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惡意如發情的狗之三

　　「對啦！我差點忘了。小善小善，剛夜遊大哥說北部發生兇殺案，原本抓到兇手了，卻被對方逃掉了。」
　　這時候我就很慶幸小霆是個很容易分心的人，不要讓他看到在他背後忍笑的舅舅就好。
　　「兇殺案？」其實我對這件新聞一點興趣都沒有，提問只是想讓他繼續說下去，並徹底忘記燙頭髮這件事情。
　　話說回來，舅舅從剛剛就把我和小霆的互動當作下酒菜了是吧？
　　我們啥都沒做，有啥好看的？
　　小霆既驚訝又有點唯恐天下不亂的一面說，一面走至我旁邊。「小善你不知道嗎？這件事情在臉書上鬧很大，我是看同班同學的分享才知道。聽說犯人的手法很恐怖，而且很討厭貓。」
　　他帥氣英挺的面容上有些髒髒的，就連髮梢也能看到一些灰塵。打個籃球怎麼會弄得這麼灰頭土臉的？
　　「小善妳這陣子一定要和我同進同出，不可以獨自行動，知道嗎？聽說兇手往南逃了。」
　　就算沒發生兇殺案，你和我還不是像連體嬰一樣。
　　「喔。」
　　然後我發現他上半身穿的不是制服而是T恤，便一面從書包拿出濕紙巾遞過去，一面問他怎麼了。
　　「釦子掉了，給妳。」他從書包拿出捲成一團的白襯衫並塞過來後，將濕紙巾當作抹布般的胡亂抹了一通。
　　「我又不是你媽……」話說回來，你真的有把我當作你的女朋友嗎？
　　「小善存妳當然不是我媽，妳是我女朋友啊！嘿嘿。」小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知為何，我的臉頰忽然發熱。
　　眼角瞥見接過新的酒壺的舅舅，笑瞇瞇的一面看著我們，一面斟酒。
　　欸，別把我和小霆當下酒菜了啊！
　　「吼！幫一下咩！妳也知道我媽很忙，我不想麻煩她。」
　　「啊就麻煩我囉？」
　　「拜託咩！」他拉長尾音，動作明顯的望了老闆和舅舅一眼，隨即背對著他們，並在我耳邊囁嚅道：「在外面縫衣服很丟臉耶，小善，拜託啦！」清澈的瞳眸漾滿懇求，深情款款地直視到我心深處。
　　可惡，別老用電眼這招拐人好嗎？
　　「明明你自己縫的比我還漂亮……算了。」接下襯衫，我無奈地翻出針線盒，一面幫他縫，一面聽舅舅說起那件駭人聽聞的兇殺案。
　　貝殼居內又響起嗤嗤的油炸聲，我知道一定是最喜歡吃油炸類的舅舅點的，還記得頭一次遇到他時就是在貝殼居，他一個人點了十盤炸蝦捲下酒，吃得不快，可是一點不剩。
　　補好釦，將襯衫摺好，我舉起有點涼了的味增湯，一口口慢慢喝，慢慢咀嚼，覺得越喝越舒服，睡意蔓延，等我注意到時，已然趴在桌上，沉入香甜的好眠中。
　　這次，沒有作夢。
　　感謝上蒼。

＊

　　我收回對上蒼的感謝！
　　感謝個大頭鬼！
　　不知道在心中──還是夢中──第幾百次的唾罵上蒼啊、命運啊、丟下爛攤子便撒手人寰的父親，直到稍稍解氣後，我半放棄半抱持著「隨便啦，怎樣都好，拜託，讓我睡」的念頭，從床上坐起身，對「又」坐在窗前對我伸出手的林欣瑜懇求著：
　　「林同學，妳說吧，我會聽妳說的。」別再拉著我跳樓了。這句話被我吞回肚內。
　　長髮無風自動地在她的臉前飄啊飄，月光在她身後的窗外高照，將林欣瑜的身影勾勒出一層朦朧銀邊，彷彿她在下一個順間便會消融在大氣中，然後我就能獲得無夢的好眠了……才怪！
　　重重嘆口氣，我在心中反覆思考老闆在貝殼居對自己說的話，好讓自己保持清醒，別因為是夢就被牽著走，如此對現況無益。
　　──又或許永睡者心心念念的皆是某件令他（她／牠）們無法死而瞑目的事情，全部的心思都被此是占據，執念之深，再無其他，所以連將想法組織成字句的力氣都奉欠。
　　於是，我問了：「林同學，妳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垂在林欣瑜腿旁的深灰色底黃白菱格紋裙，隨著並不存在的風微微擺盪，裙上的格紋也隨之如波浪起伏，周遭一片靜謐，彷彿我們在深深海底。
　　是的，這裡是我的夢之海，我做著荒謬且難以用常理判斷，無法夢過即忘，得用理性對待並處理之的夢。
　　她沒有說話，甚至連對我伸出的手也沒動上一動。
　　於是我又說道︰「如果妳覺得冒犯的話，我先在這裡道聲歉。我知道妳是誰了，也上網查過了。妳是自殺的對吧？新聞說妳從自己的房間窗外跳下去。妳們家在四樓，後面直接就是柏油路，唯一的緩衝物是柏油路在過去一點的花圃，但妳不是掉在那裡，而是摔在柏油路上，然後妳就這樣……去世了。妳的心願和讓妳決定輕身的事情有關嗎？新聞報導說妳的母親堅稱妳不是個會輕身的人，現場也沒有找到遺書。」
　　林欣瑜還是沒有說話，雖然她身上的制服仍在緩緩飄動，但整個人就像機器人般僵直，朝我伸出的手一動不動。
　　受夠這令人氣悶的沉默的我，猛地站起身。
　　「拜託妳說話吧，隨便說什麼都好。」
　　淡無血色的唇連抿上一抿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