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你、你是⋯⋯」

看見那個和自己過於相似的臉孔，極端的違和感瞬間襲上心頭，使妮克絲的思考陷入停滯。

雖然從這裡看不見奈特，但蕾塔明確地臉色發青，猶如看見惡鬼一般。闖進戰場的銀髮女子倒是毫無理會她的意思，只是對著妮克絲盈盈一笑：

「初次見面⋯⋯還是好久不見呢，妮克絲？原本以為背教者的刺殺會促使你覺醒，不過人心難測啊⋯⋯我明明特別吩咐亞絲特莉亞確保事態順利，真是可惜。」

對方比妮克絲高了一截，皮膚通透無瑕，覆蓋其上的白色紗裙更純潔得刺眼。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頭及膝銀髮，其七彩變幻的模樣猶如菱鏡一般。

不論怎樣看，眼前的「女子」也絕非普通的人類。

「⋯⋯你來，是要殺我嗎？」

漫長的沈默後，妮克絲擠出了這麼一句。

實在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麼會挑這個時機突然出現。

「才不是⋯⋯我可是等待了這一刻兩年啊，再者胡亂殺人違背我的行動宗旨。」

不論是眉頭一皺、還是雙唇最後泛起苦笑。

對方的反應，簡直和妮克絲被誤會時毫無二致。

—就像在照鏡子一般。

若非外顯年齡和髮色的不同，妮克絲甚至會有在和自己對話的錯覺。不，如果奈特所言屬實，這就不是單純的錯覺而已—

猶如讀取到妮克絲的所思所想一般，銀髮女子把雙手疊在胸前，有禮地作出自我介紹：

「幸會，妮克絲·羅莎娜·利維提亞。我是『艾莉絲』，白色的虹之女神，一直看顧著你的誓約盟主⋯⋯同時也是完整的你、真正的你。」

「等、等等！為什麼大家也說我是白色女神，明明我只是名白色元素使者⋯⋯我的身體會隨著時間長高、被斬傷的時候也會流血，不論怎樣看也是屬於正常的人類啊？」

理應只存在於神話當中的天界主子正佇立在自己面前，如此超乎現實的景況令妮克絲腦海一片空白，瞬間忘掉對女神應有的敬重態度。然而，艾莉絲毫無斥責的意思，只是搖頭回答：

「絲卡蒂沒告訴你嗎？倘若願意的話，你不需要魂石也可以施法，身體甚至可以不老不死⋯⋯嗯，不過在尚未覺醒力量的狀態下是有點勉強就是了。至於你的肉體之所以會如此高度仿效人類，則是因為主觀感覺影響了姿態顯現而已。」

「這⋯⋯這個⋯⋯」

對方的發言猶如天方夜譚，妮克絲卻發現自己沒有證據反駁。這時候，銀髮女子醒起什麼似的歪頭表示：

「⋯⋯等等，讓我先來解除這個冰封。這樣子繼續談話很冷吧？」

就只是這麼一句。

束縛著妮克絲和奈特的冰之藤蔓瞬間碎裂，從天而降的冰冷雨水也消失無蹤。

原本以為奈特或蕾塔會趁機有所行動，但沒有人出聲或插手，看來是決定靜觀其變。

大家也在看著，以判斷「妮克絲」到底是朋友或敵人。

隨著戰鬥的高昂情緒褪去，妮克絲就只能穿著濕透的連身裙渾身顫抖。艾莉絲揮了揮手，用藍色魔法使她全身恢復乾爽後便笑道：

「現在好多了？」

「是、是的⋯⋯謝謝。」

原本以為天界的統治者是冷酷無情的存在，但不愧是主動向人類伸出援手的虹之女神，艾莉絲給人的感覺意外地友善。

—總覺得這和我的認知有所不同。

白色女神帶領的七色聖堂可是對民眾隱瞞了諸多事實，甚至主導著把元素使者變成虛獸的恐怖計劃。娜塔莉雅更表示白色女神「已經瘋掉了」，因此主張集結白色和黑色元素使者的力量解放黑色女神。

然而，眼前的艾莉絲卻平易近人，跟妮克絲想像中的白色女神大相逕庭。

—難道，一直受騙的人是我嗎？

「艾莉絲大人，如果您真的白色女神，而且是⋯⋯原本的我，那您為什麼要帶領七色聖堂幹那麼殘酷的事？」

妮克絲鼓起勇氣，大聲指出埋藏在心底裏的疑惑：

「不論是虛獸的製造、元素誓約的真相還是兵器製作計劃，您用無數的謊言來壓迫和欺騙民眾⋯⋯就我看來，這根本就惡劣至極，不是虹之女神應有的行為！」

雙方有著基本的價值觀差異。

若果對方確實是妮克絲的「本體」，那雙方應該共享著最基本的核心價值觀才對。

面對著銀紫髮少女的指控，艾莉絲只是垂下了眼簾。「因為要拯救就一定要有犧牲，而且世界不允許奇蹟發生⋯⋯至少直到兩年前也是。」

「奇蹟⋯⋯？」

在妮克絲的印象裡，女神就是奇蹟的化身，因此這個發言聽起來特別諷刺。

「你好像當過邊境小鎮的防衛指揮官吧⋯⋯那麼，假設你正帶領兩個部隊正兵分兩路進攻，最後卻發現虛獸的數目太多，陷入絕境。如果第一小隊有十人，第二小隊有五十人，而你的魔法只足以守護一隊人，你會選擇幫助哪一個小隊呢？」

「⋯⋯應該是第二小隊吧？」妮克絲無法理解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如果全部人已經耗盡了魔力，而你只能依靠指揮解圍呢？第二小隊被攻擊時，你會命令第一小隊的十人跑出去送死，以當肉盾守護其餘的五十人撤離嗎？又或是什麼也不幹，眼白白看著大多數人陣亡？」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問題？「就⋯⋯就不能有第三個方案嗎，例如尋找外援或是我自己去當肉盾之類的？」

艾莉絲點了點頭。「第二個假設，正正就是白色女神面臨的取捨問題⋯⋯而你口中的『第三個方案』，就是我剛才所指的奇蹟。簡單一點來說—」

銀髮女子直視著妮克絲的臉，用那銀鈴一般的悅耳嗓音宣告：

「—妮克絲，你就是世界兩年前賦予的奇蹟⋯⋯人類最後的希望。」

「我、我不太明白⋯⋯」

沒想到話題最後會牽涉到妮克絲本人，但她現在只是感到一片混亂。

「總之你是我，而我就是完整的你。雖然這樣子說很殘酷，但現在的你就只是建基於記憶上的虛擬人格⋯⋯只要回歸我身，你就會恢復足以拯救世界的力量。」

也許是妮克絲越見困惑，銀髮女子看似若有所思，最後伸出了手。

「來⋯⋯看著我的眼睛，妮克絲。」

下巴傳來柔軟的觸感。在對方指尖的帶領下，銀紫髮少女緩緩抬起頭來，得以正面凝視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金黃色眼眸。

「倘若你還是不相信我，那就讓你窺看一下吧。這是我⋯⋯不，『我們』兩年前會一分為二的理由。」

接著—

猶如被對方雙瞳觸發記憶似的，破碎的片段在妮克絲的腦海裡甦醒。

世界染上了緋紅。狼煙和腥臭充斥四周。

地上躺著一名嬌小的茶髮少女，純白的圍巾被徹底血染，四肢蕩漾無存。

劍戟互擊的閃光略過視野。明明這場戰鬥早已分出了勝負，背教者卻站了起來再次應戰。

結果，黑髮少年以自身存在為代價，成功讓元素武裝掃過白色女神的胸膛。

—姊姊，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觸碰點太淺，無法⋯⋯現在唯一能做⋯⋯淨化虛淵侵蝕⋯⋯失去記憶⋯⋯讓你重生⋯⋯！

回過神來時，意識就已經被無盡的漆黑扭曲。

高速穿透意識的能量流使人無法思考，更把自身最根本的存在塗改得面目全非—

唯有拚命地抓緊僅餘的力量，一半的「存在」才得以留下，另一半則化為慧星飛脫到遠方，最終化為銀紫髮少女的姿態顯現在祭壇上。

「兩年前，『艾莉絲』因為黑色女神和背教者的陰謀而分裂作兩個意識體，並各自失去了一半的力量。當時沒想到諾特會耍這種小伎倆，實在是失算了。」

意識逐漸回歸現實，溫柔的呢喃聲隨即傳來：

「牽起我的手，把身心全然交給我吧。在尚未覺醒的狀態下，可能要花多一點時間才能回收記憶，但至少能令白色女神的力量復歸完整⋯⋯是時候糾正兩年前的意外。」

—只要牽起對方的手，就能恢復記憶力量。

—只要牽起對方的手，就能拯救這個世界。

答案再明確不過。

看著對方那雙白晢透亮的手，妮克絲照著對方的引導伸出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