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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4-15
「老闆……老闆你聽得見嗎?」
情況和我們預想的全然不同。方克士似乎深陷某種心神合一的秘境,無論我們如何推、拉、扯、拍都靜默不動。然而窺其瞳內,冰與火卻為了爭奪主權而狂戰未歇。
這完全超乎了外在力量能觸及的範圍!
沒錯,各位想必能感受到我對於如此狀態異常熟悉。哼哼,那當然了,畢竟也算過來人。詳細內容忘了些,但遭逢的痛苦卻想忘也忘不得。那年我在走廊撞上暗戀的女生依偎於帥哥同學懷中,當時冰與火如何陷我於雙方惡鬥,如同今日。
珍惜的人事物遠離至遙不可及的天邊──
「嘶──」
果然不出我所料。方克士此刻正式進入第二階段。待冰與火爭鬥稍歇,大量霧氣會嚴重擾亂受害者的氣息。基於想抓住什麼充當浮板的心情,受害者選擇大量吐氣,但又怕失去更多而嘎然停止。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步了──
方克士彷彿身中數槍,向後踉蹌。看來剛才作響的不只玻璃炸裂,還有心碎的怨懟。
「玻、玻璃窗碎了?」他似乎仍不願接受真相。
既然事實擺在眼前,又有哪來的機會能撒謊緩衝呢?我們三人只得殘酷地點頭證實。方克士笑得支離破碎,笑得生無可戀。他以遠望夕陽之姿面對案發現場滿目瘡痍,失去語言,也失去應變能力。
跟我當時的症狀如出一轍呢。不過百合和牧翼鳴似乎沒有類似的經驗,因而無法感同身受,不解地盯著方克士。話說回來,看那爆裂方式,總該有什麼撞碎玻璃吧?我稍微變換角度,馬上發現殘骸角落停了顆深色球體。
砲彈?
我們三人面面相覷。既然店長已宣告不治,只能靠我們自己上前確定了。然而當我們準備拿東西戳戳看時,球體竟開始蠕動變形起來!
百合在我身旁發出厭惡的聲音。這實在不能怪她,畢竟連我自己都感覺毛骨悚然。那顆球體越來越活潑,待突破某關口便倏然騰空。我們當場全目瞪口呆,更誇張的是最終降落的並非先前所見,反而換成一個……小小孩?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天啊,好尷尬。加上方克士,現在屋內有兩人正用極端相異的方式笑著,我們餘下三人卻疲態盡現。小小孩雙手叉腰仰天大笑,如果砸碎玻璃的真的是他,我就不懂笑點在哪?八成是家教出問題的小屁孩。
「哈哈,夜安原石們,咱們是約這時候沒錯吧?」
我有聽錯嗎?這個小小孩剛才是用大叔的嗓音說話嗎?明明笑聲還算爽朗,而且粉嫩的臉頰上連一根鬍渣都沒有啊。我不安地轉向牧翼鳴重複道:
「原石?」
「矮人族習慣稱外族為『原石』。因為他們認為我們是未受『盤古氏』穿鑿之恩的初級材料。切,誰要和他們一樣信奉那種愛裸體舉重的神明啊──」
好,stop。我能感受到滿滿的種族歧視了。原來你不只針對百合而已。
總而言之又冒出了我常識之外的存在了對吧?該說已經習慣了嗎?這回我不像先前一樣倍受震撼。
話說那位「矮人」真的好矮,估計只到我的腹部。見我們一臉呆愣,他不合比例的大眼溜溜轉,好像在期待誰能回答他的問題。
最終他的熱心等待撲了空,方克士也趁著這段時間慢慢平息,總算從傻笑狀態恢復。
無人搭理之下,小小人(我還是覺得這樣稱呼比較貼切)一拳捶向胸膛,順著低沉迴音喊道:
「這樣不成啊!夜未深便無精打采。老夫乃范厄多,特地前來督察近況。此地負責人…….腦子一時間卡條,叫方克士對吧?閣下在?」
我們默契一致,齊望向店長。
順著我們的視線,范厄多走近目標。雖然動作靈活、步調輕盈,但或許是因為他的腿實在短得可愛,我仍有種他隨時都會跌倒的錯覺。
「這位就是方克士閣下吧。久仰、久仰。願盤古氏之鑿剖盡汝之混沌。」
小小人以就算親下去也不奇怪的珍惜之姿捧住方克士的手,這動作當然逼他兩臂舉高像在掛窗簾。方克士似乎也被如此盛情嚇著了,回應時略帶結巴:
「願、願大師度七十化如一日。那個,關於窗戶──」
「老夫希望今日造訪不會造成閣下不便──」
「不會、不會,一切按照組織規劃走,勞駕大師了。不過我的窗戶──」
「真是給老夫客氣啦。雖說五洲為邊陲疆域,也有體面得道之人啊。哈哈哈──」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方克士無插話餘地,但也許是剛才打擊過大所致。店長果然還是視店內財產為親身骨肉。看他哭喪著臉,我都難得同情起這位大叔來了。
小小人繼續熱情寒暄。他本想拍背示好,卻受限於身高而變成招呼屁股。要說尷尬也夠尷尬,但他本人似乎早習以為常了。反倒方克士下意識地微微提肛。
那邊一結束他便轉身過來,從左至右輪流注視我們。
「年輕輩的倒不少啊!所以,有一位命渡和一位飄颻對吧?同意的舉手!」
這問法好像有點怪怪的。百合和牧翼鳴遲疑半晌還是乖乖舉手,留下我像分組制度下的邊緣人徬徨無助。
「老夫打聽過了。春季花族和秋季牧族同屬一區互助。時代果然在進步啊。當初兩族罵到對方都像狗娘養的,今天得放下前朝嫌隙共勉之。哈哈哈──」
我怎麼感覺你的評語比較尷尬啊?別無他法,百合和牧翼鳴雖然各自眼皮跳顫,也只能苦笑敷衍。
「哈哈哈。罷了,要你們兩族共榮共存比點石成金還難。呦,這邊這位小兄弟就是此區的神之子囉?
他一臉欣喜靠近,像老婦逛寵物店一樣細心打量。我自然渾身不自在,只能同時間也慢慢打量他。這動作卻教他暫停並宣告:
「瞧你這德行是第一次見到我族吧?話說在前頭,老夫可是身材精實幹練,其他族人都欽羨得緊。哈哈哈──」
是、是這樣啊,我苦笑回應,而他也終於鑑定完畢,一手搓著下巴正色說道:
「眼神略顯倦怠,體態單薄,姿勢軟弱了些。但這不打緊,璞玉經琢磨也能成器,哈哈哈哈哈──」
小小人此刻的笑法又與剛才有異。儘管是從下往上仰望,我卻感受到被巨人俯瞰的壓力。好險方克士及時過來拉回正題:
「大師今日來訪是因為收到我們的報備嗎?我們馬上奉茶來──」
「不麻煩、不麻煩!老夫看這裡好歹也是家店館,豈能佔便宜?」
於是他就這麼挑了張椅子坐下,但並非向後靠,而是得向後「跳」才完成動作。至於我們其他人則像圍著白雪公主的……不對啊,小矮人正坐在中間不是嗎?
「關於『神域』一事,可真燙手啊。這不像打鐵總能搞出個什麼形狀,捕風捉影只是自討苦吃。咱們已開始查緝主事者,無奈目前掌握有限。近年不平靜,那些叛亂團體又老愛惹事──」
「叛亂團體?!」我忍不住驚呼,怎麼又冒出聽起來不太妙的存在?
「是啊,小兄弟還不知情?那些傢伙一直都存在,只是近年特別猖狂,不知是拿了什麼翹,哪怕一丁點錘鍊散落的星火也會燒到燎原,傷腦筋啊──」
「大師言下之意是指組織已將叛亂團體納入嫌疑可能?」
「是啊,那群傢伙最近凝聚力越發越強,想必是出了個有號召力的領袖。倘若如此,犯下需經規劃的罪行便可能加倍。」
瞧氣氛漸漸沉重,小小人又拍膝笑了幾聲補充:
「這檔事你們別憂愁,自當是咱們繼續追緝,老夫這趟來也只是點個提醒罷了──」
「范厄多大師,晚輩明知失禮,仍有事一問!」
百合突然開口,神情緊繃,似乎鼓起不小的勇氣才敢提問。
「晚、晚輩通報案情時不敢怠忽,因而誠實相報。此事疑點重重,但會危及神之子實乃晚輩疏忽大意,並有勞飄颻逡巡中及時救援。晚輩應當請罪,但敢問大師,懲處是否為撤職一類……」
大家,包含小小人,都因這驚天一問而睜大雙眼。連我這個反應慢半拍的五洲人都不禁跳起身環顧周圍。小小人見了我的反應後又端詳抿嘴緊張的百合,神情有些尷尬地搔搔後頸。
「小姑娘想得可真遠,但這的確在討論範疇內──」
「百合要被撤職?撤職是嗎?真的嗎?」
我到底喊得有多大聲?連方克士都忍不住摀耳。倒是牧翼鳴也整個愣住,他雖然口口聲聲希望誰來替換百合,一旦真實發生一時間仍難以消化吧。況且剛才百合報告時不忘他的功勞,這似乎早就出乎他意料之外。
「老夫看小姑娘早有覺悟了?覺得自己無法勝任嗎?」
「大師請恕晚輩直言。晚輩深知功力無法與其他前輩相較,初次調派就遣往五洲也曾略感不適,但──」
不妙啊!聽百合這種開頭跟離職信沒兩樣,我下意識不安地舀起指頭來。但仔細想想,我為何要緊張?如果百合自己都覺得不適任,我又有什麼資格抱怨?打從一開始,我的身分便一直處於被動,接受異世界的存在,接受折騰人的訓練,接受可能遭逢的危險,所以這次又要……
幹!不行,無論如何,百合好歹都是我和神洲的第一類接觸,而且……好啦,我承認,相處這一段時間後難免有些感情,這樣很正常吧?反正我就是不善社交、不善表達的死宅男啦!我他媽跟你豁出去了!
「等等,我也有話要說──」
「但晚輩確信其他並無林蔭光命渡的更加人選。晚輩確信自己與林蔭光正相輔互助,彼此精進,而非普通的職責關係而已。」
咦?
咦?咦?咦?
我維持住原先奮起的熱血姿勢,卻見百合說完後大吐一口氣,優雅沉穩地坐下身子,且臉蛋刻意轉向好迴避我的視線。
她一席話於我腦海中反覆放映,剎那間我的臉頰像終於想起似地燒燙起來。餘光瞄到方克士打著肉麻的哆嗦,牧翼鳴一臉不敢置信地呆望前方,八成沒想過世上會有女生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小小人范厄多的興致這下全被吊了出來,帶著略顯狡詐的眼神和謎樣微笑轉過來予我凝視。
「小兄弟不只讓神明感興趣,連小姑娘都不放過啊──」
「大、大師恐怕會錯意了!」百合的臉頰這下也想起要脹紅。
「哈哈哈哈哈!老夫說笑,老夫說笑,瞧這氛圍不是快活多了嗎?說這神之子和命渡的關係也是千變萬化,誰都摸不準。如何?小兄弟作何想法?」
重視線因此全聚焦到我身上,彷彿我正參與一場能改變命運的重要面試。