋯⋯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要由你來決定才有意義嘛，並不是我能替你答得到的。不過，如果你只是想要個名字的話—

兩年前在陌生的祭壇上醒過來時，露西亞曾這樣回答妮克絲的問題，接著才為她起名。

「看來你的自我意識比我想像中完整。」銀髮女子眉頭一皺：「是誰教懂你這種態度的？難道是絲卡蒂？」

「沒錯。」

聽見妮克絲言之鑿鑿的確認，艾莉絲低頭沈默不語。

「⋯⋯是這樣子嗎？」

—最後臉容扭曲地呢喃了這麼一句。

其模樣，簡直就像鬧彆扭的孩子一般。

「區區一個分裂體，居然夠膽違抗我的命令⋯⋯果然是要採取強硬手段才行。」

光之奔流汩瀉。

七彩的光之粒子飛舞擴散，美麗非凡，驟現的壓迫感卻令人透不過氣來。

—僅與之相對而立，就會心生敬畏的絕對存在感。

一直模仿著人類姿態的白色女神，如今終於披露自己原有的神聖與威嚴。

面對露出真面目的銀髮女子，妮克絲唯有反射性地舉劍備戰，但她深知自己不是艾莉絲的對手。

—露西亞姊姊，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亞絲特曾說過，你應該會在我有需要的時候按照盟約出現⋯⋯所以，求求你⋯⋯！

然後，猶如在回應她的祈禱一般—

「—艾莉絲大人，請適可而止。」

一把睽違半年的女聲從背後傳來。

妮克絲絕對不會認錯了。那正是她擁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聽見的嗓音，其發聲者為半年前從她面前消失的重要「家人」—

她和艾莉絲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聲源。

冰晶般通透亮麗的琉璃髮絲，以及純粹得驚人的青色眼眸。

—露西亞·絲卡蒂·利維提亞。

看見一直在意的契姊突然出現在眼前，妮克絲反應不過來，只能驚愕呆立。作為統一天界的白色女神，原本以為艾莉絲會無視露西亞的闖入，銀髮女子卻用意外地激動的口吻回應：

「絲卡蒂⋯⋯我知道你的忠誠心永遠歸於諾特，但我現在才是你的主子！別妨礙我！」

「不是的。自從諾特被封印以後，我就一直視您為主子⋯⋯所以才要阻止您。艾莉絲大人，您一旦行使力量就會使虛淵的侵蝕加劇顯現，屆時事態會一發不可收拾。別把魔力浪費在這無謂的事上，今次就交由我善後吧。」

露西亞的反應相對平淡，但她還是加強語氣表示：

「請趁理性僅存的時候離去，不然您會逼使我履行『當時的承諾』。」

聽見青髮女子的發言，艾莉絲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低頭思考—

「⋯⋯好吧。」

—然後乾脆地答應了。

沒想到虹之女神會如此看重露西亞的想法，妮克絲實在追不上事態發展。「什麼⋯⋯？」

「—妮克絲。也許你現在不明白，但這個世界需要你⋯⋯在『我們』分裂為二的情況下，世界就只能走上滅亡之途。唯有白色女神的力量復歸完整，才有可能防止虛淵崩壞導致末日。」

於空中閃耀的七彩光芒褪去。

銀髮女子一改剛才的強硬態度，用些許無力的語氣繼續表示：

「我會在七色聖堂的最上層等待召見。那麼妮克絲、背教者—」

像是醒起什麼的，她首次望向旁觀的茶髮少女，然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還有蕾塔小妹妹，我們後會有期吶。」

話畢，原本幾乎釀成悲劇的銀髮女子就這麼消失於虛空之中。

「呃⋯⋯」

無法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的妮克絲只能發出無意義的音節，然後環視接連再現於眼前的人們。

原本無比信賴、最終卻背叛利用她的姊姊。

懷有確切好感、剛才卻企圖殺害她的拍檔。

立場搖擺不定、基本身分完全成謎的刺客。

—說實話，妮克絲已經分不清楚誰人是敵是友了。

是要交談？戰鬥？逃離？各式各樣的行動選項在腦海裡浮現，妮克絲卻不知道應該採取什麼方案才好，只能茫然站在原地—

—這時候，才發現蕾塔出現了異狀。

原本就安靜得奇怪的她，如同中了麻痹毒一般緩緩倒了在地上。

「你、你沒事嗎⋯⋯？」看在對方曾從人型虛獸和奈特手中救她的份上，妮克絲跑上前確認。同時，露西亞傳來了搭話：

「妮克絲，蕾塔可以拜託你照顧嗎？我想和奈特單獨談談。」

「可、可是⋯⋯」

畢竟這人曾對自己拔刀相向，態度又討人厭，妮克絲反射性地產生了抗拒。

「放心，她可是個敏感又善良的好孩子，只是被世事的無情教懂了冷酷而已。如果是妮克絲的話，說不定能令她再次敞開心房啊？」

什麼？這傢伙哪裡敏感又善良啊？「不過就算是那樣，我⋯⋯我—」

—比起照顧敵人，我更想和你敘舊啊，姊姊。

妮克絲抬起頭望向露西亞，卻發現她和奈特已經不見蹤影了。

是瞬間轉移嗎？還是不知不覺間溜走了？無論如何，露西亞也沒可能抬著奈特跑到多遠才對。

然而，正當她打算起行查看四周的時候—

「⋯⋯啊。」

視線落在躺於腳邊的茶髮少女身上。

—總不能把她丟在這裡不管吧。

入冬的夜色漸深，而且對方全身被雨水濕透。再加上那矚目的外貌，如果就這樣躺在街上過夜，可不是著涼的問題這麼簡單。

妮克絲嘆了一口氣，並試圖把對方扛起。明知尋回露西亞的任務分秒必爭，但在好奇和同情心的驅使之下，她還是決定優先處理蕾塔的著落。

—話、話說，「洛塔」真的是名女生嗎⋯⋯

對方的身體確實輕巧，而且若仔細察看，便不難發現其四肢及肩頭意外地纖細。話雖如此，妮克絲還是無法相信自己推測出來的事實。

並非單純性別認知造成的觀感落差，而是一種更為根本的違和—

—洛塔⋯⋯蕾塔，你到底是誰？

對方應該是昏倒了，清秀的五官與茶色髮絲依舊，額頭卻佈滿了冷汗，猶如被困在無盡的惡夢一般。看著蕾塔那莫名地脆弱的模樣後，思考過無數次的問題再次油然而生。

也許，她今次終於會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