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惡意如發情的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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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4-22
「我想想……」老闆姿態優雅的舉指點顎,綠金色的瞳眸望向天花板,跑馬燈出現一連串的字句。「為何永睡者入夢了不會說話?因為失去了以之為憑藉的肉體,故此才無法口吐人言嗎?又或許永睡者心心念念的皆是某件令他(她/牠)們無法死而瞑目的事情,全部的心思都被此事占據,執念之深,再無其他,所以連將想法組織成字句的力氣都奉欠。看來肉體還是很重要的,並非僅有靈魂即能自由自在,來去天地,真真遺憾。」
「呃,好深奧。」我聽得有點頭暈腦脹,父親都在想這種事情嗎?「永睡者是指什麼?」
「死去的人。我猜。」
仔細回想方才老闆打的那串話,頓悟的我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
「爸他也曾被人託夢?」
「不清楚。」
「是啦!一定是這樣,否則他怎麼會說出這段話!我該不會被遺傳了什麼不該遺傳到我身上的怪東西吧?」思及此,我頹喪地坐回原位。「我不要啊!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的啦!在家睡不好就算了,在課堂上睡不好會被老師盯上啊!」
「要不要問問看阿耀的朋友?」香噴噴的咖哩端上桌,我卻沒有剛剛那麼餓了。
腦袋浮現我僅知的那幾位父親的友人,狐狸編輯呂伯伯、占卜師、中年牛郎、舅舅、老闆──這些參差不齊,職業有各有其特色的人們,我光想去找他們會遇到怎樣的情況就累了,還是算了吧。
沮喪地拿起湯匙,舀一匙,深咖啡色的咖哩以恰到好處的濃稠度,包裹五顏六色的七穀飯,小口吃下,微燙的濃郁滋味頓時滑入口腔,咖哩的香氣也瞬間滿意鼻尖,七穀飯有趣口感使人能多咀嚼幾下,咖哩和飯在口中充分混合,吞下,一股滿足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些人或靈魂都感覺不到這些了。
「老闆,我很樂意幫父親說的那些永睡者,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實際上該怎麼做。我父親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很快就知道他們到底想怎樣?否則每次都拉著我經歷那些恐怖的死前情景,一而再,再而三,真的太折磨人了。」
老闆略略思考後,跑馬燈出現一排字︰「我記得他有一本從不離身的黑色筆記本,常看他在食堂裡塗塗寫寫。當初妳整理你父親的遺物時沒看到嗎?」
「是整理了,但我沒有翻看。」因為父親總把取材對象剝皮剝得體無完膚,不少筆記中都有當事人才知道的隱私。我不敢看,這太不禮貌了。儘管活下去的生活費也是因此而來,但我想我至少能做到尊重這點。
但現在好像只能冒犯了。
「希望筆記本裡面真的有線索。」我說。
「多給對方一點時間,突然失去身體的影響,非活著的人能想像。他們能進入妳的夢,表示執念很深,或許事情解決了,執念一消,原本忘記的身體本能又能想起來。」
「就不能在事情解決前想起來嗎?」我忿忿不平地咬著七榖飯。隨即,一個疑問冒了出來。「老闆,你是不是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否則怎會給我如此合理的建議?」
老闆淡笑著的將用柿子盤盛裝的蚵嗲遞了過來,我順手接下,跑馬燈又亮出字句:「服務業做久了,能聽見不少故事,認識不少強者朋友。」然後他俏皮地對我眨眨眼,俊美無儔的面容變得有些嫵媚,眉目間的戾氣頓消,極其賞心悅目。
感覺到臉頰發燙的我,連忙移開目光,低頭吃飯,免得被老闆發現了。
「像是阿耀有陰陽眼,他寫的靈異故事雖取材自眷村鄰居身上,絕大多數皆以他的親身經歷為主,也曾在閒談間聽他提起。」
「唔。」
這件事情我也是在父親過世後才知道,我和父親那個人的交情真的很淺啊。
「有機會我再幫妳問問店裡的客人。」
「有人可以問?」其實我並不想知道答案。「老闆你也認識太多強者朋友了。」
「不是說要拍照給小霆看?」老闆突然提醒。
「啊,我忘了。」舉起手機,調整亮度,我按下快門,組合,連上網,傳送,搞定。
「老闆,我爸還對你說過什麼話嗎?」
「很多,給我點時間想想。」
「想到了一定要告訴我唷!我爸他根本沒和我說過這些事情。我覺得我一定被他遺傳到什麼怪東西了。」絕對是那個人害的,那人留下的從來都只有爛攤子!
「如果真的是遺傳,擇善妳打算怎做?」
「我……不知道。我只想好好睡覺,沒有夢的那種。」
味增湯上桌了,我補拍了一張。
「趁熱喝。」
「嗯。」輕啜一口,淡雅的溫潤滋味沁入五臟肺腑,我滿足的嘆了口氣。
就在我還想問老闆有關父親的事情時,小霆的驚呼從陽台傳了進來。
「什麼?殺人分屍再裝箱?」
是誰和小霆一起來?
「裝了三箱,被害者的屍塊和貓屍混在一起。」隨著玻璃拉門大開,葉遊舅舅的身姿也和他的聲音一同響起。
隨著兩人的進入,我才發現舅舅換髮型了。
原本長及腰際的長辮一口氣剪到耳上並燙捲,右耳側的勾至耳後,左耳額際附近的則是垂在臉頰旁,像是彎彎的藤蔓似地隨著他的舉動而擺動。
簡單地說,舅舅從一個充滿中國古風的男子,搖身一變,成為韓系時尚型男,搭配他和我與生俱來的鳳眼,佐以蘋果綠的兔牌眼鏡,頓時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似地,令我看了許久才稍稍適應些。
注意到我的詫異,舅舅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自動說明道:「工作需要。」
聽聞這很有舅舅風格的話,我默默無言地點點頭並禮貌性地稱讚道:「很……」卻想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小善,夜遊大哥的新髮型很好看吼,我也想燙!」從小便與母親相依為命長大的小霆,一直都在尋覓值得效法並追隨的成年男性,自從我與舅舅認親後,他就將此目標換為舅舅了。
看著小霆長度僅有吋許,接近額際的部分才比較長且翹的髮型,我思考著他得留多久才能燙,目光卻被小霆額角的一道疤痕給擄獲,隨即轉開目光並說:「我覺得你留短髮比較適合你。如果要留到可以燙的長度,至少得等個半年。」
而且,現在的髮型比較簡單,若長長想修,我就能幫他修了,根本不需要花錢。
這時,一道充滿興味的目光突然朝我掃射而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舅舅。
他為啥對我露出這麼詭異的目光?
「小善存覺得短頭髮的我比較帥嗎?」小霆對我眨眨眼,而後噘了噘因運動帶動血液循環,而顯得特別紅潤的唇。「可是,小善妳的頭髮留長後也變捲了,好好喔──你們看起來就像一家人。」
一家人?在中父親的計之前,也就是他做出和爺爺一樣的事情,臨死前將僅剩不多的親人找來照顧我之前,我連舅舅這個人的存在都不知道,哪來的一家人?
親情也是需要培養的,懂嗎?
「我介紹髮廊給你吧。」舅舅說。
剛還在對我發牢騷的小霆,大喜過望的連聲答應。「好啊好啊,什麼時候帶我去?」
已然入座的舅舅晃蕩著玻璃酒杯,狡黠笑道:「當然是等頭髮留長。我看看,得你先留到下巴。」
「要留多久?」
「一年吧。」舅舅輕啜了口酒,露出那彷彿喝下瓊漿玉液般的滿足神情,就連和我一樣眼尾上翹的鳳眼都瞇了起來。
剛認識時怎麼沒發現這個人和我長得蠻像的呢?
如果我們從小就認識的話,或許我們有可能成為真正的親戚吧。
現在的我是不可能了。
畢竟,小霆才是那個很會交朋友的人。
「好久喔──」
「我教你一招,可以讓頭髮長很快,就是用某種藥錠……」
吼!夠了,不要胡亂教小霆一些有的沒的的啦!
儘管在心中大發抗議,可是我又不敢當眾說出來,靈機一動,我主動發起新話題的高聲發問:「剛你們在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